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只是片言只語，她還是可以推測出一些東西來。當年能談得上利用的，就是她和天族一同阻止了唐三想要持續的大戰，她記得的，那把鋒利的劍，刺入他胸口的鈍響，是她親自動的手。

那時的唐三就像是一個瘋子，想要和一空在一起的執念深入骨髓，天下眾生對他而言，也沒有心中人的一根頭發絲重，於是發動起戰爭來毫無負擔和壓力。

不瘋魔不成活。

“王，我們此事當從長計議。”

“好，我可以等，但是要盡快，他們高高在上的逍遙太久了——”

“也該是時候體驗眾生疾苦了。”

“是，屬下會加緊操練他們的，就等‘東風’來。”

“行了，先退下，容後再議。”

一空小心的飄到一邊，沿著來時的路悄然回去。她已經大概猜到唐三要幹什麽了，他想要用盡最慘烈的方式昭告天下，他帶著滿腔憤懣從地獄歸來了，天族妖族都要承受他的怒火。

唯有大戰。這是唯一的方式，一空想著，再沒有什麽更能比大戰的力度要來得強烈了，唐三他們這是要再重新掀起三界大戰！

一空按住自己突自亂跳的胸口，轉過拐彎處，深深呼了口氣，心中才安定了些。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方才唐三暴戾森寒的聲音，一個也逃不了，她頭皮有些發麻，也包括……她嗎？

如果說是罪魁禍首，那麽她是直接的動手者，他想要她來承擔罪責，她不會逃，她都受著，可如果發動戰爭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了，關乎天下千千萬萬的生靈的生命。

他總這樣任性。

有尚好的前途不管不顧，想下凡就下凡，在凡間好說也是魔界之主，卻也是想到什麽就去做了，手下的魔界教眾更是對他言聽計從，說是打仗一個個都興奮得哇哇大叫，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就能殺上南天門。

這片天地，育孕了無數生靈。石頭生，天地養，她從懵懂無知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牙牙學語，歡笑或吶喊，慢慢一步一步摸索著人世，從來也無人顧及，無人捧場，山中小溪、林中小路，開始苦修數年，小妖追捧，也漸漸長成了現今的模樣。

她記得她第一次下山時看到的熙然人群，歡歡樂樂的人潮市集，小孩的嬉笑怒罵，鮮明又鮮活，人間是豐富而多彩的，有節過節，喜喜慶慶，鞭炮劈裏啪啦作響，可以響徹夜，歡鬧富有象征，她很多時候都會潛入村裏觀看熱鬧，那是山裏所不能給她的。

載歌載舞，一切都那麽真實，在這片土地上，輪回數載，她當過最多的職業就是道士，除邪去祟，簸蕩在世間，她見過不少溫情的畫面，孩子跌倒在地哇哇大哭著尋母親，母親一臉無奈抱起小孩，輕拍著安慰，小孩一下就不哭了，母親的懷抱很安全，他似乎一下就能披起一身銅墻鐵壁，能經得起世上最大的打擊。

外出的丈夫撲魚未歸，家裏的女人等待著他的歸來，昏暗的燭光下，針線細細密密為丈夫縫補被鉤破的衣衫，孩子在一旁的被窩裏睡得正香。等外出的男人回來之時，收獲頗豐，再過不久，就能趕上市集，把新鮮的魚賣出去，這是一個把日子過得有希望的家庭。

待嫁的女子嫣然一笑，對著鏡子，細細梳妝，眉毛一筆一劃漸漸成形，眉眼互襯，一笑就是萬千風情，身披紅妝，家裏的半大小孩都擠到屋內，對著新娘擠眉弄眼，嘻嘻哈哈打趣，母親也來到屋內，細細囑咐，夫妻相敬相親，以後把日子過好。

孤兒院裏的成堆小蘿蔔頭，傍著大榕樹的氣生根當成秋千在晃，二百五的小能、高冷的小錚、瘦高個的哥哥……以及已經入了輪回的阿善，那些或笑或鬧的記憶，全都呼嘯而至，由遠及近紛沓至來，突然，阿善滿是鮮血的小身子出現在腦海，無助的伸出雙手……魔人肆虐，震天的呼救聲、叫罵聲，帶著血淋淋的畫面，撲面而來！

急促的呼吸聲響起，一空在黑夜裏驟然睜開了眼睛。

“呼——”眼前的血色似乎還未退散，她突然伸手，緊緊握住，眼前什麽也沒抓住，只是虛無的空氣。過了一會兒，頹然放下了雙手，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是不是前些天墻角聽到的消息太過震撼，睡了幾天，夜裏總會在淩晨驚醒，說不清究竟算不算是夢境的範疇，因為確實是夢到了以往見過的一些畫面，本來溫和有愛的場景在噩夢的加持下，會添油加醋放進一些畫面，變得猙獰可憎起來。

是不是如果她在不作出行動，那是一場空前的災難，如果她不去阻止的話，夢裏那些溫情的美好會變成一副副血色的畫卷，帶著恨意呼嘯噴薄到眼前，發出振聾發聵的吶喊，夜夜撕扯著她的心。

把雙手疊放在腦後，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頭頂。一空想著，真的夠了啊，她必須要阻止這一場浩劫的發生，妖族和人間經不起大戰了，她必須要離開這兒，回到妖族，重新當上妖王。

現在問題是，要怎麽出魔界，現在的魔界不是她可以隨便逃脫的，魔兵把整片區域防守得固若金湯，就像唐三說的，真的是一只蒼蠅也沒放進來。

且不說她現在走到哪兒都有人跟著，唐三還每天都過來她屋子看看，有時也沒說什麽話，似乎來只是為了看一眼，甚至有時她半夜突然驚醒還會發現唐三的氣息就在門口，也不知是在那詡了多久，快到天亮時才悄悄離開。

她幾近有些茫然的想到，為什麽呀，她有什麽值得這個人為她情深至此，他一再提到，他這麽做都是為了她，向天族討伐公道是，去地府大鬧亦是。她曾經多次向他揮棒，也曾設計死在他手裏來逃離他，逃了這麽久，還是兜兜轉轉，還是原地打圈。

命運著實會捉弄人，如果可以溫和一點，她也不願用那慘烈至極的方式逃離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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