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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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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等人先聽信說馮家那宅子已經被燒成一片瓦礫場,連屍體都難尋覓了,心中都慶幸說:如此幹脆明白推給天理教,倒少去不少辯解的口舌。寶釵想起當夜柳依依所言,道:“想不到那女孩雖然殺氣略重些,說話卻自有深意。她說官府一時必然發現不了這起命案,待再過幾日,卻也無礙了。這話頗費思量,我苦思一夜都不曾明白。想不到竟是這個意思!如今天理教舉事,內外多有死傷,一片混亂,馮淵等眾雖是不幸身亡,卻自然而然算在了天理教的賬上,我等只消說回門次日來城裏做生意,故而天理教舉事時不在馮宅故而幸運保命即可。再無殺人嫌疑了。”

眾人聽了她這話自然個個歡喜,心中放下老大一片心事,正欲慶祝間,外頭報喪的就到了。

孫穆和姚靜聽了報喪人的話,再往裏屋裏看了看寶釵,都只覺得哭笑不得,還是姚靜反應快,裝腔作勢大哭一場,胡亂賞樂報喪人幾個錢,望著他眉開眼笑地去了。

這邊重新關起門來,姚靜方向寶釵言道:“如此卻是你假遁逃脫的好日子。想來這次京城死傷慘重,你可趁機借了別人姓名,也免得被人拖累。”她心中想的是如此一了百了,讓那薛姨媽好絕了上門糾纏的念頭,只是這般深意卻不好同寶釵細說,只是含糊以對。

寶釵心中卻想的是若是做些生意經營的事情,梳著婦人發髻以未亡人的身份,比待字閨中的姑娘方便了不知道多少。她原本願意聽從孫穆等人的安排,下嫁馮淵,也是存了這一層意思在。誰知馮淵竟有那般心思,日後若頂著馮家婦的名頭行走,她自己只覺惡心,何況聞得馮家在金陵家還有幾戶親戚,她實在不願意再同他們打交道。

故而姚靜提議叫寶釵趁機借了別人姓名行走,寶釵心中是頗願意的,因嘆道:“當日我被逐出薛家時,其實便沒了姓名,只是不過暫拿了薛姓稱呼罷了。其實細想起來,是沒有道理的,倘若薛家宗族認真,少不得理虧的。如今卻好,一了百了,一筆勾銷。”

孫穆見寶釵語態蕭索,情知她想起了從前的傷心事,連忙拿言語寬慰之。

這邊姚靜左思右想,為寶釵想穩妥的姓名,想著最好是客居京城的,於此地沒什麽牽絆,又要家世清白,免得無端惹了什麽難纏的官司,想了半日,始終沒什麽穩妥的。孫穆在旁看了就笑道:“如是沒頭蒼蠅似的胡亂想,也不是個法子。我娘家有個遠方侄女的,家裏的父母兄弟都死絕了,幾年前托了我在京城裏找了戶人家嫁掉,誰知這次叛黨舉事,一家人盡死在亂中了。不如你便頂了她的名姓?”

幾個人合計了一回,都覺得好,一來這戶人家是孫穆知根知底的,不會有什麽難纏的官司,二來又姓孫,更覺親近。當下劉姥姥笑著湊趣道:“說是侄女,其實憑了孫師父平日裏對寶姑娘的情誼,竟和親生的母女差不多了。”

孫穆也來了興致,笑言道:“這可折殺我了。似這等女兒去哪裏找?萬裏挑一也不及寶釵的能幹!”

寶釵被孫穆這句話觸動心事,忍不住含淚說道:“既是如此,我如今就認師父為義母,如何?”

眾人忙在一旁起哄叫好,幾個見過薛姨媽上門糾纏的人都覺得如此更幹脆利落些,於是趁熱打鐵,把事情定了,翻開黃歷尋了個吉日,寶釵方拜見了新母親,又要問候姚靜時,為個稱呼打趣半天,始終不得成,最後勉強以姚姨稱之,這才罷了。

姚靜猶不滿意,嚷道:“或父或母,叫姚姨什麽意思?沒得把人給叫老了。”

孫穆笑道:“靜兒總這麽沈不住氣,依我看你白活了這許多年紀,倒似寶釵的妹妹更確切些。只是琴姑娘那般省心,你卻是萬萬比不上的了。”

眾人嬉笑打鬧,一時氣氛頗為輕松愉悅。寶釵的妹妹寶琴自嫁與韓奇後,倒也是琴瑟和鳴,夫妻之間相敬如賓,叫人很是放心。寶釵覺得按這種趨勢發展下去,只怕寶琴這輩子也不會被柳湘蓮擄走了。想著想著覆又想起薛姨媽,忍不住掉了幾滴淚,向眾人言道:“外頭都傳著我在這場叛亂中夭折了,也不知道我母親那邊聽說了消息不曾。若是聽說時,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難過,還是高興。”

眾人聽她又提起薛姨媽來,連忙叫道:“打住!打住!如今新認了母親,又從哪裏冒出來個母親來?”

孫穆深知寶釵對薛姨媽的眷戀非一朝一夕可解,從旁勸慰道:“你放心,我已是遣人偷偷打探去了。若是姨媽未曾聽說什麽消息時,依我看倒也不必告訴她,免得老人家懸心,若是姨媽聽說了什麽消息,咱們這邊再派人過去澄清不遲。”

寶釵見孫穆說得有理,想起自己在拜見義母之日提起這些,心中慚愧不已,待孫穆更加溫馴周到。

姚靜聽寶釵如此說,卻忍不住在旁冷笑,暗道似薛姨媽那般愚昧軟弱不堪大用的人,又怎有心腸關心寶釵的死活?只是這番心事不好當面和寶釵提,免得她難堪罷了。突然一擡眼見寶釵期期艾艾,似有難言之語,一臉不耐煩追問道:“你還有什麽心事,說出來大家也好替你參詳一番。”

寶釵猶豫道:“林妹妹一向體弱,不知道聽到這個噩耗又會如何。我欲要知會她一聲,又恐走了風聲,欲要不知會她時,又恐她一時誤信謠言,思慮傷身。”

姚靜一楞,繼而伏在桌子上差點笑叉過氣去,向孫穆道:“到底是寶丫頭心細,連這個都想到了。咱們自然少不得想個法子,也替寶丫頭打探一番,把事情做得機密了。”

寶釵粉頰泛紅,道:“除此之外,我還怕她正在籌備婚禮,無暇他顧,貿然驚擾了她,怕……”

姚靜聞言,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想到林黛玉已經被賜婚給賈寶玉,抗旨不遵是莫大的罪名,顯然寶玉黛玉的婚事無可逆轉,當下就覺得郁悶,惱怒道:“似賈寶玉那樣的草包,怎麽配得上林妹妹!”

孫穆忍不住看姚靜一眼,提醒道:“當年你的話可不是這麽說的。”

姚靜便有些惱羞成怒。當年她不明就裏,只當寶玉黛玉是情投意合的一對,況且也不曉得賈寶玉在外面同秦鐘等人搞斷背情,在家裏同襲人、秋紋等大丫鬟廝混的這些爛事,待到見到黛玉同寶釵那般光景,方知自己是大錯特錯了,忙不疊重新站隊。這是一段糗事,姚靜本不願提起,想不到孫穆竟然舊話重提。然而也因重提舊話的人是孫穆,姚靜連辯駁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正在想措辭挽尊間,猛然聽得外頭幾聲鐘響,孫穆側耳聽了一陣子,臉色大變說:“是國喪。宮裏有要緊人物薨了。”

姚靜初聞消息,先是一喜,道:“國喪裏禁嫁娶。這下子你的林妹妹和賈寶玉做不成親事了。”但見孫穆神色鄭重,覆而追問道:“是否能聽得出是哪位亡故了?”

孫穆搖頭,欲言又止。姚靜想了一想,神色也凝重起來,試探著問道:“該不會……是那位皇太妃娘娘吧。”她身為為皇太妃娘娘請脈的醫生,憑了這個飛黃騰達,如今皇太妃娘娘有恙,她自然也難辭其咎。正是成也蕭何敗蕭何。

孫穆憂心忡忡,卻仍然記得安慰她:“未必。宮中要緊人物,又不是皇太妃娘娘一個。”

不多時,便有官差馳馬而來,家家戶戶敲門通知說要滿城縞素,孫穆試探著打聽了一下,好巧不巧正是皇太妃娘娘亡故了,嚇得姚靜魂不附體,和孫穆商量著是否要跑路。孫穆也發急,安撫道:“若果真要問罪於你,只怕國喪敲鐘之前就派人來抓了,斷然不至等到此時。”姚靜心下稍安。孫穆又連忙托了相熟的得力朋友去宮中打探究竟,兩日後回來說,不關醫生的事,是前幾日叛黨攻打皇宮之時,受了驚嚇至死的。況且也並非只死了老太妃娘娘一人,宮中的幾位妃嬪多有牽連。孫穆是個精細人,急忙追問下去,那人神神秘秘透露說和榮國府賈家的那位貴妃娘娘有莫大幹系。

原來那日叛黨攻打皇宮之時,皇帝皇後和太上皇皇太後幾位聖人皆不在,偏偏輪到元春娘娘執掌後宮。後宮中內侍眾多,竟有不少人是天理教教徒,裏應外合之下,皇宮很快被攻破。事起倉促,元春娘娘雖竭力調度,但獨力難支。雖然不日後叛黨已被剿滅,但到底傷了皇家臉面,若幹低位嬪妃為保貞潔,不得已自裁,也有些嬪妃茍且偷生,被盛怒的皇帝以貞節有損發落,禍及家人。元春娘娘作為當時宮中位分最高之人,雖並無過錯,但事後成為眾矢之的在所難免,又有政敵情敵從旁詆毀,偏偏自家娘家賈家不得力,被逼無奈之下,也只得自裁,以祈求諒解。這於皇家來說是一樁大醜事,不便宣揚,正巧皇太妃娘娘也死於這場叛亂,便趁機鄭重其事,以皇太後之禮舉國服喪,聊以祭奠叛亂中死去的無辜之人。

上述情由賈府並不知情。叛亂開始之時,賈府府門緊閉,遣了家丁日夜輪流守候,好容易待叛亂過了,方在喘息之餘,覆又張羅起寶玉黛玉的婚事來。因賈母偏疼這兩個孩子,王熙鳳等人度其心意,刻意辦得轟轟烈烈,處處不遺餘力,正在緊鑼密鼓間,突然外頭傳來消息,說皇太妃娘娘薨了,舉國舉喪,以皇太後之禮待之。

王熙鳳等人聽到這個消息,起初頗為高興,心中念叨著寶釵的靠山終於倒了,自己以後有得熱鬧看。過了不多時,她的心腹親信跑來偷偷向她稟報,說薛家那位被逐出家門的薛姑娘竟然死在這場叛亂中了,王熙鳳先是大喜過望,繼而又有幾絲惆悵,這惆悵裏夾雜著些惋惜,又夾雜著些惺惺相惜、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正在無所適從間,突然見賈璉神色慌裏慌張,從外頭一路跑進來,一面喘氣一面說道:“快去稟告老爺和老太太,貴妃娘娘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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