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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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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的晚膳吃的不過是清粥小菜,說是清粥可入口之時卻明顯吃出硨磲肉的鮮甜,小菜雖是拌菜為主,可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依他所見,這北荒斷袖女君除卻嘴巴過於歹毒,這心腸還算是頗為善良的,至少沒有咄咄逼人地要跟他討人情債。

微風入夜,他站在她寢室的門前徘徊了許久,他頗為懊惱自己早上說的那番話,幾番斟酌還是動身來到寢室前敲門,三巡,見她不曾出來便以為她已深睡。

他站在欄桿處候著,忽然聞得寢室裏傳來一陣頗大的動靜,他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禮,猛然推開了房門,透過皎白的月色,卻見她趴在地上極其困難地大口喘著氣,胸口急促起伏,連呼吸聲也變得渾濁起來,她咳嗽得很是痛苦。

他蹙眉隱約覺得她這種情況並不對勁,施法點燃全屋燭光,只見她的唇色愈發蒼白,她的手虛弱無力地指了指矮桌的方向,他急急跑過去憑著直覺拿起一個香囊,他有點手忙腳亂地在她示意之下塞在她鼻間,好讓她呼吸香囊的氣息。

隨著呼吸趨於平穩,姬媗飄散的意識逐漸歸來,本是一片朦朧的眼前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便是祝昴星那張緊張兮兮的秀逸臉龐。見她轉醒已是半個時辰之後,那張變得蒼白且毫無血色的小臉逐漸恢覆了血氣,她虛弱地擡手輕撫他拿著香囊的手,示意自己沒事了。

“你身子怎回事?”他把她自地上抱回床上,轉身給她斟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適才那情況顯然不是頭一回發生的,莫非與她的呼嚕聲有關?

“······哮癥,胎裏積弱所致。”她捧著茶杯喝了幾口,待得呼吸完全暢順了才回答。還好今次發現及時,若不被她姑姑知曉她再次發病,定必把她禁足於行宮。

“對不住,我之前不知,還道你呼嚕聲頗大。”適才見她這般痛苦方才知曉這哮癥原是這般癥狀,他雖聽過不少此癥,如今卻是頭一回碰見。

“煩請收起你這副憐憫的尊容,我不需你們可憐。人固有一死,神仙也會身歸混沌,我不覺死有又何懼。”姬媗擡眼堅定地看著他,她最為懼怕便是這種憐憫,不過是顯擺自己慈悲為懷罷了。

她姬媗自出生後一直體弱多病,她這哮癥不再犯時乃是生龍活虎,若是再犯則臉容蒼白呼吸濁重,這三萬多年她已鮮少再犯,但她姑姑仍舊不讓她前往飛絮多發之地,更遑論蓄養靈寵此等危險的行徑。

“我與九重天宮的藥君有點交情,若不我叫他——”他終是不放心,適才那模樣若非他發現及時,她早就香消玉損了,本是血性兒女奈何身子卻這般羸弱。

“千萬不要!煩請收回你的多管閑事。我姑姑早已為我到勾陳帝君處求來藥君診治,你亦無需多此一舉。此外,我救了你一回,你也救了我此回,你我合該兩清了,是以你也無須再多生枝節。”若是惹來藥君,姬靈上神定必知曉她哮癥再犯了。

從前哮癥犯得密,阿爹和阿娘沒少守在床邊哭,如今哮癥犯少了,可也不見得姬靈上神樂意她四處走動。打小她便因著這哮癥,終日被困在北荒行宮或是西王母那兒,說白了不過是換個籠子罷了。加之,隨著她的父母身歸混沌,姬靈上神更是以照料她為己任。

“你竟敢對我耍脾氣?!你委實膽大妄為!”他星眸瞪得老大,此等無知小兒可知他乃是赫赫有名的玄水真君?!這九重天宮之中何人不待他敬畏三分?

“你不過是個幾萬歲的神君罷了,當真以為自己是九重天宮上的大帝麽?我讓你走,你又不走;留下來,左不過為了生生把我氣死是吧?”她越說越激動,她自覺靈臺快要缺氧般,只得深深吸入薄荷香囊的藥香來舒緩。

“你,不識好歹!”他伸手半晌,終是忿忿不平地甩下,他不住告訴自己不能掐她,因著她是個病患。

他雙手環胸生著悶氣走到竹樓二樓的廊道外去吹風,何以每次她出口定必能堵得他語塞?他玄水真君幾時成了她姬媗巴不得扔掉的燙手山芋?不妥,不妥,他能這般反常,莫非他不知不覺間動了凡心?

待得祝昴星重新步入她的寢室,姬媗早已重新入睡了。他把她手中的薄荷香囊放在枕邊,好心幫她把被子蓋好。何來斷袖之說,不過是身子羸弱成不了帝後人選罷了。

身子那般羸弱,醒來的時候卻那般火爆!想到她曾誇下海口要打他,他的薄唇輕揚,若他當真要動手,她姬媗早已不知天地為何物。

翌日醒來,祝昴星便死命拉著姬媗到山下的朋蛇聚居之地去尋覓地仙醫者,昨夜她驀地犯了哮癥,想必定是過於勞累有關。她拗不過他的拉扯,只得穿著裙裝背上竹簍與他一並來到此地。醫館內的那個朋蛇地仙把脈後給她開了幾貼苦藥,他接過她的竹簍徑自背上。

“你可有覺得我北荒乃是人才濟濟?隨意一挑皆是美艷神女,欲要這般身心愉悅合該搬下來住。”趕緊覓個美嬌娥好讓她重歸正途,吃得比她多,她山上的食材都快被他吃光了。

看見姬媗帶著蔑視的笑意看著他,定必又在心裏面罵了他上千萬次。祝昴星左腳輕移到姬媗的腳面踩了幾腳,算是回答她心裏那上千萬次的咒罵。

她腳面上傳來的陣痛讓她不假思索地往他手臂上拍了一掌,惹得祝昴星薄唇微微上揚。他皮笑肉不笑地轉身到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前,姬媗沒好氣地溜到隔了兩個小攤的蜜餞小攤買了一包糖漬山楂。

祝昴星站在首飾小攤前片刻,終是覓得一枚銀簪子。待得她買了蜜餞往回走之時,才假裝不經意地走到她身邊去,他把那枚銀簪子熟練地插入她的發髻處。“莫再說我白吃白喝。”

“呿,說得比唱得好聽,還不是我給你的銀子。”她可沒忘記當初推了一袋銀子給他的,誰料到他卻賴定了她。

她擡手摸了摸這枚銀簪子,她輕輕卸下細看原是一枚彼岸花樣式的,她撇撇唇重新插入發髻處,這銀子也算是重回她手中。

祝昴星因著她這麽一句話,氣得被自己的唾液嗆得輕咳好幾聲。姬媗這個病患張嘴就不能說一句好話哄他的麽?!

回到山上,他火速拿著藥包杵在竈臺處仔細給她煎藥,姬媗趴在門框處暗自責備自己小人,直到此刻,她才全然推翻自己的想法:她還道他是個友善之人,誠然她是錯看了他!

她姬大姑娘正大眼跟他祝昴星大眼相互睥睨著,桌上的那碗飄逸著苦味的藥才是他們爭鬥的禍根,比的便是誰最先敗陣下來。

“這藥太苦了,灌下去我便舌頭也苦。”她捂著自己的鼻子,雖則這藥汁氣味很苦,但素來苦口良藥。此道理她並非不懂,只是她從小因著羸弱已喝了不少藥。

“你若不服藥,我只能鉗制你喝下去。”免得她哮癥再犯,祝昴星輕擡下巴示意她盡快把藥汁喝盡,這敵不動、我不動的策略用在玄水真君身上皆是枉然,最後不得不扯開被子把她自被窩撈起來拉扯至桌前。

姬媗沒撤地一手端著碗皺著五官把藥汁喝盡,她手中的碗被祝昴星奪去,一顆蜜餞順勢餵入她口中。他像是天生的王者那般擅於發號施令,當初說好的留在這兒做飯給她吃——當真是只做飯,其餘皆是由她負責。

“祝昴星,你幾時方肯離開?”她不甚客氣地再次下逐客令,反客為主,簡直就是為他度身訂造的詞語。

“你終日趕我,可是因著你自身的哮癥?”祝昴星擡頭略顯不悅地看著她,若是不曾見過她病發之時的無助,誠然他也很是樂得離開。姬媗每日問得最多的便是他幾時離開,仿若他的存在臟了她的地兒般。

“你賴著我又有何用?”她甚是不解地瞪著他,“該不會你真的喜歡上我了吧?”

“胡說八道,我乃天族的玄水真君,能迎娶的神女多如牛毛!加之,我又非顥天的勾陳帝君豈會喜歡你此等胸無四兩肉的神女?!”此言一出換來的乃是一片死寂,兩人誰也不敢說話了。

呃,他祝昴星似乎說錯了什麽,勾陳帝君數朵桃花皆是與氣質清冷的神女結緣,外形更是清雅脫俗。勾陳帝君生平所歷的那麽一位豐胸細腰、搖曳生姿的便是他的小帝後,因此,他祝昴星私下沒少跟天帝揶揄勾陳帝君終日裝腔作勢,實則與世間男子那般迂腐無異。

“······你怎這般直接,好歹我也是一介神女仙子,你又何必這般咄咄逼人?!”姬媗倒吸了一口涼氣,此時此刻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她知道自己生得尚算高挑且身姿雖非柔軟無骨的性感尤物,可也算得上楚腰翹臀,他祝昴星張嘴便把她貶得乏善可陳?!

“莫要激動,此事算是我口不擇言,我誠心誠意向你道歉。”祝昴星沒有忘卻那位地仙醫者的千叮萬囑,姬媗此病經不得神緒波動,經不得日夜操勞。

“你若少來招惹我,誠然我便不會激動。”姬媗氣得胸口發悶,這狗屁祝昴星天生便是要禍害她的。因著藥內有一味催眠的藥物,她此刻只覺雙眼甚是疲勞,祝昴星攙扶著她躺下並好生替她蓋好被子。

她這一睡便天荒地老般深沈,他趁機在離開前施了三層仙障以保她安全。他回到九重天宮並不著急回去赤霞宮,反倒是急急去覓了藥君仔細詢問情況,原是兩萬五千年前姬靈上神領著勾陳帝君的手諭前來請他到北荒去。

至於姬媗那急促的呼吸聲並非呼嚕,而是她因呼吸困難的胸悶氣促聲,藥君說如今她再次發病怕是要一直醫治良久方能有所好轉,若是耽誤了診治時機,怕是會提早身歸混沌。

哮癥最是忌諱情緒不穩、疾走與飛絮,是以連靈寵也不能蓄養。因著她不過是北荒女君,而非天宮中的帝後、君後,縱然藥君有心私下開藥卻也深怕招惹一眾仙友的口舌。

直到翌日晌午歸來,她仍舊是睡得不知猴年馬月。祝昴星坐在床沿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她永遠那般惡劣,永遠不能好好說話,永遠要把他氣個半死,可身子病懨懨脾氣又壞。如今服了藥,也不知她的哮癥可有舒緩,半夜還會氣促?

他手裏除卻跟藥君要來的薄荷香囊,尚有幾身可以浣洗的衣衫,她正值病弱之時他又豈能一走了之。姬媗醒來之時乃是被一陣菜香勾起來的,她揉揉眼睛就看見八仙桌上放著幾道秀色可餐的菜肴,還有一鍋如牛奶般潔白的魚湯。

她揉了揉眼睛,再三確定不是幻覺後才乖乖地坐到八仙桌旁,她勺了一碗魚湯慢慢地喝,這魚湯燉的鮮香肉嫩,一點兒腥味都沒有。她下筷子夾了一筷子清炒萵苣,清爽不油膩。

竹門外驀地站著一個穿著棗紅儒雅衣衫的祝昴星,此刻他捧著銅盤入來,銅盤裏泡著毛巾與熱水。見她醒來後不是去沐浴梳洗,而是捧著碗喝魚湯,臉容上難免有些掛不住。

“姬媗······你似乎尚未梳洗,怎好意思喝湯?虧得你雲英未嫁卻這般邋遢。”

從未見過這般邋遢的神女,睡了一日之久醒來不曾梳洗便吃東西。即便是在戰場之時,他也不曾這般邋遢過。祝昴星親自擰了條毛巾給她擦臉,嚇得她急急後退喝住他的動作,瞧見她這般防備的模樣委實反應有點過了。

姬媗甚是狐疑地喝止住他的伺候,徑自捧著銅盤到屏風後梳洗一番。她不甚好意思地以螃蟹之姿從祝昴星的身邊滑了過去,急急忙忙去了幹凈地衣衫邊奔往澡房去沐浴梳洗。

她泡在澡桶裏不願這般快起來,摸摸鼻子,罪過罪過!待得她自覺差不多了才起水換上幹凈的衣衫,回到竹屋的前廳,祝昴星竟是正襟危坐地坐在八仙桌上,桌上的飯菜一直保持原樣,倒是顯得她這個主人家怠慢了。

在她猶豫要不要坐下之際,祝昴星倒是很自覺地幫兩人的碗裏添了米飯。她甚是不好意思地埋首入碗,竹筷飛快地往嘴裏扒米飯。“那個······你許久不回天宮,也不怕你的君後思念麽?”

“我獨自一人,尚未娶妻,更無側妃。”他替她剔凈魚刺把魚肉添至碗裏,曾經要立為君後之人如今已作他人婦。這般多年難得覓了一個可以牽掛的卻又拱手相讓於他人,如今一腔熱情也不知可寄予何人。

“莫非這謠言乃是真事?你當真是個斷袖?”素聞天帝與玄水真君乃是有著不幹不凈的關系,加之兩人乃是一雙情投意合的斷袖。

祝昴星揉著發痛的太陽穴,先是驚愕地看著她,其後轉為蹙眉,最後化為哭笑不得的神色。“本座與天帝乃是清清白白,且本座沒龍陽之好。若是不信,今夜但可與你一試。”

“祝昴星!”姬媗幾乎要把手中的竹筷插入他雙眸中,這廝就不能說句好麽?“若非龍陽之癖,你何以後宮懸空三十萬年之久?”

“覓不到喜歡的罷了,曾有那麽一位與我相談甚歡的,奈何被勾陳帝君擄去了。”他咬著清炒萵苣,說得甚是坦然。他已卑微地在梵天覓她,而她不過是故作不懂地巧妙推諉了他的情意,誠然她便是這般坦率才讓他敬重。

“何須煩憂,這神女仙子不少,覓個替代大有仙在。我聽姑姑常言,這仙界中尚有‘煥顏術’,是以覓個性情相近的,以此法逆天換臉從此繾綣仙凡間。”她這輩子也是頭一回喝這麽鮮味的魚湯,不知不覺間她已然喝了兩碗下肚。

“我素來不喜類卿。” 他定是那根筋兒犯了毛病,而且定必病得不輕才會跟姬媗坦露隱藏多年的心跡,聞說勾陳帝君也是這般,他與這老小兒著實有太多相似之處。

姬媗難得仔細端詳著他,雖說他已然是一頭皓白銀發,可一雙飛眉甚是威武,鷹鉤鼻下乃是一雙性感的薄唇,雖已是個三十五萬歲的神君可模樣卻如凡間二十七八的青年那般。她似乎很是喜歡他那雙金色瞳仁極為深邃的狹長丹鳳眼,嗯,她算是知曉了何謂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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