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哪裏都有秘密。

穎王府當然也不例外。

在王府半月有餘，鶴屏始終並未怎麽見過穎王，只是一直在季後身邊伺候。

她倒也樂得如此。

直到有一天，穎王如往日一般來請安，季後慢悠悠吃著玫瑰露，忽然就說：“向晚也跟了你有一陣了，從前我在宮中也就算了，現如今我也回了王府，你怎的還不帶她來見我？”

穎王略顯尷尬，面上浮現出幾分難得的尷尬扭捏：“娘……”

果然。

外面傳言的什麽童子之身修道成仙的都是胡話，王府東北角偏院裏，真的藏著一個女人。

向晚？

這會是個怎樣的女人，能被穎王藏著護著這麽長時間，竟然連季後都沒見過？

鶴屏忽然有些好奇。

只是宮中多年，她太清楚知道的太多是多大的危險牽累，低眉順眼之間，心中忐忑無比。

穎王殿下一揚眉，揮了揮手，左右侍女太監就都退了出去，只餘下季後，和想走卻被季後拉住了手的鶴屏。

“你也見見吧，”季後對鶴屏笑道，“以後是你當家主母，你要回北陸，可要將她籠絡住。”

見慣了季後的語不驚人死不休，鶴屏還是被驚出了一後背的冷汗淋漓。她，果真記得……

穎王卻是滿嘴的苦，有千言萬語，卻只是說了一個字：“好。”

鶴屏想過穎王殿下這個女人是個什麽行狀，乖巧或是驕傲，賢惠還是精明，卻萬萬想不到，被穎王親自帶上來的女人竟然……瘋瘋癲癲的。

她並不像街邊的那種瘋婆子：衣裳很幹凈熨帖，頭發梳得溜光水滑，除了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似乎只是一個乖巧的小婦人。

可是只一眼就夠了。

一眼，鶴屏就知道，這女人一定是瘋了。

她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睛。冷宮裏，到處是這樣的眼睛。

“你是季皇後嗎？”

女人擡起頭，用焦距迷離的眼睛看著面前的季後。

“我給你修過墳。”

此話一出，整個屋子都僵住了，季後挑了挑眉，並不顯得特別驚愕，鶴屏卻是被這接二連三的事情搞得後背直發涼。好不容易出了宮，怎麽還是要每天碰見這麽些事兒？

穎王一把攬住女人的肩膀，似乎是要斥兩句，最後卻用極柔的嗓子哄道：“乖，別亂說話，叫娘。”

女子一臉迷離，困惑地看了季後好一陣，然後忽然一笑，一下子撲進了季後懷裏，甜甜地喊了一聲娘。

季後被撲得措手不及，錯愕地看著穎王，穎王尷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把女子從季後身上揭下來，貼在了自己身上，又沖季後解釋道：“向晚她……由於身份不便，一直悶在屋裏，精神有些不好，母親不要和她計較。”

季後卻似並不介意，只問：“她還真給我修過墳？”

穎王苦笑：“她只修過父皇的陵寢……只是那陵寢是個帝後合葬的規制。”

季後聽完，臉上依舊帶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孩子，你弄錯了，那皇陵不是我住的。你再給我修一個罷？”

女子嘟著嘴：“怎麽會，那幾間墓室都是按聽蘭觀建的，我們還按彌山修了一座土山。陪送的器物，也都打了你的印記。”

“可是已經有人住了，”季後的臉漸漸冷了，“先皇已經把彌山推掉，把他母親葬在裏面了。”

女子伸出手拍了拍季後的手背：“沒事沒事，我再給你修一個。你想要什麽樣的？我知道好些個寶穴，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行了，別三句話不離老本行了，”穎王攬著她，另一手扯過兩個凳子和她坐下，“第一次見母親，說點高興的。”

女子呆了呆，想了半晌，從懷裏摸了半天，摸出一塊玉佩，雙手遞上：“我不懂女工，這個是我自己雕的，希望母親不要嫌棄。”

正兒八經的羊脂玉，油亮豐潤，無一絲雜色，雕工也是巧絕，肥美的如意雲頭裏時不時露出仙人和童子的小腦袋，沖著季後微笑吐舌，綠豆大小的人頭，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而整個把件握在手中依舊溫潤平滑，雲朵流動氣韻豐足，讓人愛不釋手。

季後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如此合心意如此招人喜愛的卻少，指肚摩挲著小小的把件，笑道：“你這手是真巧。”

女子笑了，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然後看了看一邊呆立的鶴屏，從懷中又掏了掏，摸出一塊昆侖青玉，是一條胖胖的小魚，纖毫畢現，時時甩尾乞憐，也極是可愛，遞給鶴屏道：“喏，也給你一個。”

鶴屏驚得一呆，連忙說：“這如何使得？”

穎王伸手撥了撥向晚頰畔的碎發，頭也沒回笑道：“她說給你，你就收著吧。”

那一瞬間，鶴屏還真的，有些羨慕。

只是這般有情郎在側，怎麽會像那些冷宮婦人一般，瘋了呢？

她想不明白。

夜涼如水。

穎王陸璽被身上的重量壓醒，睜開雙眼，看見女子因奮力地掐著自己的脖子漲紅的臉頰，感覺呼吸變得有些困難，卻只是一言不發，看著身上的人。

一秒，兩秒，三秒。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向晚無力地跌坐在陸璽身上，又爬下來，手腳並用爬到靠墻的一邊，默默地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小團。

陸璽爬起來，扯起被子一角，蓋在向晚身上，結果下一秒，被子被帶得咕嚕咕嚕轉了幾圈，懷裏忽然就多了個人。

她抱著他的胳膊，一言不發，默默地哭。抽泣無聲，靜夜裏卻像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撕心裂肺。陸璽像拍小孩一樣小心翼翼拍著她：“怎麽，又做噩夢了嗎？”

她慢慢伸直身體，躺平，空洞的眼睛望著頂上的紗幔：“我一定會下地獄的。”

“別說胡話，”陸璽把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胸膛上，“該下地獄的是我。”

“你也去，都去，”她哈哈笑著，聲音嘶啞，“誰都別想跑，一個也別想。”

陸璽重重地嘆了口氣。半夜被驚醒，被人騎在身上掐著脖子……這種事他以為他已經適應了，已經習慣了，可是一次又一次下去，讓他越發疲憊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堅持多久。他知道向晚更加的備受折磨，那麽既然他都已經不堪其重，她又如何能不，瘋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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