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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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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見香菱模樣神態不似往日,不覺好奇問道:“姚先生又是哪個?”

香菱低頭紅了臉並不作答,寶釵心中越發起疑,正要再追問時,劉姥姥已是推著滿滿的一車貨回來了。聽見眾人提起姚先生,忙笑著說道:“那是前些日子來家中借宿的一位先生,聽說籍貫也是江南的,來京中投親不遇,人最是斯文穩重的。”

寶釵尚在沈吟,鶯兒已經先變了臉色,在旁邊嚷道:“姥姥好生糊塗!姑娘是看重你,信得過,才讓香菱借宿你家,如今怎可讓陌生男子隨意進出?若是被人瞧見,豈不是壞了香菱名聲,又該如何是好?”

劉姥姥唬得一時不敢回話,香菱反倒搶著搖手道:“不相幹的,那位先生為人極好,文墨是極通的,待人也甚是謙和有禮。況且……”說話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那日原是我再三求了姥姥,才叫他住下的。”

劉姥姥也在旁邊道:“鶯兒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如今起了新院子了,香菱姑娘與我同住後院,那位姚先生在前頭廂房呢,並沒有沖撞的。”

原來,自香菱借宿王家之後,劉姥姥待她甚是恭謹,因寶釵給的銀子富足,也就跟女兒和女婿王狗兒合計著新蓋了院子,是三進三出的青石瓦房,前頭又有一個極大的曬谷場,在鄉下也算是敞亮的了。第一進原本是盛糧食和棉花的廂房,因外鄉來的姚先生再三懇求,又有香菱幫腔,才收拾了叫他住下了。狗兒和他娘子住在第二進正房。香菱卻住在第三進,劉姥姥帶著孫女青兒和孫子板兒就住在隔壁,預備香菱有事時有個照應,也算妥帖。

寶釵見是如此,倒也罷了,只是心中仍有不安,又鄭重求了劉姥姥,請她認香菱為幹女兒,心中取的是劉姥姥從此更悉心照顧之意。劉姥姥是個明白人,又有什麽不懂的,當下爽快答應,只應承說:“姑娘放心,日後香菱姑娘若少了一根頭發,你只管尋我算賬。”

寶釵微笑道:“姥姥說哪裏話來。如今姥姥家新起了大房子,住的地方也寬敞,想來在鄉間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何況我從旁看著,姥姥竟是個心中有主意的,曉得從當鋪裏買了死當的棉衣來賣,這裏頭的得利雖不算甚多,卻也難得了。只是有一樣,做生意賺的都是辛苦錢,每日裏早出晚歸,勞心勞力的,若要再操勞家事,一來只怕姥姥的身子吃不消,二來姥姥如今的身份也不同往日了。不知道姥姥可有想過,從外面買幾個丫鬟婆子,放家裏使喚?”

劉姥姥本是個能吃苦的老實莊稼人,但她女婿狗兒幼年時候卻著實富貴過一場,受不得苦,見這幾年從賈家薛家打秋風收獲頗豐,又寄養了香菱,家裏重新又豐足起來,就開始嚷嚷著要買丫鬟,好重溫富家少爺的舊夢。劉姥姥正想靠賣舊棉衣賺上一筆,也正有些擔心自家人丁不旺,若要請了左鄰右舍的人來幫忙,一來家裏乍富,怕人家嫉恨,暗中使壞,二來恐香菱不便。

如今聽寶釵給她出主意說要買人,劉姥姥就有些意動。她連忙說道:“板兒他爹也整日裏盤算著這件事哩。只是急切間買賣,恐不知根底,倒被人蒙騙了去,白賠了銀子,還在慢慢細訪呢。如今也只得我跟我們家姑娘起早貪黑,多趕制幾件了。”

寶釵點頭道:“姥姥到底想的妥帖。買人看似事小,但若看走了眼,白賠了銀子倒還是小事,只怕會鬧得家宅不寧,甚至吃上官司哩。確實要慢慢看著,打探來歷,觀察心性。我這邊也幫姥姥留意著。至於翻新棉衣之事,若是缺人手,姥姥來我這店裏借幾個人,也是使得的。”

劉姥姥連聲說不敢不敢,寶釵看了香菱一眼,又接著道:“香菱據說這些日子也學了不少針線活,這時候也該幫忙才是,姥姥千萬別縱容她偷懶。”

劉姥姥連連搖頭,笑著說:“這更使不得了。如何敢勞動香菱姑娘。我還正尋思著,買一個丫鬟回來,先緊著她使喚呢。”

寶釵道:“她向來膽子小,若是有個丫鬟夜裏伴著她睡,倒也是好的。姥姥只管買去,香菱自有私房,銀子只管問她要就是。至於讓她學著做棉衣,可不是說笑,這本是女子份內之事,總要練熟了。哪怕將來當管家奶奶,自己不用動手,也要清楚裏頭的關竅,才不被下人們蒙蔽了去。”

香菱心知這是寶釵為她將來盤算的一番好意,忙笑著先應了,幾個又團坐一處,說些家常閑話。香菱言談間對那位姚先生頗為信服,只說:“姚先生於醫理也是極通的。前些日我將姑娘那個要吃冷香丸的怪病說與他聽,他說竟有法子根治的,只不過要費些力氣。改日若有暇,姑娘何不見他一見,到底把病根給除了,也算是了卻一樁大事,豈不松快?”

寶釵幼年之時,家裏人為了這無名之癥也曾遍尋名醫,皆不見效。所有名醫初來之時皆是胸有成竹,信誓旦旦,言說幾帖藥吃下去如何如何,結果不過白花銀子,空歡喜一場而已。因此寶釵這些年早把治病的心思給淡了,如今聽香菱說的熱絡,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心中雖不甚信,卻也不好直接拒絕,只是含糊著應了一聲。

幾個又說了一會子的話,依依分別。香菱心中雖不舍,然寶釵宮選課業甚重,耽誤不得,劉姥姥也一心想著回去趕制棉衣,只得罷了。這邊寶釵也被奶娘婆子丫鬟們擁簇著回家,剛要上轎時,一眼窺見鋪子街道對面的糖葫蘆攤前,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正眼巴巴望著。

寶釵一下子認出那小女孩就是上次誤闖她鋪子後院的柳依依,知道小女孩生性聰明卻未免有幾分孤僻,居然不喜自家母親生弟弟,天底下可有這般道理?可見看起來再伶俐,也不過是一個糊塗人罷了。欲不加理會時,偏生小女孩望著那糖葫蘆的眼神著實惹人憐愛,寶釵到底不忍,輕嘆了一口氣,一轉眼見鶯兒的娘黃氏就在身邊,忙吩咐道:“去給她買一只糖葫蘆,問她喜歡什麽口味的。讓她乖乖聽話,莫要再惹爹娘生氣了罷。”

鶯兒的娘應了一聲去了,待到寶釵到家之後,鶯兒娘就過來回話,悄悄說道:“她是挨了打,偷偷跑出來的呢。這麽小一個孩子,她倒也膽大,不怕被人拐了去!”

寶釵奇怪問道:“難道她爹娘竟沒有出來尋她?我見她站在那裏的光景,倒似在外頭凍了有一陣子了。”

鶯兒娘搖頭道:“我聽她說話的那意思,她娘親柳胡氏是個有福的,前幾個月又懷上了。一家人都當做大喜事,偏她糊塗,在人前仍說些不要弟弟的瘋話。她爹娘氣得跟什麽似的,她爹順手抄起一根柴火棒,就劈頭蓋臉打呢。我見她手上腫了好高的棒印。想是捱不住打,跑掉了。她家人正在氣頭上,怎麽會去尋她?唉,一眼看去也是一個好孩子,看那眉眼,那鼻子嘴巴,將來再大些,怕是比香菱還標致呢。誰知道她竟自個兒作死。雖然是她自己糊塗不懂事,但孤零零的沒人理,在外頭受凍,怪可憐的。”

寶釵聽到這裏,不禁嘆息,又道:“方才倒該叫她往店裏坐一坐,避一避風也好。似這般站在大街上,若是被人拐了去,她爹娘豈不傷心?”

鶯兒娘笑著說道:“她娘又懷上了,怕是個小子呢,哪裏顧得上她?若是被拐了去,也只煩惱沒有人幫著照看弟弟了。那疼愛女兒的人家,多半是獨養女兒,或者不是真心疼的,似她家這樣的,若是真心疼愛,也不會下狠手打成那樣了。”

寶釵沈默不語。鶯兒娘見鶯兒在旁一直打眼色,方領悟到自己不該一時說漏了嘴,忙描補道:“姑娘放心。依我看這個孩子卻是個伶俐的,方才我要給她買糖葫蘆吃,她還盤問了我半天呢,看樣子斷然是不會輕易被人拐騙了去的。”

寶釵見她如此說,也只得罷了。鶯兒娘出去後,寶釵仍有幾分悶悶不樂,鶯兒茜雪兩個猜到些原因,卻不敢問,只在旁小心伺候著。

到了申時,薛姨媽從寧國府裏回來,寶釵恐母親勞累,少不得上前侍奉。薛姨媽便說起寧國府見聞,一時說到鳳姐,語氣甚是羨慕,言說鳳姐如何如何風光,寶釵也只得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何況,她那般操勞,未必討好,一旦稍有差池,人心即失,何苦?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倒是從長計議的好。”

薛姨媽不信,只說寶釵定是嫉妒,又道:“你若似你鳳姐姐嫁得這般好,也好讓你哥哥和我沾沾光。”

寶釵哭笑不得道:“母親何必這般長他人志氣?賈府縱好,如今也漸漸只剩空架子了,舅舅家裏卻正是如日中天,鳳姐姐嫁到賈家來,最多一個門當戶對,斷然不能算高嫁了。至於咱們家,父親在世時早就擬下了章程,母親難道忘了?”

薛姨媽嘆了口氣道:“你還是心氣高,只想著宮選。那宮裏頭又有什麽好的?”

寶釵連忙把話岔開,問道:“這個慢慢再看罷,如今倒不好提。過幾日就是發引的大日子了,二姨母必然要在鐵檻寺裏常住的,母親到時是陪著,還是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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