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有過一段短暫的古井無波的日子。

申屠巖雖然曾經是女帝之夫，但畢竟本人沒有什麽太大建樹，死得又那麽潦倒，所以葬禮只是默默進行，除了一百零八名高僧誦經略顯奢華，其他都平常得緊。

向晚到最後也沒趕上他的葬禮。

向晚發現，自己和親人的最後一面，特別沒有緣分。

陸璽最後下了決心要同意袁玉郎的請求，做那個掛名皇帝了。登基大典就定在孩子百日宴過後。

袁玉郎狂喜不已，借了一臺機關鳥日夜兼程趕了回去，說是要帶儀仗隊回來。

陸璽不聞不問，好像這事和他沒什麽關系。

袁玉郎帶著儀仗隊回來那天，地動儀抖如篩糠，西南面的龍嘴裏吐出一個銅球，狠狠砸在蛤蟆嘴裏。

白山，本就是一座活火山。

負責看守地動儀的四兒慌忙跑出去，準備預報這天象示警。

卻被一根細細的毒針，射穿了喉嚨。

阻攔登基大典的人，必須死。

幾十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從法陣裏鉆出來，一雙雙粉鞋，一片片裙裾逶迤而下，將眾人驚的是目瞪口呆。

皇上的登基大典，內外命婦也要參加，後宮女眷更是不能缺席。

初時，大家還以為袁玉郎又搞了什麽幺蛾子，又去征了一批美女來獻給陸璽邀功，都厭惡的很。可是隨著一個個妃嬪下得車來，有的一身粗麻布的衣裙，有的懷中抱著孩子，有的大著肚子，有的保養得好些，有的滿面風霜鬢角都白了些許，大家漸漸察覺出了些不對來。

陸璽聽了稟報，過來看了一眼，認出其中幾個以後面色一僵，轉身就走，竟然連瞬移也忘了用。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啦啦一片整齊劃一的山呼萬歲之聲將院中哄孩子的向晚都驚動了，拉開了簾子向下看來，只見陸璽一臉窘態，而那些形色各異的女子，卻像是惡作劇得逞一般，發出一陣咯咯嬌笑，便是眼角的魚尾紋也都綻出花來。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又來了。

陸璽發現自己被耍了，尷尬至極。瞥見當年陪在身邊伺候的一個小太監，喚做小路子的，招呼到了身邊來，悄悄問道：“當初你給我撿的那些個首飾，都是誰的，還記得吧？”

小路子撲哧一笑：“陛下，這點微末事情，何必掛心？”

陸璽正色：“少胡說。都給我記下來，列個單子，回頭加倍賞賜下去。”

“諾。”小路子應承道。

起身之後，這些無法無天的女人們就自顧自的動了起來，完全未等陸璽或是向晚的一句指示，嘰嘰喳喳地上了樓。當先幾個身強力壯的，直接沖上前去，將向晚架了起來。古原和幾個暗衛欲上前保護，向晚左右看了看，還是搖搖頭，眼神示意他們退下。

後面幾個手裏端著幾個小箱子，也都一字排開。

“臣妾為皇後娘娘梳洗更衣。”

貴妃壞笑著上前，不客氣地一把扯開了向晚的腰帶。

這幫女流氓！

向晚有點想讓暗衛過來把她們拿下了。可是看見她們這般積極，竟有些不忍心。

陸璽實在是看不下去，擔心出什麽亂子，也顧不上不好意思，直接出現在了屋內。

“陛下，臣妾等正在為皇後娘娘更衣，您在此處於理不合，還是先行退避吧？”

淑妃揶揄道。

“晚晚。”陸璽並不看她們，只是盯著向晚，等她說句話。

向晚剛想說還是讓她們走吧，德妃在一旁插話：“陛下、娘娘，不必掛心，這都是袁中書吩咐下的事務，為皇後娘娘試一試這登基大典上要穿的鳳冠霞帔，若有不合身處，少不得還要改動改動。陛下若是不放心，可在一旁觀看，只消屏退侍衛便可。”

陸璽僵硬地點了點頭，悄沒聲地又一個瞬移，抱起了女兒，站在一旁盯著。德妃臉色有些不自在，這般眾目睽睽之下，陛下難道還擔心她們會對他的女兒下手？

其他人倒也沒註意到這一細節，依舊你一下我一下地為向晚梳妝。

陛下還是陛下，似乎比起當年還要更加豐神俊朗了一些。眾妃嬪看著他，便禁不住想起了那些年宮中的歲月，摔過的跤，跑過的圈，拔過的河，掐過的架，癡癡喜歡過的人。

現如今，各個嫁作人婦，各有境遇。有過得好夫君寵愛的，有過得不好被婆婆欺壓的，有夫君心不在自己身上寵妾滅妻的，也有夫君流連花街柳巷的，還有夫君在後來的幾場戰役戰死沙場的。

不管過得好還是不好，她們大多免不了和婆婆鬥，和小姑鬥，和外面的粉頭小星鬥，和家裏的通房小妾鬥。

反倒是那些年在宮中的日子，那本該鬥得最兇狠最殘忍，該殺得血流成河的日子，幹凈明艷像陽光下一副美好的畫卷。那些本該笑裏藏刀口蜜腹劍互相背地裏捅不知多少刀的“姐姐妹妹”們，至今依然“相愛相殺”著，一旦有了什麽困難，立刻便抱作一團。

嘉武帝在位三個月，無人得幸，是眾人之幸啊。

回首當初，有無奈有不甘有悵惘，卻很難有恨。

陸璽就像一縷光照過她們的人生，明亮，轉瞬即逝，遙遠而難以觸及，調皮得誰也抓不住，卻成就了她們最最難以忘懷的顏色。

遺老遺少們最後這點家底一點未留，都拿出來了。掐絲點翠的鳳冠，全套頭面上大大小小共有十八顆鮫珠，衣裳上也滿滿繡著金縷，彩鳳描金振翅欲飛。

衣服本就肥大，以凸顯一國之母的氣度風儀，所以除了腰帶大了一些需要減去兩寸，其餘部分也不必改動。

“娘娘這身條真好，”貴妃一邊在腰帶該改動的位置上別了一枚珠針定位一邊感嘆，“小公主才幾個月？就已經恢覆到如今的程度了。”

“嘖嘖，貴妃娘娘嫉妒了，你看你那腰。”王修媛做鬼臉。

貴妃叉腰：“你看你那褶子！”

李昭儀皺眉：“別吵吵，我兒子剛哄睡著，別給我吵醒了，哭起來把房頂掀了我不管。”

“你個潑辣貨，肚子倒挺爭氣。我這一胎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王昭容嘆氣。

“肚子這麽尖，一定是男孩兒。你快別站著了，到後面坐著去。皇後娘娘，您這邊兒哪兒有椅子？”李昭儀很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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