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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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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沒有說話,只拿眼睛看著孫穆、張嬤嬤等人,一臉的求助之意。

女孩家婚姻嫁娶的大事,自然是不好自己開口做主的。雖然薛姨媽已經同寶釵徹底斷絕了母女關系,但是張嬤嬤是她奶媽,孫穆是她師父,這兩人在寶釵眼中,便如同父母一般。

孫穆和張嬤嬤也知道寶釵的意思,互相對望一眼,張嬤嬤探身開口說道:“我薛家皇商出身,講究一個一諾千金,既是先前早有許諾,嫁是自然是要嫁的。只不過我家姑娘這等人品,斷乎委屈不得,三媒六聘,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一個也不能少。”

寶釵在一旁尷尬不已,心想自己已經被從薛家逐出,再無親族,況且許嫁馮淵,本是權宜之計,只求相敬如賓,從來未有過白首不離、琴瑟和鳴的念頭。她自謂已經是普天下第一不遵禮法之人,又何必在意三媒六聘、納彩、問名等事?

孫穆在一旁聽得,也微微皺眉,心中暗道不妥,只是張嬤嬤是寶釵的奶娘,身份地位與旁人不同,更不好輕易在人前駁了她的面子。正思忖間,就聽到紗帳外馮淵連聲叫好,道:“這個自然。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姑娘委屈了才是。”

孫穆聽馮淵一口答應,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她見馮淵滿臉欣喜,確乎出自本心,心下稍安,向他道:“先前已經議定,姑娘嫁入馮家,為你操持家務、打理後院自是分內之事,她雖沒多少嫁妝,但只要我在一日,日常衣食自是由我這邊出,不消你供養。日後你若是看中哪家的女子,納為姬妾,聘禮也可由我們這裏出,決計影響不了你馮家開枝散葉,傳宗接代。”

馮淵聽了更加喜歡,滿面笑容道:“諸位奶奶言重了。”他隔著紗簾,不知道裏面說話人的身份,於是索性都以奶奶稱呼,以表敬重之意。可巧鶯兒、小紅等正當妙齡卻尚未出嫁的姑娘們也在紗簾後,聞言暗笑不已。

其後的幾日裏,眾人但看馮家人絡繹不絕來往於宅院之中,顯是為了求娶寶釵緊鑼密鼓,不遺餘力。便是那送來的聘禮,比起小康之家來,也毫不遜色,令張嬤嬤等人大呼意外,驚喜連連。

“如此可見馮家看重姑娘,鄭重其事迎娶。雖是馮家門第差了點,但若有這份心意,姑娘將來也能過上好日子了。”張嬤嬤激動得老淚縱橫,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

然而寶釵看了那聘禮,卻更覺心煩意亂。她暗地裏向孫穆道:“馮家既是如此,顯是鄭重其事,傾力而為。但我將來何以相酬?”

孫穆心中也覺得詫異,安慰寶釵道:“不妨事。他本是鄉下的土財主,原本壓根和你沾不上邊的,如今因緣際會,竟有了這般奇遇,是他前世裏修來的福分。我知道你在煩惱什麽,但似這等沒有根基的鄉宦公子,最好拿捏不過,大喜之日,便是與他分房而睡,也是沒什麽的,橫豎他一早都答應過的。咱們也絕不仗勢欺人,自會為他納了可心合意的姬妾,又不吃他的用他的,說白了只是尋個地方落腳罷了,你做生意賺了銀子,難道還能少了他的好處?似這等面子也有的事情,他若不知進退,也就白長那一臉聰明相了。”

寶釵見孫穆如此說,心下方安定起來。

姚靜又指給她看馮淵送來的聘禮,以及她們給寶釵充作嫁妝的箱籠。自寶釵脫離薛家之後,張嬤嬤等人憋著一口氣,這次命馮淵送了幾十擔聘禮來,大肆操辦。姚靜她們便從日前從薛家分得的銀子裏拿出一部分,照數置辦了相當的嫁妝,預備著大喜之日一起送過去。

孫穆心細,又尋了金銀匠打造了幾只中空的銀簪子,將薄薄一張幾十兩的銀票塞了進去,又如法炮制,於銀鐲子裏也塞了銀票,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幾百兩銀子,道:“若是家裏缺衣少食,或是要買人,只管往這裏要。靜兒那裏收著你上萬兩銀子呢,都是你上次分家時候應得的。這幾百兩不過預備你應急。”

時下幾十兩銀子足夠一個莊戶人家吃一年有餘,幾百兩便是對鄉宦馮家而言,也是極大的數字。孫穆往銀簪子、銀鐲裏塞銀票的時候,也是經過一番考量的,和姚靜等人反覆商議,既怕銀票少了,委屈了寶釵,又怕銀票多了,不慎將銀簪子、銀鐲遺失後,引得小賊覬覦,反而引火上身。

寶釵冰雪聰明,不消細想,便知道孫穆、姚靜的用意,感動著說道:“什麽上次分家時候應得的?若不是師父和姚先生為我出頭,只怕我早就一文不名,流落街頭了。大恩不言謝,師父和姚先生的好處,寶釵銘記於心,永世不敢忘。”

姚靜見她說的誠懇,想起她的遭遇,心下嘆息,臉上卻笑嘻嘻地說道:“既是如此,這銀子可就算我的了。你不許反悔。”

孫穆笑著止道:“靜兒——”

姚靜也笑著說:“天底下人有可救的,也有不可救的,有可幫的,也有不可幫的。我願意幫你,也是看在你才華學識人品心性俱是上上之選,能為我打理生意,免卻後顧之憂。你若謝時,就謝你自個兒好了。”

只是雖是萬事俱備,備嫁諸事□□的齊全,寶釵心中卻越發焦躁不安。姚靜素來是個好事閑不住的,見寶釵面色,往屋裏翻了半天,翻出一個帖子來,卻是修國公侯家某位小姐發的帖子。寫明某年某月某日,將於府裏某地開賞花宴,請姚靜攜家眷前往賞臉。

卻原來姚靜自成為皇太妃娘娘面前紅人以後,深得京中豪門貴婦推崇,一時拜帖如雨,都是想跟這位傳說比太醫還有學問的女先生搭上關系的。也有些人有陳年舊疾不便宣之於口,借了拜帖的名頭,想請姚靜前往府中診治,都被姚靜推下了。

“這種帖子我以往是不接的。只是聽聞她家園子的菊花開得特別好,故而才接下來。我想著菊花是個有詩性的,這樣的賞花宴須得你這樣的詩文行家壓陣,方不露怯。你以為如何?”姚靜面露懇求之色。

寶釵未曾多想,因姚靜說得懇切,便應了。又過了幾日,方聽說賈府裏的姑娘們也要去的,才知道姚靜體貼自己的深意,不免又是感激,又是忐忑。想起即將與黛玉重逢,然各自有了歸宿,將來註定殊途,不免惆悵。

孫穆看在眼中,從旁提點道:“凡事須得有始有終,總要有個交代才好。難道你不見她時,就能終生無憾嗎?”

寶釵低頭道:“師父放心,我早就盼著再見她一面了。”

就在寶釵緊鑼密鼓同馮淵議定了親事的時候,茜雪那邊也傳過來消息,說寶玉和黛玉指婚之事已是定下來了。貴妃娘娘有意給寶玉一個大臉面,認定自己出面指婚還不夠光彩,故而打定主意,要在重陽之日,前去拜見太上皇與皇太後娘娘,欲討得他們金口玉言。寶釵心中如明鏡似的,今上以孝為先,若是太上皇和皇太後娘娘開了金口,這於賈家自是莫大的恩典,這也就意味著這樁親事如板上釘釘,再無翻盤的可能性了。

孫穆看在眼中,何嘗不知道寶釵那股子欲語還休、惆悵無奈的心境?但是她閱盡世事,同寶釵有著相同的觀點,知道該怎樣為黛玉好,因而嘆了口氣道:“寶釵,你須知道,咱們這種人,到底不是正途。我同靜兒一時光鮮,但身後事又如何?淒涼難免。故而我才不顧將來被你怨恨,一力做主,將你許配給馮家,不圖別的,權當買門口,有個出身罷了。林姑娘出身名門,一身傲骨,又是個玲瓏剔透的水晶樣人,若是跟我同靜兒似的,私下裏被人指指點點,受盡褒貶,莫說你心中不忍,便是我們看了,也過意不去。你從小到大都是個堅強的孩子,凡事理應多擔待些……”

寶釵起初只是淡淡的,垂首恭恭敬敬地聽孫穆說話,然而孫穆越說越懇切,字字句句都似說在她心中一般。寶釵原本小時候就是極依戀信賴孫穆的,如今再也忍不住,竟直接撲到孫穆懷裏,嗚嗚咽咽抽泣起來。孫穆心中亦是心酸,就那般由著她抱著,等到她漸漸收住了淚,才給她遞了塊絹子,安慰道:“寶釵,你可還記得師父常說的那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體膚……”

“記得,自是記得。”寶釵一邊抹淚,一邊說道,“老天爺既賜予我這麽多苦難做考驗,全因他也知曉,我扛得住。”她這般說著,情緒終於穩定下來。

然後寶釵不等孫穆再說話,就自顧自地往銅盤裏打了一盆水,挽了袖子凈面,重新梳妝。她又恢覆了平日裏鎮定自若的模樣,依舊是人前那個溫和細致、時時處處為她人著想的薛寶釵。

“說起來,許久不同幾位姑娘們見面了,再見面自然是好的。”寶釵最後微笑著說道,一派溫文爾雅,雲淡風輕,“況且如今綢緞莊都還給哥哥了,新的鋪子還沒開起來,三姑娘她們寄放在鋪子裏的針線,也該交割明白了。總不好失信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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