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還是從前那些工作。

只是人，和從前有了明顯的不同。

像一朵精致的絹花，不論四時之景如何變，都兀自嬌艷著。

十八歲的時候她沒有如今的美貌，可是現在的她形貌確實像一個美貌的十八歲少女，空靈的，優雅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十八歲少女。皎皎如月，艷若桃李。

她在一人多高的琉璃穿衣鏡前衣衫盡褪，看著鏡中的自己，撫摸著那纖細而富有彈性的腰肢，平坦緊實的小腹，筍尖一樣小巧上翹的胸部，哂然一笑。

這哪裏像是生過一個孩子的身軀呢？

孩子本就沒經那必經之道出來，當時已經覺得頗為不真實，卻依舊當她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去疼愛了。更有個不能免俗的傻男人，為自己那點福利得意了那般久。

現而今看看，沒經過那般疼痛產下的孩子，也許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吧？縱然她長著神似自己夫妻的臉又如何，那是眾神之女，神喻之女……

色未衰，愛未馳，只是人已身死。那不當吃不當穿的幾夜歡愉，竟然要用命來償，不知那傻男人若是活著，會不會悔之晚矣。

一件一件穿上衣衫，梳好發髻。她從來沒有習慣被人伺候的生活，梳洗沐浴更不肯假他人之手。從前她自覺貌不驚人，覺得再怎麽打扮也不過如此；現而今她知道自己這般形貌，便是再不打扮，旁人在自己身邊，也是不過如此。

更何況她好東西見了太多的好眼光，隨手挑的料子，隨手挽的頭發，隨手插上的木簪，湊在一起都無形中助長了她的仙人相。

這般半老年紀，新寡之婦，忽然間艷名遠播，引得無數男人眼熱，與自己說句話都臉紅心亂跳，手腳不知放在何處，也當真是天意弄人了。

陸璽還真從未這般。

陸璽十幾歲的時候就像個小仙兒，穩穩當當的，最出格的一次不過是親了自己一額頭，回身跑掉。

不過他是天潢貴胄，自己是野丫頭，他見她，倒也真沒什麽可緊張的，沒一高興就召進行宮侍寢，已經是給她臉了。

倒是她自己，一看那雙好看得過分的眼睛，就腦中一片空白。

從前的事情，她現在也能想起來。沒忘。

但是，心失去了痛覺。

好像，事情已經過去了一萬年。滄海桑田，往事如煙，再看仿佛隔著厚厚一層積灰，難過不動。

那排山倒海的痛，排山倒海的思念，被稀釋了又稀釋，沖淡了又沖淡，像撓癢癢似的，居然再激不起半點漣漪。

女人啊，你這顆心，打那一日起，便是石頭做的了。

走出臥房，來到正殿，看見沙盤走動，又有新的指示來了，便湊上去看。

現而今諸神的字跡她都已經認得了，不必有自稱署名，也能輕松看出到底是哪個的手筆。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溝通聯絡，她早已知道，神界何嘗不是冗員繁多，地位有高低，排名有先後。人力有限，最先修建的自然是東皇太一的神廟，於是許多低階的神祗便在先在太一廟中立一小像和等日後另設神龕之間糾結不已。

有個叫英招的小神，手裏沒有實職，也沒有什麽野心，是最先決定只設立小像蹭一蹭太一的香火的，此時已經把形貌圖影傳來了。

這個英招，人面馬身，全身虎紋，背生雙翅，和所有其他神祗一樣，都不是人的樣貌。

向晚只是好奇，用他那四只馬蹄子，是怎麽寫出字來的呢？

大約神明就是神明，是可以用念力的吧。

用泥塑了小像，擱在了神廟的微縮樣式房中，給英招觀瞧。英招表示，十分滿意。

這個英招，倒是有趣。

眾神與向晚聯絡，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姿態，無用的閑話說得極少。倒是這個英招，眾神在時是說不上話的，等到大約大夥都忙別的去了，就會偷偷留下幾句閑話，怯生生的，很好奇的樣子。

向晚總是不厭其煩地回他，也有意無意打聽一些神界的事情，都是無關緊要的，他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

後來更是連向晚飲食起居都恨不得關心起來，你忙嗎，你累嗎，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雖然不知真假。

雖然不知是否有詐。

總歸還是覺得有點暖暖的。

那天夜裏，向晚翻了個身，有些醒了，正猶豫要不要起個夜，卻見床邊似乎有個影子，嚇得一跳。

最近總有些自薦枕席的男男女女，被她收拾了幾個，漸漸少了許多，但依然不乏膽大包天之輩。

畢竟她自詡半老徐娘，是比照花季少女，但權傾天下至此，這般年紀，這般相貌，自有趨炎附勢之輩前赴後繼。

點上油燈，挑起簾子。雖然理論上講，並不能排除此人為刺客的可能性，但是在外面看這半天也不動手，多半是想“侍寢”的了。

不堪其擾，煩不勝煩。

也不想想，她與陸璽少年夫妻，都下得去殺令，他們又有什麽特別，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簾子被挑起的時候向晚臉上還掛著冷笑，結果一看到外面人面雙翼的四蹄獸，整個人就是一呆。

“你……”

“嚇，嚇到你了吧？”

英招，或者說英招泥塑，俊美中帶著幾絲野性的臉上浮現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我就是想看看你。”

向晚面帶猶疑：“你……”

“你繼續睡吧？”英招小心翼翼說，“我這就回到神龕上面去……”

“你可以用泥塑的身體嗎？”向晚問他。

“可以的，”英招見向晚樂意同他說話，十分高興，“你做的真好，這身體很好用。”

“人間不是有輪回大咒嗎？你這樣附身在泥塑上，不會有問題嗎？”

“一時半會兒沒事的，”英招泥塑的眼睛明明是灰色，卻仿佛有神采一般，“以後有了信徒香火供奉，我有了更多神力，就更不怕了。現在我也只是分出一部分元神在這邊，即使這身體被毀，也只是受點傷，沒有大礙的。”

向晚心思電轉，臉上卻如春風和煦：“那就好。你也早些回去吧，被其他諸神發現了，估計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英招見向晚如此為他考慮，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向晚臥房巴掌大的地方居然撒起歡來，搖頭擺尾轉了幾圈，最終前蹄擱在向晚床沿，尾巴搖個不停，腦袋小心翼翼伸過去，用頭頂蹭了蹭向晚的手：“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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