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說：“莉莉·伊萬絲，他們在學校裏就是一對。”頓了頓，他報覆般地說，“西弗勒斯應該很熟悉，不是嗎？”

十七

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

多數人都在不懷好意地看著斯內普，想看看這個伏地魔面前的紅人會做出什麽反應，能不能讓他們抓到攻擊的把柄。

“如果是在五年級前，我確實熟悉。”斯內普聲音平穩，語氣毫無波瀾，“我因為叫她……泥巴種而和她決裂的事，我想斯萊特林應該沒幾個人不知道——或許你就是那少數幾個？”

艾弗裏知道提起這事已經算是得罪了他，但被學校裏並不怎麽顯眼的同學壓在頭上，他也一直暗藏不服，索性繼續針對下去。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著……說不定你還能收到她的請帖？”

斯內普猛地站了起來，椅子因為他的動作差點翻倒。

“我能把這理解為你對我的指控嗎？彌爾頓？你是想暗示，我和一個鳳凰社還有暗中來往？”斯內普壓低聲音尖刻質詢，怒火騰然的眼睛狠狠地瞪著艾弗裏。

艾弗裏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他還沒有適應斯內普的變化，當初那個陰沈寡言的同學在這一年裏已經飛速成長，甚至沾染上了和伏地魔有些許類似的威勢，並不是他能輕忽對待的人。

艾弗裏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轉圜道：“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斯內普不肯善罷甘休，咄咄逼人道。

艾弗裏窘迫地支支吾吾。

伏地魔終於看夠了戲，懶洋洋地說：“好了，西弗勒斯，看把你的老同學嚇的，別對自己的夥伴太苛刻了。”

“是，主人。”斯內普轉向伏地魔，收斂了怒氣，微微欠身。

“不過彌爾頓說得也有道理，如果能弄到婚禮的詳細信息，那價值便截然不同。試想一下，摧毀一個純血統和泥巴種的婚禮，對我們理念的宣傳是多麽富有說服力。”

伏地魔笑了起來，底下的人也配合著發出高高低低的笑聲。

他揮了揮手，“好了，讓我看到你們的能力——最好不要讓我失望。”

“是，主人。”所有人都站起來，恭敬地行禮，目送伏地魔大步離開。

斯內普拉開椅子，也在眾人覆雜的目光中無聲跟上。

十八

走廊很長，光線暗淡。

斯內普跟在伏地魔身後兩步的位置，像一個沒有生氣和思想的影子。

他努力清空自己的腦袋，卻還是有紛雜的念頭一波一波上湧。

莉莉·伊萬絲這個名字，不去想的時候，是飛鳥在雪地裏留下的足跡，但只要一想起來，就會變成雪下的盤根錯節，輕輕觸動其中一條脈絡，就會拉扯到五臟六腑，撕拽出一片狼藉。

“莉莉·伊萬絲。”

伏地魔慢悠悠地念出這個名字，讓略有些走神的斯內普心驚了一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西弗勒斯，這是你中意的女孩？”

曾在斯內普腦子裏轉過一圈的伏地魔記性很好，輕松就回想起了那些令人發噱的片段。

分辨不出伏地魔語氣裏的喜怒，斯內普不敢讓自己有任何遲疑，平靜地迅速回答：“年少的時候或許是，直到我發現我們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很高興你能如此清醒，”伏地魔滿意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們抓到了她，你確定你能下手殺了她嗎？”

“我能。”斯內普的聲音毫無起伏。

他慶幸伏地魔讓他掌握了完美的大腦封閉術，也慶幸走在前面的人不曾回頭，不然他因巨大的痛苦而難以控制的表情，會暴露他所有的情緒。

他不能。

斯內普有時候會希望真的存在麻瓜童話裏的那種毒蘋果，這樣莉莉就能承載著他對世界最美好的一點念想，安靜甜美地沈睡。

或者能有一座觸及天空的高塔，把她鎖在裏面，讓她只能看到明凈的藍天和歌唱的鳥兒。

但是他清楚，即便真是那樣，莉莉也會被她夢裏的那個人吻醒，會為了她的理想不顧一切地從塔上縱身躍下。

他不可能擁有她，就像，他不可能為了她脫離食死徒，背叛伏地魔。

他選擇他要追隨的人，就要放棄他深愛的人。

十九

莉莉的婚禮最終沒有被破壞，鳳凰社放出了假消息，讓食死徒們撲了空，伏地魔大為不滿，給了艾弗裏兩個鉆心剜骨作為辦事不利的懲戒。

艾弗裏被疼痛沖刷了理智，口不擇言地嚎叫：“主人！肯定是有人洩露了消息！是……西弗勒斯！他一直喜歡那個泥巴種！”

斯內普冷冷地盯著艾弗裏，沒有做任何申辯。

“哦？”伏地魔似乎有些驚詫，慢慢地走了過去，“你的意思是——西弗勒斯為了一個泥巴種背叛了我？”

“是的，主人，他一直都是這樣，上學的時候就是……”艾弗裏沒有看到伏地魔臉上森冷的笑意，仍在攀扯，試圖給自己減輕懲罰。

伏地魔一腳踩在了他的臉上，狠狠地碾磨著，咆哮道：“你在戲弄我嗎？彌爾頓！在你看來，我是你可以隨意蒙騙糊弄的人？”

艾弗裏發出慘叫，口鼻流血，模糊不清地求饒。

原本看好戲的人都被伏地魔的突然暴怒所懾，瑟縮地低下頭。

伏地魔又重重地踩踏了幾下，然後一腳把艾弗裏踹到了墻邊，目光陰郁冷酷地掃視著其他人。

“誰是我忠誠的下屬，誰是搖擺不定的小人，在我心裏一清二楚。大多數時候，我不願多耗心力去拆穿你們的小心思，但是——”

伏地魔冷冰冰地說：“誰也不要妄圖愚弄我！”

二十

斯內普感受到了許多人投註到他身上的，帶有匪夷所思意味的目光

他們似乎都第一次正視了他。

他們在思索，為什麽黑魔王會如此信任他，並且——維護他？

斯內普也不確定伏地魔對艾弗裏的懲罰，到底是出自怒火的發洩，還是因為他被汙蔑而感到不悅。

雖然後者會讓他心中暗喜，但也讓他生出了一點惶恐。

他審視自己，實在找不到可以被伏地魔如此信任袒護的緣由。

加入食死徒至今，斯內普甚至都沒參與過幾次與鳳凰社的正面沖突。

伏地魔覺得食死徒裏擅長黑魔法的不少，魔藥水平像他這麽高超的卻僅有他一人，給他安排的任務多是熬制一些高深覆雜的魔藥。

在斯內普申請參加對反抗者的襲擊時，伏地魔還嘲笑般地說：“沒有哪個將軍是親自下馬沖殺的，你只需要待在你應該待的位置就行。”

“可是……”斯內普還存有著屬於青年人的意氣，“不積累功勳的話，我沒辦法服眾。”

“服眾？”伏地魔像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高聲大笑起來，“西弗勒斯，你不需要做什麽來讓誰信服，我允許你站在我身邊，他們就會知道你是他們不能招惹的人。”

斯內普仍然無法理解伏地魔的意圖。

伏地魔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他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淡淡地說：“你只需要知道，你和他們是不同的。”

莉莉說：“我們選擇了不一樣的的路。”

伏地魔說：“你和他們是不同的。”

斯內普閉了閉眼睛，一時竟辨別不清，哪一句話讓他更受觸動。

預言

二十一

時間在食死徒和鳳凰社焦灼的對峙中不斷推移，但斯內普已經可以預見到食死徒勝利的那一天。

人心都是趨利避害的，不支持鳳凰社並不會有什麽壞的結果，但不支持食死徒，就可能會被打擊報覆，家破人亡。

現實如此，哪怕他們心裏不認同，不情願，也得發聲表明立場。

鳳凰社的成員確實都是悍不畏死的理想主義者，可世界上最多的，還是平庸軟弱的屈從者——他們不在乎誰輸誰贏，只要自己不會受傷害就好。

伏地魔近來心情很好，他得知了斯拉格霍恩即將離職的信息，笑著和斯內普說：“這個狡猾的老東西，發現局勢開始向我們這邊傾倒，連忙就要和鄧布利多劃清界限了。”

斯拉格霍恩一向滑不留手，從不輕易站隊，不過斯內普發現伏地魔對他態度還算寬容，並沒有計較他的左右逢源。

“作為我學生時代的教授，他給我提供了一些不小的幫助。”伏地魔意味深長地解釋。

伏地魔還讓斯內普去給鄧布利多寫求職信，斯內普覺得這毫無意義，鄧布利多怎麽可能會讓一個食死徒進入霍格沃茨，在他眼皮子底下去接觸未成年的小巫師？

“無所謂，只是需要這麽個由頭而已。”伏地魔散漫道，“霍格沃茨並非鄧布利多的私產，如果他一再拒絕優秀的巫師——我覺得英國應該再沒有比你更出色的魔藥大師——去學校任教，反而找些亂七八糟的幽靈、妖精，我就有理由去攻訐他把控學校，以權謀私。”

在報紙上的輿論戰也是他們日常戰鬥的一部分。

二十二

被強大的黑魔王直白地高度認可，極少收到來自他人肯定的斯內普，臉上出現了些許興奮和滿足的血色。

伏地魔也註意到了他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孩子氣的雀躍，不免也有幾分暢然。

談興漸濃，伏地魔在說起霍格沃茨往事時無意間說出了是鄧布利多去接他上學的事。

斯內普有些疑惑，巫師家庭的孩子應該並不需要霍格沃茨的教授去接。

伏地魔停頓了一會，忽然古怪一笑，“這其實並不是個秘密——我並非純血巫師。甚至在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巫師。”

斯內普的表情一時空白。

一個以凈化血統，主張純血為口號的組織，領導者竟然不是一個純血統？這大概就和鄧布利多私下裏其實喜歡研究黑魔法一樣讓人難以置信。

而且，如果伏地魔不是一個純血統，那些眼高於頂的純血世家，怎麽會甘心聽命於他？

“這很難以理解嗎？”伏地魔輕蔑地嗤了一聲，“如果你對如今還能保持顯赫地位的純血家族的發家史有所了解，就能發現，他們所謂的家族底蘊，大多來自麻瓜——比如馬爾福家。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轉身就撇得一幹二凈，視麻瓜為老鼠臭蟲。”

斯內普被伏地魔的話所吸引，認真地傾聽。

二十三

伏地魔站了起來，在房間裏緩緩踱步，斯內普坐在椅子上，仰頭專註地看著他，視線隨著他而移動。

“你以為他們真的在乎什麽血統之分，什麽身份高下嗎？不，他們在乎的只有一個——利益。”

“他們沒有信仰，沒有追求，他們的血液裏充斥的，不過是對金錢權勢永不饜足的貪欲。”

伏地魔沒有掩飾他對那些所謂忠心的屬下的鄙夷厭惡，“對於他們這種人，只要以武力使他們畏懼，以利益引他們追逐，以放縱讓他們墮落，他們便會無有不從。”

斯內普邊聽邊思考著，不得不承認食死徒確實基本都靠這些手段來吸納控制。

“所以，我是混血還是純血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只要我能給他們想要的，他們不在乎我是什麽身份。斯萊特林的後裔？這個名頭對他們的吸引力還不如一個金加隆。”

聲音越說越高亢的伏地魔猛地轉向斯內普，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俯身湊近的猩紅眼睛裏似有巖漿翻湧。

“所以，我不相信他們，一個也不——這世界上，唯一值得我去信任的，那就是力量——永生不滅的力量！”

伏地魔的話總是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

但斯內普在為之心折崇拜的同時，不免有些不解和失落。

如果伏地魔不信任任何人，那對他——這樣吐露真實的心思，又算是什麽？

斯內普忍不住問了出來。

他看到伏地魔很明顯地怔楞了一下。

“是個好問題。”伏地魔沈吟著，放在斯內普肩上的手逐漸用力，掐進了他的肉裏。

斯內普吃痛地無聲皺眉。

伏地魔再次逼近，幾乎貼在了斯內普的耳邊，用氣音輕輕呼出幽暗深沈的話語，“你——是我的同類。”

他既不需要給予他信任，也不需要懷疑他會背叛，他們之前不用靠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來維系。

因為他們天生就是同一陣營。

伏地魔深信，除了他的身邊，斯內普再無他處可去。

二十四

在聖誕節前，斯內普回了一趟蜘蛛尾巷的房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這次來也不過是檢查一下有沒有破損失修的地方。

他不想住在這裏，但也不想看到這個地方廢棄荒蕪。

推開門的時候，塵土飛揚，斯內普剛想用清理一新，就發現地上有一張信封，似乎是從門縫下塞進去的。

他心頭一凜。

為了防止有流浪漢破門而入，他在門上施了麻瓜忽略咒，所以這封信只可能來自巫師。

但有誰會——

斯內普突然怔住。

他急迫地從地上撿起了信封，甚至忘了去探測上面有沒有附加惡咒。

信封上只寫了一行字：致西弗勒斯·斯內普。

是莉莉的字。

斯內普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從裏面緩緩地抽出信紙，一點一點展開。

上面也只有寥寥幾句話。

我要結婚了，我想我應該通知你。

盡管我不可能邀請你，你也不可能來。

但，為了過往的那些美好回憶，我希望你能知道，我很幸福。

祝你幸福。

斯內普在一片漆黑的房子裏坐了一天。

悲傷是淩遲的刀刃，喜悅卻並非治愈的良藥，反而是在傷口上不斷揉搓的鹽巴，讓他痛得想要縮成一團。

他本以為只有他一個人將那段記憶殘渣視作珍寶，沒想到另一個人也並未將其棄若敝履。

只是，他寧可她狠絕一點，不要給他留下任何癡妄的念想。

二十五

從蜘蛛尾巷離開，斯內普渾渾噩噩地去了霍格莫德。

因為托比亞的原因，他厭惡酒精。

但在這個潮濕又寒冷的夜晚，他極度想要大醉一場，來為不可挽留的過去做祭奠。

沒有任何預料的，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鄧布利多。

那些矯情的愁緒瞬間消退，屬於食死徒的敏銳和警覺讓斯內普恢覆了理智。

他戴上鬥篷兜帽，隱匿了身形，見鄧布利多進了豬頭酒吧，便也裝作閑逛般地晃悠靠近，跟在他身後上了酒吧的二樓。

豬頭酒吧價格便宜，環境臟亂，進出的人形形色色，魚龍混雜，斯內普的徘徊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但鄧布利多來這似乎也並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完全沒有防範別人的窺探。

斯內普在房間門外偷聽了一會，見鄧布利多只是在敷衍地應付著一個申請教占蔔課的神叨女人，便也失去了興趣。

斯內普剛想要離開，上樓的酒吧招待發現了他的偷聽行為，抓著他的手臂不讓他走，打開了鄧布利多的房間門。

鄧布利多看著斯內普，鏡片後的眼睛裏閃過反感和不耐。

“怎麽，斯內普先生，你也想要在這裏和我進行一場面試嗎？”他諷刺道。

斯內普有些驚慌，但還是不甘示弱地回擊道：“也許？畢竟我覺得我比這個女人更像個正常的巫師。”

鄧布利多沒心情和斯內普打嘴仗。

斯內普雖然在食死徒內部地位特殊，無人敢小覷，但對外很少露面，存在感不高，鄧布利多覺得他無足輕重，並不值得在這裏因為他大動幹戈。

他揮揮手讓招待把斯內普趕出去。

就在房間的門被關上前，那個惶恐不安的女人突然臉色大變。她雙目失神，表情空白，像是成了一具沒有思想的空殼。

招待關上了門，隔絕了斯內普狐疑的目光，他只能聽到刺耳嘶啞的聲音從裏面隱約飄出。

“有能力戰勝黑魔王的人走近了……生在曾三次抵抗過她的人家，生於七月結束的時候……”

“黑魔王”三個字引起了斯內普的註意，他想拖延腳步繼續聽下面的話，但還是被招待粗魯地推搡了出去。

思維敏捷的斯內普迅速分析著聽到內容，突然意識到這是個極其重要又緊急的消息，如果等酒吧裏的鄧布利多反應過來追出來，他將很難安全離開。

於是他沒有再做停留，立刻使用了幻影移形去了伏地魔的莊園。

選擇

二十六

聽了斯內普匆匆趕來匯報的消息後，伏地魔沈默了很長時間。

他靠在寬大的高背座椅裏，若有所思地低著頭，燈光從他頭頂打下來，給他半張臉籠上了陰影。

斯內普原本並不十分重視這幾句似是而非的夢囈，畢竟那個女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在麻瓜社會裏招搖撞騙的吉普賽女巫，她說出的話更可能只是為了獲取占蔔課的教授職位。

但伏地魔從未有過的慎重態度讓他也提起了心。

“西弗勒斯，”長久的靜默後，伏地魔緩慢地打破了凝滯的氛圍，“我想你應該知道格林德沃？”

“是的，主人？”斯內普詢問。

蓋勒特·格林德沃，五十多年前的“黑魔王”，與伏地魔推行著類似的主張，在整個歐洲——除了英國——甚至美洲都掀起了腥風血雨。

但他被鄧布利多在決鬥中打敗了。

伏地魔沒有看斯內普，他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喃喃自語般地說：“他是個非常有能力的黑巫師，甚至掌握了本應該通過血統流傳的預言能力。在我出生後不久，他做出了一個震驚了全世界巫師的預言。”

學校的課本裏並不會對一個惡名昭彰的黑巫師進行詳細描寫，所以斯內普對此一無所知。

但他從伏地魔的語氣裏意識到，這個預言的內容絕不平常。

“他預言了一場十幾年後的戰爭。”伏地魔的聲音沈沈如濃霧，“那是一場席卷了整個世界的超級戰爭。西弗勒斯，當時還未出生的你難以想象，在這場戰爭裏面，死去了多少人，僅僅是英國，就有二十多萬人軍人在戰場上死去——不算死在空襲之下的平民。而這其中，被牽連死亡的巫師，也有數千。”

斯內普駭然。

伏地魔又無言思索了一會，似乎是沈浸在了某段讓人不快的回憶中，這讓他本就模糊的面孔更加猙獰了。

“格林德沃做出了預言，他想要阻止這場戰爭的發生——當然不會是為了麻瓜，他是為了避免巫師們的寶貴生命被白白消耗，可惜，理解相信他的人太少了。”

伏地魔動了動，他換了個姿勢，雙臂交疊於胸前，這讓他顯得有些焦慮不安。

他的一雙血瞳裏陰翳重重，語氣卻是刻意凸顯的輕松，“格林德沃的預言最終得到了完美的驗證，足以證明，他的預言能力並非杜撰誇大。”

二十七

斯內普無法確定這是不是錯覺，或許是白天他的心神受到了過度震蕩，又或許這個夜晚太過潮濕陰冷，讓他的腦子也粘膩成一片混沌。

他竟隱隱感覺，伏地魔在濃濃的忌憚後，似乎還潛藏著一絲不慎洩露的……恐懼。

偉大的，驕傲的，睥睨一切的黑魔王，居然也會有畏懼的東西？

這讓斯內普覺得荒謬透頂。

但他像是失去了神智一樣，被無形的手牽引著，推動著，緩步走到伏地魔的身前。他單膝跪在了伏地魔的腳邊，捧起他的一片袍角在唇上輕輕貼了一下。

“主人，請不要擔心。”斯內普仰頭看著伏地魔，輕聲說，“任何可能阻礙您前行，蔭蔽您榮光的敵人，我都會為您鏟除。”

伏地魔垂眸，對上那雙似窗外雨夜一般深黑無光而又暗潮湧動的眼睛。

斯內普此時沒有用大腦封閉術封鎖保護自己，伏地魔也沒有施展攝神取念去刺探他話語裏的真實性。

他們只是平靜地，深刻地，悠長地，望著對方。

兩個相似又不同的靈魂，在視線的交匯中，短暫地輕觸了一下。

如同在浩瀚的汪洋大海中，擦身而過的兩尾游魚。

伏地魔突兀地笑了一聲，聲音又恢覆了那種懶洋洋又漫不經心的語調。

“你的忠心值得嘉許，但也要考慮你的能力是否能匹配你的豪言壯語。”

斯內普略有些狼狽地收回手，想要起身退後，就聽伏地魔又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以我對你的了解，這應該是遲早的事。”

斯內普微微地抿了下唇，“是的，主人。”

二十八

得知預言的事後，伏地魔十分沈得住氣，並沒有立刻發動食死徒們去搜集消息，

距離預言裏“七月結束”還有半年多的時間，現在把消息透露出去，只會引起食死徒內部的不安和動蕩。

正如伏地魔所說，他對自己的屬下完全不信任，他不認為他們會在得知預言後安分地不另起心思。

等到時間進入七月，伏地魔才命令幾個較為得用的食死徒去探聽有哪些正在待產的女巫。

這個任務讓他們摸不著頭腦，有人甚至懷疑伏地魔是不是在尋找自己遺落的私生子，惹得貝拉大為惱火。

盧修斯偷偷找到了斯內普，想從他這打聽點消息——不過並沒有報多大希望，斯內普的嘴嚴也是食死徒內出名的，沒有誰可以在他這打聽到黑魔王的私事和想法。

果然，斯內普就是慣常的一句話——“不知道。”

盧修斯忍著不悅微笑說：“別這樣，西弗勒斯，我以為相處了這麽久，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斯內普看了他一眼，沒頭沒尾地問：“聽說你兒子剛出生？”

盧修斯立刻提起戒備，“是的，怎麽了？”

“魔法天賦如何？”

“很好，”盧修斯不無得意地說，“他能把包裹著他的繈褓調整得更為舒適。”

斯內普點頭，“七是個有魔力的數字，主人只是想知道那些在七月降生的小巫師，是否會有更為出眾的能力。”

這個理由很有可信度，盧修斯見斯內普神情坦然，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你的好意，我的朋友。”

斯內普看著盧修斯輕快離開的背影，嗤笑。

朋友？滑稽的詞語。

親人不曾看顧他，愛人沒有眷戀他，自稱友人的，更不會真誠地對待他。

他的路，始終只有他一人踽踽獨行。

但他現在並不覺得孤獨，也不會迷茫，因為在他的前方，有人為他留下了指引的足跡。

二十九

七月的最後一天，烏雲堆積在天邊，沈重地壓了下來，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暴雨，悶熱得讓人心煩意亂。

斯內普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熬制魔藥時都錯過了好幾次火候，頻頻失誤。最後他惱火地全部清理一新，坐在桌前發呆。

他不知道他在焦慮什麽。

他只是莫名有種非常不詳的預感。

午夜時分，斯內普收到了伏地魔的傳喚，他趕去書房，看見伏地魔正拿著幾張羊皮紙在沈思。

“聖芒戈那邊傳來了消息。”伏地魔把羊皮紙遞給斯內普，“今天誕生的孩子，有兩個。”

斯內普略感驚訝，他掃了眼羊皮紙上的兩個名字。

納威·隆巴頓。

哈利·詹姆·波特。

斯內普腦子嗡了一下，他希望自己是眼花了，盯著第二個名字死死地，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又拼了一遍。

哈利·詹姆·波特。

詹姆·波特的孩子。

——莉莉的孩子。

伏地魔誤解了斯內普的震驚，“我也很驚訝，但如果你得知另一個信息，你或許會和我一樣，更加困惑。”

斯內普茫然地擡頭，幹澀道：“什……什麽？”

“隆巴頓和波特，這兩個孩子的父親，都曾在我們的攻擊中全身而退——三次。”

斯內普再次低下頭，似乎想要好好研究一下那兩個名字。

其實他只是想掩藏住自己完全失去了血色的臉。

他克制著讓聲音不要發抖，“可是……我不明白……預言裏所指示的人，應該只有一個。”

伏地魔的全副心神都在自己的思考上，並沒有註意斯內普的異樣。

他半閉著眼睛，手指在桌上敲擊的頻率越來越快。

“我曾看過一本書上面寫著，‘神的地板上放著兩只土瓶，瓶裏是他贈送的禮物，一只裝禍，一只裝福’……當一個人面對兩種選擇時，那很可能一個是‘不朽的榮名’，一個是‘歸家安享天年’……”

伏地魔在自語中得出了自己的結論，他睜開眼睛，篤定道：“這才是這則預言的真正意圖，它是一個考驗，讓我作出正確的選擇……是的，任何一個創造歷史的偉人，都該面對命運對他的小小為難。”

“所以……”斯內普充滿希冀地問，“應該是哪一個呢？”

伏地魔的目光落到斯內普手裏的羊皮紙上，仿佛穿透過它看到了兩條截然相反的路。

三十

伏地魔最後選擇了波特家的孩子。

他認為混血的波特比純血的隆巴頓更符合預言的暗指。

“對於普通人來說，混血是他們的原罪，但對於我們這樣不凡的人來說，血統上的瑕疵則是一種必須掙脫的枷鎖——命運一向喜歡玩這種小把戲，不是嗎？”

伏地魔自信於自己通過縝密思考得出的結論，為自己看破了命運的幼稚伎倆而得意。

聽到宣判的斯內普瞬間仿佛冰湖沒頂，滿腔的刺骨冰寒。

他沒有徒勞地去勸說伏地魔改變他的想法，他也不再去糾結到底是不是波特家的孩子，他的大腦在瘋狂運轉，拼命地想著怎麽才能從伏地魔手裏保下莉莉的命。

伏地魔終於註意到他的欲言又止，“怎麽了，西弗勒斯，你似乎有話想說？”

斯內普跪伏在地上，祈求道：“主人，那個孩子的母親……並不在預言的範圍內，我懇求您能饒恕她的性命。”

房間裏有片刻的死寂。

伏地魔並沒有像斯內普擔心的那樣發怒，但他發現，伏地魔的臉上浮現出了比憤怒更為冷酷的可怕表情。

幾乎像是仇恨。

“我甚至想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你在求我……放過一個可能會傷害到我的人？”伏地魔輕而緩地柔聲說，“在你對我作出那樣真摯的，甚至讓我都有點小小動容的宣誓後……”

愧疚的利刃插入了斯內普的心臟，他蒼白地辯解著：“不是的，主人，我只是覺得那個女人的存在無關緊要……”

伏地魔露出一個冷冰冰的笑，“我覺得她對你至關緊要——你甚至願意為了她卑微地求我，低下那顆在我面前都要保持昂揚的驕傲頭顱！”

“主人……”

“夠了！”伏地魔咆哮著擡起魔杖。

鉆心剜骨擊中了斯內普，他揪著胸口的衣服趴在了地上，從未感受過的劇痛在體內肆虐沖撞，讓他發出難以抑制的悶哼和痛呼。

在食死徒中，斯內普是唯一一個從未被伏地魔用任何惡咒教訓過的人。

——在今天以前。

伏地魔面無表情地看著在地上顫抖的斯內普，冷漠地說：“或許是我真的太縱容你了，才讓你失去了謙卑之心，敢對我提出大膽的要求。”

斯內普勉強擡起頭，張嘴欲言，卻發現開合的嘴巴發不出一點聲音。

“滾出去，在我願意接受你的懺悔之前，不要來見我。”伏地魔厭惡地說。

背叛

三十一

斯內普懷疑伏地魔給他的鉆心剜骨是個持續性的詛咒。

因為在那晚之後，他幾乎一直處在五臟六腑被淩遲般的痛苦裏。

想要挽救莉莉的決心和不願違逆黑魔王的想法在身體裏撕扯著，讓他像一條被扔進油鍋裏活活煎熬的魚，卻還在掙紮著求一條生路。

聽盧修斯說，伏地魔第二天就雷厲風行地帶著幾個人分頭去襲擊波特和隆巴頓一家，但鄧布利多早有防備，提前把人轉移藏好了。

他命令所有食死徒停止其他一切事務，就算把魔法界一寸一寸地刨一遍，也要把那兩個孩子找出來。

他對外沒有表露選擇了哪一個，試圖幹擾鄧布利多的判斷，讓他有所疏漏。

斯內普被排除在外。

見黑魔王久不召見他，而他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少人都猜到他得罪了黑魔王，紛紛幸災樂禍。

但沒人去當挑釁的出頭鳥。

得罪了黑魔王居然只是被冷落，而沒有任何其他的酷刑折磨，已經足以說明斯內普在黑魔王心中的特殊地位。

有艾弗裏的前車之鑒，他們起碼得再觀望一段時間的事態發展才會決定要不要去落井下石。

斯內普也不關心暗中窺視的一雙雙眼睛，滿心的焦灼幾乎要焚毀他所有的理智。

莉莉的命現在就如風中燭火，只要伏地魔揪出他們的行蹤，她便絕無生還可能。

而導致這個結果的，是他偷聽到的預言。

他無法接受。

但他也不後悔。

如果他沒有聽到這個預言，那伏地魔就要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面對一個可能會打敗他的敵人。

這是他同樣無法接受的事。

斯內普試圖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然後，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像是被魔鬼的手塞進了他的腦子裏。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有能力從黑魔王手裏救下一個人？

鄧布利多。

盡管身邊沒有別人，斯內普也驚駭地立刻施展了大腦封閉術，唯恐這個不可饒恕的念頭從他的意識裏逃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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