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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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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裏,宋青嫵隨著顛簸一起一伏,頭上的攢珠玉步搖也隨著節奏晃來晃去,珠子不時拍打在她的臉上,她氣的一把將步搖扯下來。

素日裏她也不愛戴這麽招搖的首飾,可今日特別,她想扮出一副自帶風流的樣子,以使自己的話有說服力一些。然而一切還是沒能如她所願。她雙眼無神的盯在手裏的步搖上,那玉珠轉來轉去剔透的耀眼,她突然就想起剛剛在茶樓時言聞璟玉冠上的垂纓。

胡思亂想什麽呢?宋青嫵正了正身子,努力把自己從紛雜的思緒中拯救出來。然後她掀開簾子吩咐馬夫,去京城店鋪最多的府前街。其實她沒什麽想買的,只是今日見了趙栩,又見了言聞璟,兩次都是這麽的狼狽,她覺得此時不太適合回家。

馬車停下後,宋青嫵順著沿街的商鋪從北頭一直走到南頭,又從南頭走了回來,這樣逛了一個多時辰,卻是一間店鋪也沒進過。擡頭看看天色暗了下來,她才叫了馬車回將軍府。

宋青嫵甫一進門,就看到阿喬坐在游廊的坐凳楣子上等著她。她一猜便是家中有事,果然阿喬一見她回,快步迎了過來,湊到她耳邊小聲提醒道:“容小娘和二姑娘回來了。”

宋青嫵先是一怔,然後默默算了算日子,是啊,容小娘帶著二姐姐回儋州娘家兩個多月了,是該回來了。於是宋青嫵點點頭,平靜的說了句:“知道了。”便往自己的院子裏走去。

容小娘,宋之堯的妾,也是這將軍府裏唯一的偏房。其實說她是妾倒也有些不合禮制,大戶人家納妾也有納妾的儀式,花轎自側門擡入,過火盆,換新鞋,給正房夫人敬杯茶,夫人喝下這杯茶並賜還名貼,自此才能算家中的一員。

可是這些流程,容小娘都沒有走過。因為她在進將軍府之前,曾是宋之堯軍中下屬的妻,那人在一場戰事中捐了軀,宋之堯便幫他贍養家眷。原本只是逢了年節過去看看,可誰知那次一去便是直到翌日天亮才回的家,身邊還多跟了一人。

容小娘就這樣進了將軍府的門,起初不被餘氏認可,次年生下二姑娘,便得了姨娘的禮遇。

原本宋青嫵就不喜歡這人,直到上輩子宋家出事,她就更加看清了這人。那晚宋家上上下下從主到仆全部被下了獄,之後的幾日開始盤查他們身份,主子留下,仆從全部放了。而在府裏風風光光做了十幾年姨娘的容小娘,居然在那時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被強占的可憐人,從來沒有得過什麽名份。最終她帶著女兒同那些丫鬟婆子一並被放了出去。

若事情只是至此,宋青嫵最多只覺得容小娘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可直到宋家的案子判完,青嫵藏身趙栩在京郊的院子後,她才聽趙栩說起,容小娘又帶著女兒跟著儋州刺史回儋州做姨娘去了。

三十三歲的容小娘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再投人家宋青嫵並不覺得意外。她所意外的是趙栩跟她對了聽來的細節,不管是十多年前她的父親那晚,還是儋州刺史那晚,都留宿留的極為蹊蹺。最後趙栩給她說這都是些後院兒用爛了的邀寵手段,無非就是趁人不備在茶裏下了點兒東西。

知道這些後,宋青嫵更加的瞧不起容小娘。甚至越發覺得母親可憐,被這麽個手段下作的人橫在夫妻之間,隔應了一輩子。

青嫵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剛過月拱門,便聽到一聲熱情的呼喚:“三妹妹!”

她遁聲看去,見是二姐宋紫姝正趴在窗欞上,探出頭來同她擺手。青嫵腳下不自覺的放慢,她沒料到二姐姐才剛一回來就急不可待的過來找她。若放之前她可以毫無心事的同她玩耍,可暫別的這兩個月裏她已經歷了前世今生的心境轉化。

在進屋前宋青嫵快速調整了下情緒,進屋後宋紫姝拉著她的一雙手說東道西,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三妹妹,你這是怎麽了?”很快宋紫姝便察覺出青嫵的反常,但也僅問了這麽句,她又發現了青嫵身上的皮裘,便拉著青嫵的兩條胳膊擡起,驚訝的掃量她的全身:“呀,三妹妹你什麽時候得了這麽好的皮子?是爹爹帶回來的嗎?”

擔心宋紫姝攀比,宋青嫵連忙解釋:“不是爹爹帶回來的,這是別人的。”

“別人的?”宋紫姝將信將疑的轉了轉眼珠子,然後食指在妹妹鼻尖兒上輕輕一敲,笑道:“是趙栩哥哥給你的?”

“不是!”青嫵一臉認真的否認。

奈何她的否認宋紫姝根本不信,只當妹妹是害羞不願承認,便氣的將手伸進皮裘裏哈她的癢,嘴上還犟道:“不是趙栩還能有誰?三妹妹你快別不好意思了~”

“哎呀真的不是,”才說半句,青嫵就被撓的哈哈直笑。

宋紫姝轉著圈兒的追著她逼問,“還不肯認?還不肯認?”

“哎呀二姐姐你別撓我了~”

……

兩位姑娘在房裏鬧騰了好一會兒,宋紫姝才哈哈笑著出來,青嫵院裏的婆子丫鬟看了都真心實意的覺得這對兒姐妹感情好。可才出了月拱門的瞬間,宋紫姝臉上的傻笑就消失了,整張臉冰凍三尺一般。她扭頭朝著宋青嫵的院墻啐了一口,快步走開。

若是沒見識過宋家二小姐這人前人後變臉的,此時定要拍案稱奇,可跟在她身後的蘭兒早已見怪不怪,一臉淡定的跟著自家小姐回了院子。

容小娘這廂也從餘氏那邊回來剛剛沐浴好,坐在房裏發間還散著蒸蒸熱氣。見女兒回來,她一邊對著銅鏡通發,一邊問道:“去過你三妹妹院兒裏了?”

“去過了。”宋紫姝臉上顯露出一絲不耐煩,沒好氣的往藤椅上一坐。

容小娘透過銅鏡全將女兒情緒看進眼裏,放下梳子轉身朝她笑笑:“姝兒,你別小瞧這些走動,如今你父親不在府上,咱們便得多看那邊的臉色。離家了兩個月,回來表面功夫總是要做做的。”

宋紫姝自然清楚娘說的‘那邊’是哪邊,可她還是極為不滿:“可是娘,天天演這些姐妹演情的戲碼,難道大夫人就會像對待親女兒那樣給我找個好婆家麽!”

聽女兒這樣沈不住氣,容小娘撇了撇嘴,過了一會兒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女兒這話不是單純的抱怨,倒像是受了什麽打擊,便問起:“這無端的怎麽突然提到找婆家?可是你三妹妹剛剛對你說什麽了?”

“她能說什麽?她連趙栩送她的狐裘都不承認。我是聽她院兒裏的丫鬟閑聊,說趙夫人前些日子來府上了,和那邊已經口頭定好,爹爹一回來就上門下聘!”

“這麽快?”容小娘也跟著皺起了眉頭,要說她不急女兒的親事是不可能的。

女兒比青嫵還大一歲,如今都十七了卻還沒說到個靠譜的。將軍府門第高,可庶出的姑娘身份尷尬,高不成低不就。以前趙家那邊拖著她倒不覺什麽,如今趙家突然定下來,她便犯了愁。妹妹比姐姐先出嫁,這說出去是要落笑話的,也難怪女兒氣成這樣。

又想起剛剛才從餘氏那邊回來,卻沒聽到半點風聲,容小娘更加不滿了,怨叨了句:“那邊嘴可真嚴!”每到這種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在這將軍府過了這十幾年,還是活的像個外人一樣。

母女二人對著嘆氣,屋內氛圍急轉直下。不過情形已然如此,容小娘只好坐去女兒身邊拍著手勸她:“姝兒,要不你就眼光再放低一些?三個月前來說的那位王公子怎樣?”

“娘,那位王公子二十有六了,卻還只是國子監裏一個未入流的掌饌!”宋紫姝語氣中盡是鄙夷。

容小娘尋思了下,又道:“那再上回那個姓劉的呢?”

宋紫姝無奈的嘆氣,“那個姓劉的倒是年紀好,樣貌也好,還勉強掛了個九品。可他已被調去冀州做巡檢,我若跟了他三年五載也回不了一次盛京。”

容小娘又低思索半天,其它就更沒個合適的了,於是又抱怨起來:“都怨你父親,他心裏只有大夫人生的,根本不將你的親事放在心上。不然哪會由著個鄭嫲嫲去說,她一下人能認識什麽像樣的才俊!”

見娘都這般說了,宋紫姝就更絕望了,想想自己這輩子樣樣都憋屈,邊說著就哭了起來:“憑什麽打小什麽好的都是三妹妹的?趙栩跟著趙夫人來府裏玩兒,明明我和三妹妹一起認識的他,可後來趙栩知道我只是個庶女,就只跟三妹妹好,越來越遠著我……”

容小娘忙拿帕子給女兒擦淚,心疼道:“好了好了,只要肯用心,凡事都可以有轉機的,姝兒不哭了,娘會給你想法子的。”

抽泣兩下,宋紫姝還真就漸漸止了哭,極認真的看著容小娘問:“娘,您是說趙栩和三妹妹的親事還能有轉機?您快說說有什麽法子。”

容小娘臉上一怔,停了手裏動作。原本她只是說些抱希望的話勸女兒想開些,未曾想女兒竟一語當了真。可這種事她能有什麽法子?

打小她就看出女兒也喜歡跟趙栩玩兒,那時只當是小孩子心性,誰知這份好感竟一直埋到今天。一個十七歲的姑娘這麽認真的問她,她知道女兒八成是對趙栩難以釋懷了。

“娘,您倒是快說說呀,您有什麽法子?”宋紫姝晃著容小娘的胳膊,破不急待的催問。

容小娘被她晃的煩了,一臉慌亂,可轉眼看看女兒還未幹透的淚痕,又不忍令她希望破滅。最後定了定神,心下細細思量一番,容小娘終於做出了個艱難的決定,如果女兒真的對趙栩真心,她便盡全力幫女兒爭這一回!

她摸著宋紫姝的臉,滿目慈愛:“姝兒,娘只問你這一回,你當真心慕趙栩?”

被逼到這份兒上,宋紫姝覺得自己也沒什麽矜持可端了,她用力點點頭,眼神篤定。

容小娘長籲一口氣,“那你首先得想法子把趙栩單獨約出來。”

“單獨約出來?”宋紫姝皺眉,覺得這有點難。照以往經驗莫說是單獨約,就是眾人在的場合趙栩都要對她避嫌。長大後趙栩唯一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是某次宴會上趙栩過來問她,小嫵為何沒同她一起來。

想到這些,宋紫姝慚愧的低下頭,連將人約出來都做不到,她有什麽資格和宋青嫵爭?

消沈良久後,宋紫姝再擡頭,見容小娘還在等著她的回答。她突然覺得拼死也要為自己的前程爭一爭,便點點頭,信誓旦旦:“娘,我一定有法子把趙栩單兒約出來!”

容小娘笑了,擡手幫女兒攏攏略淩亂的頭發,然後將女兒攬進懷裏,像小時候那樣在她背上輕輕拍著。

哄了一會兒,宋紫姝心情好多了,便回了自己閨房睡覺。容小娘將女兒送出門口,然後拖著緩慢的步子挪到她的梳妝櫃前,她打開一個抽屜,在最裏面摸出一個楠木匣子。

她左手托著木匣,右手指腹在上面輕輕撫過,然後從銅鏡後面的小縫隙裏取出一枚精致的小銅鎖匙。她將盒子打開,露出裏面的葫蘆型小瓷瓶。

將小瓷瓶取出,容小娘緊緊握在掌心裏,口中自言自語的低喃道:“想不到十七年了,這東西要為姝兒再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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