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陌從背包中取出一張大白紙，他用筆在右上角標出一個星號標記, 接著從星號開始, 向下方畫出一條直線：“假設以1：50000的比例, 把我們剛才走的路線大致畫出來。我的記憶力大約能記住五分鐘的路程，你呢？”

傅聞奪接過紙筆, 在唐陌畫完的路線上再繼續畫下去：“我大約也能再記住五分鐘。”

迷宮這種東西對普通人來說，身在其中，根本找不出方向。但對唐陌, 尤其是傅聞奪這種經常在野外出任務、空間感極好的人來說, 所有的迷宮, 不過是角度與長度的交疊。

知道自己每一個彎轉過角度大小，再記住所走距離, 就可以估算出走過的路線, 畫出一張迷宮地圖。

傅聞奪畫好後, 兩人低頭看著這張白紙。

唐陌：“我們目前沒有走過回頭路, 按照常理說，應該在遠離迷宮的中心, 向出口靠近。”

傅聞奪看著這張圖：“每個迷宮都有一個特征, 越靠近中心位置, 拐角會變多, 走廊的長度也會變短。因為圓心輻射, 向外長度更大。所以我們確實是在遠離迷宮中心。”

這下唐陌更加不明白：“那我們確實在走向出口。”

傅聞奪定定地看著這張圖，下一秒，他擡起頭：“這個迷宮的出口是在外側？”

唐陌身體一頓：“你的意思是……”

傅聞奪：“它的出口或許是在正中央？”

水聲越加急促, 從最開始的幾不可聞，到現在幾乎縈繞在每個玩家和黑塔BOSS的耳邊。

唐陌和傅聞奪明白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和情況後，兩人沒浪費時間，拿起地上的箱子轉身變向回走。走到一半，唐陌拉住傅聞奪，傅聞奪轉首看他。

唐陌思索道：“如果說，迷宮出口是在中心，那為什麽這些箱子越往外，反而越多。玩家要是一心想找出口，就很難拿到這些箱子。那這些箱子放在這的目的是什麽？”他擡首看著傅聞奪。

不知為何，唐陌和傅聞奪都覺得這情況有些似曾相識。

出口在地圖的中心，所有玩家都向中心匯聚。可是道具卻好像星空輻射，越向外越多，越往裏反而越少。再加上裏面的玩家多，想從裏面搶到箱子就更不容易。這種游戲唐陌好像在哪兒見過……

忽然，兩人驚訝地互視一眼，一個非常紅火的游戲名字出現在兩人腦海中。

“……吃雞？！”

另一邊，娃娃臉青年奮力向前奔跑，他的身後是一頭穿著粉色小洋裙的狼外婆。一人一狼保持的距離實在太過巧妙，狼外婆的速度在第一階梯黑塔BOSS中是最慢的，可她的最慢，就是白若遙的極限。

白若遙努力逃跑，確實能不被狼外婆追上，可是這個時候他忽然有點希望這只狼外婆能跑得再快點，幹脆抓住自己好了。

要是這家夥速度再快點，壓根不給他希望，他也不需要跑半個小時之久了！

體力的消耗在所難免，白若遙的速度漸漸下降，狼外婆卻不受影響。

眼看狼外婆就快追上白若遙，娃娃臉青年已經翻手從袖中取出兩把銀色蝴蝶刀，突然，兩道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白若遙警惕地擡起頭，雙眼冰冷地看著前方。當他看清來人後，白皙的娃娃臉劃出一個巨大的角度，他開心地揮手道：“哈嘍，deer，這麽巧，碰上了喲。”

慕回雪好不容易甩開聖誕老人，一擡頭看見白若遙，眉頭微微皺起。等她再看見追在白若遙身後的狼外婆……

慕回雪：“……靠！”

慕回雪和安德烈都認識狼外婆，他們在看見對方的那一刻，扭頭就跑。

“剛見面就要走，嘻嘻，deer，等等我呀。”白若遙壓根不覺得自己是個麻煩，他開心至極地把狼外婆往慕回雪和安德烈的方向引。

三人被狼外婆追著不斷逃跑，忽然跑到一個死角，慕回雪和安德烈齊齊回頭。白若遙看到他們兩人為自己探明道路，笑瞇瞇地喊道：“謝謝喲。”接著轉了個彎，跑進另一條走廊。

這下換成白若遙一個人跑在最前面，慕回雪和安德烈跑在第二位。最後是狼外婆。

這場追逐戰持續了十分鐘。

原本慕回雪和安德烈心想，狼外婆只有一個，她追白若遙的話，就追不了自己。可白若遙這混賬根本不給兩人甩掉他的機會，他深知自己單獨撞上狼外婆，只有死路一條，所以瘋狂地纏著慕回雪，不讓她走。

終於，三人被狼外婆逼近一個死角。

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裏抓著的人類斷裂的手臂，狼外婆陰險地笑道：“還跑嗎？”

慕回雪解開腰間的長鞭，看著狼外婆，無奈地嘆了口氣。安德烈握緊雙拳，隨時準備進攻。白若遙跑到兩人的身後躲著，被慕回雪一鞭子抽了出來。

白若遙眨眨眼，正準備說話，慕回雪微微一笑：“Fly，你敢趁我們對付狼外婆的時候逃走，離開這個游戲，我殺了你。”

白若遙楞了一瞬，看著慕回雪笑著的臉龐，他思索了一下被對方追殺的後果和被狼外婆擊敗、放棄這個游戲的後果。娃娃臉青年委屈地攤攤手：“誰說我要逃了。”

安德烈：“窩也會傻了尼。”

白若遙嗤笑道：“先學好你的中文再和我說話。”

三人各自拿起武器，默契地看了對方一眼，一起沖向狼外婆。

狼外婆優雅地拔出自己的粉色小陽傘，羞赧地掩住自己的血盆大口：“這麽多人一起欺負一個淑女，可不是紳士的行為。”嘴上說的柔弱的話，這小陽傘打開後，轟的一聲砸向慕回雪的鞭子，將鞭子拍到墻上。

慕回雪手腕一動，收回鞭子，很快再上。

安德烈怒吼著揮舞雙拳，一拳拳砸向狼外婆。狼外婆打開小陽傘，旋轉傘面，安德烈的拳頭砸在傘面上，被舞動的傘面卸開力道。一傘開，防禦如磐石；一傘閉，攻擊強悍如虎。

同樣的小陽傘，狼外婆手裏的這把，很明顯比唐陌的要強悍許多，至少是稀有品質。

白若遙身形靈巧，慕回雪擅長遠攻，安德烈近身肉搏。

三人一起動手，終於讓狼外婆露出一個破綻。白若遙的想法是趁機逃走，他高喊一句：“走！”慕回雪也有此意，和他一起逃開，誰料安德烈卻老老實實地攻上了狼外婆的破綻。慕回雪一楞，等她回過神時，已經咬牙幫著安德烈再攻上去。

白若遙跑了十幾米，見狀雙眼一瞇，他嘁了一聲，也返回頭攻上來。

三人將狼外婆壓著打，逼到墻角。

狼外婆怒吼一聲：“你們這群該死的臭人類！”

三人頓覺不妙，只見狼外婆猛地扔開小陽傘，四腳朝地。她憤怒地吼叫著，發出刺耳的嚎叫，身上的粉色小洋裙被暴起的肌肉截截撐斷。

慕回雪驚道：“不好，她最強的不是那把傘，是她的身體！”

作為一個淑女，狼外婆的小陽傘便是她最強的武器。可是黑塔世界的每個居民都知道，只要狼外婆還是個淑女，那就一切安全。當她不再當淑女時，連聖誕老人都不敢看這個可怕的母狼一眼。

狼外婆怒吼著沖上來，雙爪攻向白若遙。

這一爪白若遙根本不可能避開，他眼中光芒閃爍，誰也沒看清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什麽東西。他用力地咬了這東西一口，狼外婆的爪子落下時，他的身體已經瞬移到十步外。

狼外婆沒再管他，再攻向慕回雪和安德烈。距離她最近的就是安德烈。

這強壯的俄羅斯大漢用沈悶的雙眼靜靜地盯著狼外婆，他最好的選擇就是轉身逃跑，但無論是他還是慕回雪，狼外婆總是會攻擊到一個人。安德烈沒多想，在他的心中，既然要戰，那就迎面而戰，他從不退縮，更不會讓一個女人為自己挨刀。

安德烈雙手握拳，胸腔中發出一陣野獸般的吼叫。他的雙手變成熾熱的火紅色，雙拳向前揮舞，與狼外婆的爪子撞上。

狼外婆的雙爪裂開，鮮血滲出。安德烈的雙手直接報廢，骨頭以詭異的姿勢從小臂處斷開，森白的骨頭斜插著露在皮膚外。

慕回雪已經往回跑了幾步，見狀她罵了句臟話，轉身再跑上來。

狼外婆很少受傷，她憤怒極了，再攻向安德烈。

一只女性的手出現在安德烈的頭頂，那只手掌心向上，掌中放著一只小巧的羅盤。慕回雪擡頭看著狼外婆，另一只手擡起，撥動羅盤上的指針。她雙眼中閃爍光亮，一字一句地說道：“謬論，我反駁！”

小小的羅盤上，紅色光芒大亮。

砰！

狼外婆的身體突然向後倒轉180°，她的爪子砸在迷宮的墻壁上。

借此機會，慕回雪一只手抓住安德烈的領子，拖著他就跑。

三人跑了許久，狼外婆徹底不見了蹤影。安德烈的雙手以古怪的姿勢斷裂著，白若遙靠著墻壁喘著氣。三人還沒說話，忽然聽到兩道微弱的腳步聲從不遠處響起。

白若遙和慕回雪拿起武器，警惕地看著迷宮拐角。

唐陌走出拐角的一剎那，銀色蝴蝶刀刷的朝他飛來。傅聞奪伸出手擋在唐陌面前，蝴蝶刀與銀色的鋼鐵皮膚相撞，又回到白若遙手中。

雙方看清楚來人，齊齊松了口氣。

這種時候，比起黑塔怪物和其他區的玩家，同一個區的玩家，總是親切許多。

唐陌看著白若遙，都覺得這神經病沒那麽礙眼了。

傅聞奪看到安德烈幾乎斷成兩截的雙臂，他皺起眉：“你們碰到了哪個黑塔BOSS？”

慕回雪：“狼外婆。”

聽到這個名字，唐陌頭皮一麻。他看了看四周：“你們甩掉她了？”

白若遙擦了擦不存在眼淚的眼角：“唐唐，我差點就死在那頭母狼的爪子下。她好兇啊。”

傅聞奪看著慕回雪和安德烈之間，似乎並不存在那種你死我活的關系。於是他走上前，從雞窩裏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安德烈。安德烈明白這肯定是療傷用的道具：“鞋鞋。”

傅聞奪用俄語回了一句：“不用。”

慕回雪一眼便發現，唐陌手裏拎了個黑色的大袋子，裏面沈甸甸的放了許多東西。唐陌在進游戲的時候，可沒這些東西。她問道：“這是什麽？”

唐陌看了他們三人空著的雙手：“迷宮的地上，經常有黑色的箱子，說出上面的繞口令就可以拿到道具。你們沒拿？”

廣東人慕回雪不想說話。

被狼外婆追著壓根沒時間拿東西的白若遙也不想說話。

只有安德烈道：“窩拿了三個。”

唐陌皺眉道：“如果我沒猜錯，這些道具對這個游戲，其實用處很大。迷宮的出口在中心，但這些道具卻放在遠離中心的地方。這是在考驗我們能不能察覺到這一點，然後抓緊時間拿到更多道具，再回到中心。”

慕回雪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說，要離開迷宮，必須要拿道具？”

唐陌：“這也只是我的猜測。”

傅聞奪：“現在距離迷宮中心應該很近了，你們碰到過其他區的玩家嗎？”

慕回雪道：“碰到過兩個，其中一個逃了，另一個被聖誕老人的雪橇撞死了。”

白若遙：“有個人，我走路的時候看到狼外婆在吃他的肉。好像是個外國人，金頭發喲。”

唐陌：“那想看來，至少已經死了兩個玩家了。”

白若遙：“嘻嘻，唐唐，你覺得這個游戲到底是什麽呀。我怎麽覺得我們好像小白鼠，被放進迷宮裏，到處都是狼外婆那種可怕的怪物。好嚇人，我這麽細皮嫩肉，怪物不會都想吃我吧。”

唐陌掃了娃娃臉青年一眼，正準備諷刺反駁他，忽然，五個人臉色一變。

唐陌：“水聲不見了？”

傅聞奪肯定道：“水聲不見了。”

五人心中湧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到他們這種水平，這種糟糕的預感已經不能完全算是預感，也是在經驗豐富的基礎上，一種下意識的推測。他們的潛意識中察覺到了，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唐陌：“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其實或許是一個封閉的空間。空氣的流通並不好，也沒有任何光照。還有那個水聲……”

傅聞奪：“那個聲音很像一個封閉的水池。它的水聲不僅僅是水流撞擊水面發出的，還有氣柱震動的聲音。隨著水流的增多，氣柱的震動聲越加頻繁……氣柱變小，那個水池，要被放滿了。”

唐陌：“被放滿的水池？”

五人陷入思考。

被放滿的水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一個迷宮裏為什麽會有一個被放滿水的水池？

“諾亞……”唐陌呢喃著這個名字，“諾亞的糖球，諾亞的牙刷，諾亞的泡泡浴，諾亞的內褲……”

話音落下，唐陌猛地擡頭，與傅聞奪視線對上。

“諾亞是誰？！”

白若遙瞇起雙眼：“諾亞方舟？”

唐陌：“那艘船在哪兒，迷宮的中心？迷宮的出口？”

安德烈的中文沒那麽好，唐陌幾人說快了，他根本聽不懂。但他能聽懂諾亞方舟，俄羅斯大漢悶聲道：“那大洪水呢。”

四人齊齊噤聲。

寂靜漆黑的迷宮中，怪物們正向著迷宮中心的出口進發。玩家們也狐疑地聽著水聲，紛紛靠近迷宮中心。在那奇怪的水聲停止的第三分鐘，一道詭異響亮的口哨聲響了起來。這聲音洪亮極了，仿佛是一個巨人在房間裏高聲歌唱，只是每個音都不在調上。

他開心地哼了一會兒，接著唱起歌來：“我是偉大的諾亞，我是上帝的寵兒。諾亞最喜歡洗澡，洗掉汙泥和臭汗。啊，我愛洗澡！”

在諾亞唱出“洗澡”兩個字的那一刻，傅聞奪便拉住唐陌的手，瘋狂地拉著他向迷宮中心跑。而另一邊，白若遙三人也拔腿就跑，以最快的速度跑向迷宮中央。

迷宮的各個角落裏，有些玩家可能反應慢些，有些玩家可能反應快些。但無一例外，在諾亞唱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們已經全部向迷宮中心跑去。

而在這首難聽的歌唱完之後，一道重物落水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無數的水從迷宮的四面八方湧了進來。恐怖的洪水以不可抵擋的速度沖垮了迷宮的墻壁，向中心進發。所有玩家、怪物都在向迷宮中心跑，而迷宮外，一個高大的巨人美滋滋地泡進自己的浴缸，饜足地舒了口氣。

“啊，洗澡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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