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樹妖的對話，想到地府忘川河畔等待千年的的孟婆，一空心裏頭很不是滋味。

她還記得，與孟婆對話時的場景。那種曾經篤定的目光，堅信能等到前世戀人的眼神，她忘不了。

只為守一人日日夜夜的等待，她為忘川幽魂遞上過多少碗湯，就期待過多少次。那人遲遲不來，早已忘卻前塵往事。

說不觸動是騙人的，饒是一空這樣少有事情掛在心頭的人，也是不忍，也不禁想要去幫幫他們。

這塵世有多少悲歡離合，就有多少浪跡在世間遭受分離的人，她秦一空不是什麽救世主，救不了這蕓蕓眾生，但在此刻，她下定決心想要在去地府一趟，希望能幫樹妖能想起往事，也不枉孟婆的一番情癡了。

此番距離陪阿善下地府也沒過多久，一空再次來到了地府。

同樣，暗色紅色的地表，幽幽燭火搖曳，路邊的紙幡依舊，似乎沒什麽不同，只是再次下來的心境，卻是變了。

一眼望去，小鬼井然有序的引領世間亡魂去到忘川邊上，孟婆一碗接著一碗經手遞出，盡職的為亡魂了卻前塵往事，送無數魂魄輪回上路。

邊上有不少新鬼，許是死前怨氣沖天，不願投胎，掙紮著不願過河，被獄鬼強行抓住，渡河喝湯，大家似乎都習慣了沒多久就有幾個新鬼不願轉世的情況，獄鬼處理得頗為熟練，一抓一個準，鐵鏈套住，那專門綁鬼的鏈條，似乎對鬼魂有極大的殺傷力，一經綁上就動彈不得，新鬼只能乖乖渡河。

孟婆一臉平靜，一空暗嘆，這世間誰不是苦苦煎熬呢。

一空定了定神，緩步走向孟婆。

“姑娘你回來了。”孟婆微微感嘆著，眼睛裏的光卻始終是平靜。

一空眼神澄澈，直直看向孟婆，道：“你看著鬼影憧憧，你既然是渡靈人，可曾想過渡自己？”

孟婆的面上閃過一絲自嘲，“怎麽渡？我要等的人已然不記得我們的過往了，這千百年來，別說他忘了，有時我也會懷疑，那段往事是真的存在過嗎？為什麽到頭來竟只有我一人記得了”

這算什麽？

記憶枝丫如深海裏的藤蔓，早已不知時間、不知節點，根根交錯在一起，有時淘浪拍得急了，倒也能凝成一團抵禦，是因為心中尚存一絲希望，盼著那人終有一天能回到自己身邊，當得知他將自己忘卻的一剎那，她便明了，自已這些年來從頭到尾，所固守的堅持，不值一文。

一敗塗地！簡直一敗塗地！

愛人離散，固守忘川千年之久，她以為，上天待她已足夠殘忍，卻原來，是不曾仁慈。

自成為忘川河的泅渡者以來，曾渡無數亡靈，卻忘了該怎麽渡自己。

一空看著孟婆的神色，感受到其內心的暗湧波濤，心下有些不忍，卻又有些怒其不爭。

“你既掌管這往事湯，可知道如何能解？”

“有解藥，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天地自有一套規則，我也算身為執法者了，如何能為了一己私隨便濫用？”用了可是會被天罰的。這一句孟婆沒有說出口。

一空接著問解藥在哪，孟婆卻是怎麽也不肯說了。

沒有辦法，孟婆渾身刀槍不入的樣子，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空垂眸默了默，大刺刺往地上一坐，接著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喝上一杯，聊聊？”

孟婆笑了笑，吩咐小鬼拿來幾壇好酒，語氣平淡：“你想知道什麽？”

一空心裏暗暗嘀咕，才說了喝杯酒啊就喝杯酒！怎麽什麽都猜到的樣子？！

面上卻不顯絲毫，“爽快！說說看，你們之前因何相識，為何分開？”

可能千年來太孤寂了吧，太久沒人好好的聽她傾述一番了，一空問起，孟婆也不排斥，一杯小酒倒下，語句輕緩娓娓道出了過往。

原來，孟婆前世名為孟琳，乃是道士後人，家族世代捉妖，到了她這一代，道術已經沒落得差不多了，她沒有過多的習得更加精妙的法術，當時正當妖魔橫行，她便提前出師下山除妖衛道了。

當時在人間，救過不少被妖殘害的村子。當年孟琳十七八歲，正是芳華正茂的年齡，可以想象，認識了那人間男子，並相戀後，是怎樣的甜蜜，恩愛如膠。

少年人的感情，來得急也盛開到極致。

可是在那樣妖怪盛行的世間，能順利活下來都是奢求的。

前期孟琳剛下山時，遇到的都是些小妖，以她的法力倒也能除去，可是哪能什麽時候碰到的都是小妖呢？後來遇到法力高強些的妖，孟琳就應接不暇了。

終於，在一次與大妖鬥法的過程中，不敵，遂亡。

而那人間男子看到孟琳身死，竟也自殺殉情了，最後不知怎地成了千年樹妖被囚於魔界，身消記憶失，而孟琳死後因緣際合成了那忘川河的擺渡者，人人都稱一聲孟婆，至此，世間再無孟琳。

對於此，一空只能嘆一聲，陰差陽錯。

而此時，兩人一杯接著一杯不知喝了多少，地府的酒，勁大，兩人都有些酒氣微醺了，一空想起自己的目的，晃了晃腦袋，接著問：“如果天帝要那湯的解藥，你可知在哪？”

孟婆已經有些醉了，可能是這麽多年來唯一淋漓盡致的暢飲，說出了厚重壓在心頭的往事，哀莫大於心死後的思想的釋放，想要有一刻的不清醒，她聽到“天帝”字眼，思緒松散了許多，有些不設防，大著舌頭，語氣不清，嘟囔著說了一通。

一空聽不清，只聽到“黃泉路”、“燈”等字眼，當即給自己施了個清醒訣，悄悄的往黃泉路奔踏而去。

一空小心的避過哪些游魂和小鬼，一個腳蹬借力越上一顆黃褐色的怪石旁的一個陰暗處，擡頭只見那怪石上頭寫著三個大字：黃泉石。

四下望了望，閃身進入不遠處的小屋內。內裏昏暗、低沈，桌上一燈如豆，微微弱弱，好似一個呼吸都能將其熄滅似的。

一空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四周，輕輕敲擊，想找有沒有其他暗格，找了半天無甚收獲，想到孟婆提到的燈，遂仔仔細細的把那燈看了一遍，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有些頹然地想拿起燈，卻發現拿不動！底座與桌子好像牢牢黏在一起了！一空不由暗暗加大了手握燈柄的力道，極力向上提。

突然間，好似到了某個臨界的力道，燈座與桌面緩緩分開，露出了與燈底嚴絲密合的圓形小坑，裏面安靜的躺著一個小瓶，瓶內溢出的氣息告訴一空，這與孟婆湯相反的氣息，定是那解藥無疑了！

一空小心的拿出小瓶，倒出一枚藥丸將小瓶放回原處，蓋上燈座，心裏暗嘆，誰能想到這解藥就存放於一處不起眼無人駐守的小屋內呢？若不是自己從孟婆那知道了大體方向想來也是找不到的。

解藥到手，接下來就是讓樹妖服下了。一空當即小心原路返回，出了地府回到魔界。

一空找到那樹妖，誘其服下藥丸，卻說那樹妖服下後，竟半點反應也無。

一空急忙問道：“你到底想起孟琳來了沒有？”

樹妖眨了眨眼，身體枝幹窸窸窣窣地動了動，道：“記是記起了，這千年來混沌的過往從沒那麽清晰過，只是不知為何，我能想起我曾為孟琳殉情，能憶起我當時的撕心裂肺，但現在……可能我活太久了吧，我竟半分感覺也無了。”

一空默然，那些在孟婆看來至死都不能忘的歲月，在樹妖這裏卻不過是他千年裏的一小部分罷了，浮游一瞬，隨隨便便的就釋懷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