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河水不斷互相撞擊，碰撞到河底的礁石, 撞出一層白色泡沫。

唐陌神色平靜地看著傅聞奪, 傅聞奪也低首看他。兩人四目相對, 誰也沒有開口。唐陌很少用這麽安靜的眼神看傅聞奪，仿佛第一次認清他這個人。假若大衛向河神提出要求, 讓河神告訴他該怎麽殺死皮特，他或許會嘲諷皮特，或許是憤怒地警告皮特：“你這個狗屎才殺不死我, 你會被我殺死！”

但唐陌的回應是, 沈默地看著傅聞奪。

河神大袖一揮, 兩個人影忽然出現在幻想之河上。

唐陌和傅聞奪齊齊扭頭，看向那兩個人。只見“唐陌”毫不猶豫地拔出小陽傘, 腳下一蹬, 率先攻了上去, 完全不給傅聞奪先出手的機會。可傅聞奪只是輕輕側首, 便避開了這一擊。

粉色的小陽傘與漆黑的三棱錐形利器相撞，淩厲的氣勢將幻想之河的河水掀開, 形成大浪。唐陌和傅聞奪的異能、道具在剛才已經被大衛和皮特摸清楚了, 皮特有猜想過唐陌使用出的種種特殊能力, 不知道是異能、還是道具。

兩個外國人表面上一直嘲諷唐陌和傅聞奪窩裏反, 地球幸存者為了利益也可以殺隊友。但幻象人影打架時, 他們目不轉睛。第二次的觀察令皮特的心中產生了一個猜測，他轉首與自己的隊友互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人似乎擁有很多異能。

就像唐陌曾經遇到過一個“只要觸碰對方，就能短時間覆制異能、並使用一次”的女玩家, 大衛和皮特殺過的人極多，其中就有一個人擁有收集別人異能的能力。他可以將別人的異能收集成一個一次性的精靈球，要使用的時候把球扔出去，就能使用，每個精靈球只能使用一次。

皮特猜測唐陌的異能大概也是那樣。

不過這種異能看上去十分厲害，可以收集別人的異能。但收集到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越厲害的異能，他們一定會受限制，越難收集，這是黑塔要求的公平。所以唐陌收集到的厲害異能肯定不多。

皮特更警惕的是傅聞奪的異能。

從頭到尾，幻象中，哪怕最後他刺穿了唐陌的胸口，傅聞奪展現出來的異能只有一部分。他感覺的出來，這個男人肯定沒使出全力，他還有底牌藏著。

兩個外國玩家眼也不眨地盯著唐陌和傅聞奪的戰鬥。唐陌沒有藏拙，所有異能全部用上，小陽傘、大火柴，乃至是夜明珠和無限非概率懷表。他快速地撥動懷表的指針，只可惜這次無限非概率懷表沒被觸發。所以大衛和皮特沒把這塊懷表當回事，只以為是個沒太大作用的垃圾道具。

結局顯而易見。兩分鐘後，“傅聞奪”冷漠地一槍爆頭，從身後將唐陌射殺。

單純從武力值來說，唐陌確實不是傅聞奪的對手，要不是之前有夏娃的蘋果大幅提升身體素質，唐陌可能連兩分鐘都撐不到。

華夏最強大的偷渡客，乃至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強大的偷渡客傅聞奪，他的實力恐怖至極。

河神慈祥地笑道：“孩子，看清楚了嗎，你該怎麽殺了他。”

傅聞奪擡頭問道：“這麽做，我就可以完全殺了他？”

河神：“是，他必死無疑。”

傅聞奪點點頭，示意清楚。

唐陌抱臂站在一旁，沒有對自己同伴的這次要求提出異議，仿佛不知道剛才他的夥伴說出了想要殺死他的話語。但是在傅聞奪想要走回他的身邊時，他刷的拔出小陽傘，傘尖直刺傅聞奪的咽喉。

傅聞奪瞇起眼睛，淡淡道：“唐陌。”

唐陌冷笑一聲：“滾。”

大衛和皮特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地球幸存者之間的友誼麽，哈哈哈哈！”

輪到大衛了。

金發外國人朝大衛使了個顏色，大衛笑道：“愚蠢的皮特，你以為我有那麽傻，我沒想到麽。我懂你的意思。”

皮特嗤笑一聲：“我只是害怕你全是水的腦子裏，會想出一些沒有用的東西。”

“Fuck！”

兩個外國玩家互相罵了一遍，大衛沒吵得贏皮特，郁悶地走上前。“雖然我現在非常想提出一個要求，要求你現在就殺了我那該死的同伴皮特！”

河神：“抱歉，孩子，我不能殺了玩家。”

大衛：“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打算提這個要求。在提要求前，老頭，我問你，現在我們所處的地方還是幻想之河麽。”

河神笑道：“當然，孩子，你現在就站在幻想之河的河水上。”

大衛挑起眉毛：“那也就是說，我現在只是被濃霧包圍著，並且這些該死的河水一旦沾上，就會把我拉到河底？是這個意思？”

“是的，孩子。”

大衛攤攤手：“那多好辦，我的最後一個要求已經想好了。”說到這，大衛突然停住。他緩慢地扭過頭，看向傅聞奪和唐陌。棕發外國人冷冷地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也猜到了這個游戲的通關方式。黑塔的游戲，總是喜歡弄一些障眼法迷惑玩家。它說，只要拿著真正的香蕉酒、並且離開這條河，就算通關。但它並沒有說，離開這條河的方式只有——乘坐金香蕉酒瓶、用銀香蕉酒當指南針——這一種。”

唐陌身體微震，盯著大衛。

大衛哈哈笑道：“地球幸存者，我們回歸者玩過的游戲，比你們殺過的人還多。你們這輩子也想象不到，在那個世界裏，時間排行榜出現前，每一個掙紮生存下來的回歸者都經歷了什麽。時間排行榜已經出現半年，從野獸變成人半年，我們已經重新披上了那張人皮。但是在此之前……”

棕發外國人臉上的笑容刷的消失，他舔了舔上唇：“我們早就不是人了，我們全是只會玩游戲的野獸。”

唐陌與傅聞奪隔了很遠，他淡定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也不知道這個游戲的通關方式是什麽。”

皮特：“大衛，原來黑塔五層水平的地球幸存者，就這種水平。”

大衛：“皮特，他們最擅長的不就是裝傻麽。”

皮特陰冷地說道：“那可就隨便他們。很多肉豬都喜歡在我們面前裝傻，以為自己能混過去。可他們不知道，我們最喜歡的就是殺死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蠢貨，搶走他們的時間。他們不就是想等我們提出要求，然後跟在我們後面離開這條河麽。大衛，把你的要求說出來吧。”

“如果我沒猜錯，其實那只兔子也是你們的隊友吧，你們應該認識。她還算挺聰明的，所以既然到了岸上，就不會愚蠢地跳下河來救你們。”棕發外國人朝唐陌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挑釁地比了個向下的大拇指，接著他看向河神，用有點口音的中文說道：“餵，老家夥，我要你用一根線拴在我和那個臭兔子身上。這根線不許斷，但只要我死了，這根線立刻斷裂。做的到麽？”

河神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接著點頭道：“可以。”

大衛大笑起來。他看向唐陌和傅聞奪：“想不到吧？你們也知道，什麽金香蕉酒、銀香蕉酒，這些都不重要，只有那些愚蠢的低級玩家才會被黑塔耍得團團轉，它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們想要離開這條河，只需要一個方向就可以了。但是現在，只要我死了，這個指引你們的方向立刻就會消失。”

傅聞奪和唐陌臉色不斷變幻。

大衛：“來，殺了我呀。”頓了頓，他對自己的隊友也說道：“親愛的皮特，現在你也不能殺了我，除非你不想通關這個游戲了。”

皮特不屑道：“我想殺你，什麽時候不可以。”

大衛：“嘁。”

唐陌的雙眼慢慢沈了下去。

這兩個外國人可能是唐陌遇到的黑塔游戲的對手中，最強大的玩家之一了。

慕回雪極強，可唐陌從沒和她敵對過。白若遙也很強，可知己知彼。白若遙了解唐陌，唐陌也了解白若遙。他知道白若遙怕死，又很喜歡作死，這是白若遙的死穴，使他一次次在面對唐陌的時候落了下風。

這兩個外國人不同。

他們聰明極了，唐陌和傅聞奪能想到的事，他們同樣能想到。他們實力很強，單打獨鬥，唐陌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同時，他們也足夠冷血無情。

能夠嬉皮笑臉地說出“殺死隊友”的話，同時語氣認真，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這或許就是黑塔想培養出來的，真正的游戲攻略者。

忽然，一道輕輕的笑聲響起，大衛和皮特齊齊轉首看向對方。

大衛皺起粗粗的眉毛：“混蛋，你笑什麽。”

唐陌擡起頭，收住笑容：我笑什麽？你們猜得沒錯，我和那只兔子，還有這個偷渡客，”他指了指傅聞奪，“我們三個確實認識。這次你們也確實抓住了我的命脈，要是殺了你，我們就會失去方向，誰也不能離開幻想之河。”

大衛：“呵，你們只有死路一條。”

唐陌：“那可不一定。我不能殺了你，不代表你們就能殺了我。”

大衛：“那就走著瞧。”

唐陌又笑了。

大衛怒道：“你到底在笑什麽！”

唐陌沒回答，反而說起另一件事：“我認識那只兔子，所以我知道，她……很小女孩，無論從什麽方面說，都是這樣。”

“什麽意思？”

“你剛剛是讓河神用一根線綁住你和她的吧？”

大衛沒明白：“那又怎麽了。”

“不知道這根線幻化出來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如果是綁在她的身上，我想應該會是七彩的光芒，有粉色蕾絲邊。這種東西綁在你的身上……應該會很好看？”

大衛：“……”

這都什麽玩意兒！

大衛在腦子裏想了一下七彩光芒的蕾絲邊長線，整個人打了個寒顫。他對唐陌的話不屑一顧，只當這個地球幸存者已經憤怒到極致，腦子壞掉了。然而下一刻，當河神向他確認，準備為他牽上那根線的時候，皮特嘀咕了一句：“蕾絲邊的七彩線，嘖，很適合你嘛，大衛。”

大衛：“住口！”

話剛落地，只見一道七彩的光芒突然綁上了大衛的手腕，在他滿是體毛的手臂上用力地捆了三層。粉色的蕾絲邊嵌進茂密的黑色體毛中，顯得詭異又惡心。

皮特哈哈大笑起來，大衛沖河神怒吼道：“你幹什麽！”

河神：“孩子，我以為你喜歡這樣，難道不是嗎？”

大衛：“……”

我去你媽的喜歡！

氣得想把這群混蛋全部殺了，丟進河裏餵鱷魚——如果裏面有鱷魚的話。

四個要求全部提完，河神揮舞大袖，將三團光芒拍到了唐陌四人的面前。他似乎聽不懂大衛的怒罵，笑著說道：“很快就要到幻想之河漲潮的時間了，孩子們，選擇你們要的香蕉酒吧。將它們選好，接著告訴我，你們覺得自己選的是什麽酒。”

三團光芒浮在河面上空，唐陌一伸手，抓住金色的香蕉酒瓶，傅聞奪抓走了銀色的。

黑色的酒瓶被留在原地，皮特一把抓住。而大衛還在和他手腕上的蕾絲邊七彩線奮鬥，他厭惡地想把這個玩意兒扔掉，至少拿個東西遮住。

河神：“我必須提醒你們，一旦說出你手中這瓶酒的真實模樣，它就會變成你說的樣子。要是說對了，就會變成原樣。要是說錯了，它會立刻碎掉，你們什麽也得不到。現在，開始吧。”他望著唐陌：“孩子，你覺得你手裏的東西是什麽呢？”

唐陌：“它是真正的香蕉酒。”

話音落下，只聽一道清脆的玻璃破裂聲。唐陌立刻將手中的酒瓶松開，只見這瓶金色香蕉酒突然化作無數粉色的河水，落進他們腳下的幻想之河中。

河神遺憾地說道：“真可惜，孩子，你說錯了。”他看向傅聞奪：“孩子，你覺得呢，你手裏的酒到底是什麽？”

傅聞奪：“香蕉酒。”

眾人做好準備看傅聞奪手裏的酒瓶碎裂，然而只見一道白色的光芒閃過，銀色的香蕉酒瓶上，銀色的花紋漸漸消失。一個黑色的香蕉酒出現在傅聞奪的手中。

皮特吹了聲口哨：“哇哦，運氣不錯，第二個就找到了真正的香蕉酒。那我隨便猜一個好了……我這個也是真正的香蕉酒哦。”

唐陌和傅聞奪刷的扭頭，看向皮特。

卻見皮特笑瞇瞇地把手裏的碎片扔進幻想之河裏，朝他們挑挑眉。

四人對視片刻，唐陌：“明明知道這瓶酒肯定不是香蕉酒，卻故意弄碎它。你是在擔心自己猜對了，這瓶酒變成指南針。如果它是指南針，我們就不需要那根指引方向的線，可以殺了你的同伴。不過你可以說這瓶酒是金香蕉酒，讓它變成大船的。”

但是皮特卻沒有這麽做，他故意弄碎了這瓶酒。

皮特嘲笑道：“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我樂意弄碎它，哈哈哈哈。”

如此一來，真正的香蕉酒已經在傅聞奪的手上，他們也知道了離開這條河的正確方向。

沒有金色酒瓶，他們沒法乘坐大船，破開濃霧。但是皮特和大衛可以用這塊神奇的盾牌當小船，傅聞奪和唐陌也可以使用靴子，走在河面上。其實現在的情況對四個人來說是最好的——

唐陌和傅聞奪拿著酒，大衛和皮特掌控方向。

威脅才會達成最好的合作。

他們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桎梏。誰都不想先動手殺死對方，要擔心對方魚死網破，毀壞道具。

河神看到三瓶酒都被玩家選擇，他撫摸長長的白胡子：“我的任務已經結束，孩子們，離開幻想之河吧，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浪花從河神的身後打過來，將他的身體淹沒。這浪花越來越小，河神也漸漸消失，河面再次歸於平靜。

皮特雙手插在口袋裏，笑瞇瞇地對傅聞奪說道：“四個人通關沒有獎勵，三個人通關雖然是智障模式……但也能算有點獎勵哦。你手裏有香蕉酒，還挺重要的。大衛也不能死，他死了誰都走不出來。對了，事先說明，大衛不會殺了我。而我一旦死了，大衛也會跟著死。”

大衛嘲諷道：“誰說的？”

嘴上這麽說，大衛完全沒動手的意思，也沒反駁。他默認了皮特的話。

唐陌的心冷了下去。

……這是在挑唆傅聞奪，殺了他。

唐陌的手按在小陽傘上，時刻提防身邊的敵人。

此時此刻，在這條河上，只有他一個人是危險的。

大衛和皮特想殺了他，傅聞奪剛才也問了如何殺死他。大衛不能死，傅聞奪也不能死。皮特有大衛保護，誰也不能殺他。

所以，只剩下他。

當然，比起自己的隊友，更危險的肯定是陌生人。唐陌死死盯著大衛和皮特，似乎是擔心他倆對自己出手。但就在一瞬間，一道微弱的金屬聲從唐陌的身後響起。唐陌立即轉頭看去，只見傅聞奪右手一甩，變成漆黑武器。他腳下用力，直直地沖唐陌而來。

大衛和皮特見狀也想插一手，兩人操控盾牌，怒喝一聲，沖向唐陌。

黑色利器泛著冰冷的光芒，兇狠地刺向唐陌的胸口。唐陌立刻打開小陽傘阻攔，而這時大衛和皮特已經逼到了唐陌的身後。他們舉起武器，朝唐陌劈下。就在這短暫的剎那，只見小陽傘啪嗒一聲關上，唐陌雙手交叉，給出一個可供借力的平臺。傅聞奪一腳踩在他的手掌上，在空中翻了個圈，接著一腳踹在皮特的胸口，將他踹飛。

同時，黑色利器直直地刺向大衛的心臟。

大衛驚駭地睜大眼，趕緊讓開。但利器還是刺穿了他的肩膀，鮮血直流，染紅衣袖。

大衛憤怒地擡起頭：“你瘋了嗎，居然敢對我動手！你不想通關游戲了嗎！”

傅聞奪的身後，唐陌慢慢走了出來。他將手搭在傅聞奪的手臂上，傅聞奪低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勾，暫時把黑色利器收了回去。

唐陌淡笑道：“如果是慕回雪在這裏，她就知道，傅聞奪絕對不會殺了他的隊友。你們只知道他是偷渡客，他是因為殺人才進入游戲，成為地球幸存者。但你們不知道……傅聞奪，華夏最年輕的少校，梟龍小隊的隊長。他是個軍人，永遠不會把刀尖對向他的隊友。而我是他的隊友……”

聲音微微停了一瞬，後面一句話唐陌沒說出來。他在心裏默默補全了這句話。

我還是他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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