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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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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變故連寶釵也始料未及。

薛姨媽因死了男人,門戶謹慎自不必說,男丁們多在前院,有要緊事都是他們女人進來回的,平素見了鶯兒、香菱這些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也都是客客氣氣。廚房裏平素也是家中的幾個女人在忙活,薛蟠宴客時候偶爾相請賈家的廚子過來幫忙,也都是規規矩矩,低頭不看女眷的。

因此寶釵未多想,就遣香菱去廚房。再想不到香菱竟然在家門口被人欺負了的。

寶釵待要細問時,香菱只管流淚,說也說不清楚,問是不是薛蟠,卻又說不是,命小丫鬟去前面打聽,小丫鬟也不知道原委。費了好半天,才聽一個粗使婆子說,影影綽綽看見香菱在回廊那邊花架下被前頭的客人叫住,似乎是說了幾句話,香菱就哭著扭頭跑開了。

寶釵聽到這裏,心裏已然明白,哥哥薛蟠在前頭宴請的客人大多都是些紈絝子弟,平素眠花臥柳,無所不至,這日來薛家赴會,酒喝多了未免放浪形骸,見香菱穿戴梳妝,知道她不是主子姑娘,因看她標致,就借酒蓋臉,出言調戲。忙問道:“可曾記得那人的形貌?除說話外,可還看見什麽?”

那婆子搖頭道:“這些公子哥們相貌形容都差不多,就遠遠望見一眼,哪裏還認得出來?何況只是說了幾句話,又不是真個把她怎麽樣了,何苦來哉?”

寶釵知道這些粗使婆子老眼昏花,在她們眼中,那些油頭粉面、身著綾羅綢緞的公子哥們只怕真是一般模樣,何況在這些婆子心中,縱使女人被男人調戲了,恐怕卻還是女人的不是多些呢。也不好多說什麽,擺擺手命她退下去了。

寶釵知道香菱雖然自幼被拐子拐賣,淪落為奴,心性氣度卻仍然與眾不同,來到薛家以後,也沒叫她受過委屈。這等事情在旁人來看尋常,只怕香菱一時會想不開,忙趕著同鶯兒一道柔聲勸慰。

豈料這一番動靜早驚動了薛姨媽。薛姨媽扶著個小丫鬟走過來問明究竟,皺眉道:“我當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外頭的爺們喝醉了酒,見你長得好,出言稱讚而已。如今你這番哭哭啼啼,不依不饒,難不成還非要叫外頭的爺跟你賠不是不成?”

香菱見薛姨媽這般說,慌忙跪下了。寶釵在旁看了不忍,忙幫她說好話,薛姨媽這才容色稍霽,緩緩說道:“我豈不知你受了委屈。只是遇上了這等事情,少不得咱們女人吃虧,有冤沒處訴去。無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難道還要嚷得滿街皆知,說薛家的丫鬟香菱被人調戲了?連帶著連姑娘的名聲都不好了。再者,世上斷然沒有為了丫鬟受調戲,去向客人問罪的道理。”

香菱含淚點頭稱是,薛姨媽這才回屋去了。寶釵知道香菱心中委屈,私下裏又悄悄勸了她許多話,香菱這才慢慢地收住了淚。

鶯兒見香菱滿臉淚痕,把妝都哭花了,體察寶釵的心意,去打來洗臉水。寶釵便過來親與香菱挽袖子。

香菱感激不盡,忙道:“這怎麽受得起?”急急梳洗了,又去妝臺尋了些脂粉擦上。先用粉勻了臉,待到抹胭脂時,卻不是一張,是用簪子從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裏挑出一點如玫瑰膏子一般的胭脂,抹在手心拍臉,鮮艷異常。

鶯兒在旁邊看香菱梳妝,不由得說:“姑娘真是好福氣。”

寶釵聽了,不解其意,問道:“此話怎講?”

鶯兒一楞,似乎不明白一向冰雪聰明的姑娘竟然想不透這話的意思。欲要不說時,寶釵正含笑望著她。所幸屋裏更無外人,只得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說道:“常聽說寶二爺是在女孩子事上細心的,如今單憑這盒胭脂,就知傳言不虛。竟是比外面買的要好上許多,”

寶釵聞言,收斂起臉上笑意,正色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了。只是這等話從此休要再提起。我知道你定然是奉了太太的令,暗中尋隙勸我的。只是人各有志,你不必多說。”

鶯兒聽了,面上慚愧。原來薛姨媽見寶釵在宮廷選侍之事上興致勃勃,倒對寶玉之事不甚上心,怕她是女孩兒怕羞,或者是小孩子逆反心強,暗中叮囑鶯兒時時勸慰。鶯兒自幼服侍寶釵,素知若是寶釵出嫁,自己多半是要陪著的,因此也存了一番心思,如今見賈家這般富貴,再者寶玉又是這般人物,心中自是如意,倒比寶釵積極了許多,時時尋隙相勸,誇說寶玉如何如何。此時她見寶釵態度堅決,心中不安,低頭不語。

氣氛如此尷尬,偏偏香菱是個實心人,不知道前因後果,奇怪問道:“這是什麽意思?姑娘你們在打甚麽啞謎?”

她這麽一問,寶釵和鶯兒倒都笑了。

香菱被人調戲之事固然令人窩火,但嚷將出來,女兒家少不得是要吃虧的,因此也只能如此不了了之。

偏偏薛蟠事後聽說了,在那裏向薛姨媽嚷道:“這還了得?母親怎麽不早些講?我必要揪出那人來賠不是的。”停了一停又說:“不若母親將香菱給了我,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薛姨媽知道薛蟠平日的行止,怕他糟蹋了香菱,因此雖知薛蟠眼饞香菱已久,卻從未應允。如今見薛蟠這般說,知道他因為平日裏覬覦的可人兒被人調戲了,正如同眼睜睜看著垂涎已久的樹上的鮮果兒未及采下來吃,卻被旁人搶著聞了香味,故而心中不稱意,胡亂說些話發洩。薛姨媽也不以為意,只是嗔著說:“又胡言亂語!都是你成天和些不上進的公子哥們來往,才有了這種事。幸虧香菱只不過是個丫鬟,倘若真的給你開臉做了妾,再被人這樣調戲了,咱家還有什麽臉面?”

薛蟠卻笑著說道:“母親這話差了。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滅。若是香菱真個是兒子屋裏的人,再有今個這種事情,不消咱家說,那人知道了香菱的身份,必然會慚愧賠罪。他若不賠罪時候,兒子自會尋了人上門問罪,為香菱出氣。如今正是因為香菱是咱家的丫鬟,就算被人言語無力沖撞了,也斷沒有為了個丫鬟同朋友問罪的道理,故而只有自認倒黴了。”

薛姨媽想不到一向糊塗的兒子竟然能說出這般道理來,可見是對香菱十分上心,又驚又喜,心思不由得活絡了,遲疑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

薛蟠聞言,喜道:“這本就是正理。兒子的這班朋友,別個不說,日常家往來,也都知禮數懂忌諱的。譬如說寶玉房裏的丫鬟襲人,前日裏馮大爺不慎言語裏提起來,後來知道她果真被寶玉收了房,還趕著賠禮道歉呢。”

薛姨媽聽了,似信不信,道:“你說的馮大爺,可是上個月曾來咱家的那個公子?看起來倒是個有本事的。只是寶玉什麽時候把襲人收房了?你妹妹不知道聽了誰的言語,這般混說,你怎麽也信了?”

薛蟠跺腳道:“哪裏是混說。我們在外面吃酒時候,我聽得清清楚楚,寶玉臉都紅了,再不會錯的。倒也怨不得這府裏風言風語,傳得盡人皆知。”

薛姨媽沈吟半晌。她本以為賈家公侯之家,家風自然嚴謹,想不到也有這等暗渡陳倉之事,倒有些吃驚。只是這等事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她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叮囑薛蟠道:“此事莫要告訴你妹妹。”

薛蟠笑道:“這種事情我怎麽會說與妹妹聽?母親放心就是。只是香菱——”

薛姨媽嘆口氣說道:“容我再想想。你看你姨母府上的這些小姐們,是何等的氣派。咱們家雖然不比他家,你妹妹一樣也該有幾個大丫鬟小丫頭服侍,方過得去。雖說你妹妹素來是個省事的,但別人看著,到底不像。這些天正要多買幾個小丫頭給你妹妹使喚,還未買,你卻又要把香菱要走了。這叫人看了怎麽說呢。”

薛蟠賠笑道:“不過是買幾個丫鬟,這還不容易?趕明等我得閑了,叫了人牙子來,送上十個二十個丫鬟,任母親和妹妹挑選。”

薛姨媽搖頭道:“再說吧。縱然新買了人,也要調.教了才能使喚。”

薛蟠見薛姨媽如此說,只得自去了,背地裏暗把跟他的小廝拿來瀉火。

卻說薛姨媽和薛蟠說話時,寶釵本不在場,但服侍薛姨媽的一個小丫鬟名喚翠兒的,碰巧在門外頭聽到了。薛家的下人多半是敬愛寶釵的,翠兒也不例外,況且她年紀小,不論倫理綱常只是一味向著寶釵的,聽了這話忙尋個空子跑來,向寶釵一五一十全都說了,末了道:“說多買幾個小丫頭換香菱姐姐呢。姑娘要早做打算才好。”

寶釵聽了,含笑謝過了她,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早有了主意。可巧當日廚房裏有一道菜是椒鹽豬手,是腌好蒸熟的豬手掛粉在油鍋裏滾過了,拿花椒粒炒香後磨成的粉末灑在上面配成的,又鹹又香,又焦又黃,平日裏是薛姨媽的最愛。因香菱當晚未用晚飯,寶釵問過廚房,將多的椒鹽豬手撿了幾塊,又命盛了一碗湯、一碗飯並幾碟點心一起放在食盒裏,由鶯兒捧了,主仆二人一同進了香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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