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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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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久在看到他的一瞬間, 大腦跟著空白了一下,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畢竟眼前這一幕有點太過玄幻,沈宴這張已經足夠不真實的臉就變得越發不真實起來, 需要從近半年前已經褪色的記憶當中打撈,之後才引發心臟的強烈跳動, 讓她意識到這原來就是她時常還會想起的人。

然後直到他在自己身側坐下,她才後知後覺地“嗯”了聲,算作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久別重逢的回應。

只不過等她應完,總算依稀分辨出耳邊他剛剛說的那句“怎麽又見面了”, 緊接著回想起三個月前那個慘痛的微信被刪之夜,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系並不怎麽友好。

一時間心頭火起,轉頭瞪他一眼後, 話裏一下子帶了刺:“什麽叫又見面了?跟我見面讓你很不樂意嗎?”

渣男!

沈宴聞言, 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末了笑起來,輕聲問:“你今天心情不好?”

“好的很!”慕久被他的那個笑看得有點眼花繚亂,只能冷冷堵回去一句,伸手拿起玻璃杯喝橙汁。

只不過幾秒後, 服務員走近詢問他喝什麽飲料,沈宴頓了一下回答橙汁, 嗆得她立刻把手裏的杯子放下了,左右看了眼後,果斷換走了她媽媽杯子裏的花茶。

她才不要和渣男喝同樣飲料!

這頭田若雲看她先是跟剛來的那人家的孩子說了句什麽,緊接著又擱那兒搗鼓來搗鼓去的, 便暫時停下和桌上其他人的交談,側過臉低聲了句:“你跟人家認識啊?聊什麽呢?”

“沒聊,不認識。”慕久一口否認, 重新拿起手機。

但氣人的是她的視線雖然落在淘寶頁面上,耳朵卻沒辦法過濾身邊的聲音,就聽他側過身低聲跟他奶奶打了聲招呼,但因為老人家耳背,喊了好幾遍對方才有反應。

或許是因為兩人不長見面,老人家的忘性又大,一開始盯著他瞅時興許還沒認出來,直到一旁的人用杭城話提醒她“是承基家那兒子,您孫子”,才一下子反應過來,道:“噢噢是宴宴啊,都長這麽大啦,快讓奶奶仔細看看。”

慕久聽到這句,想起來她媽媽剛才跟她提起的啤酒肚的事,沈宴父母離婚之後是跟他媽媽的,一個南一個北,想來跟奶奶這邊的親戚不常見面。

也怪不得她當初在北城遇到他的時候,他只提他母親,從來不會捎上父親這個角色。

正想到這兒,他奶奶剛好問他:“宴宴邁出年就多大啦?”

沈宴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勉強分辨出她在問什麽,隨後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回答:“二十六了。”

估計跟老人家算的是虛歲,那他之前說自己二十四的時候倒沒在騙人。

只不過老人只會說方言,對他這句普通話聽得半懂不懂的,到頭來也不多追究,只是去拿自己隨身帶著的皮包,嘴上道:“宴宴,奶奶給你包個紅包,壓歲的。”

沈宴看著她的動作,直到她把紅包掏出來往裏塞錢才意識到什麽,趕緊擺手拒絕。一邊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拿了封準備好紅包,遞到她手上,嘴上道:“不用了奶奶,我都這麽大了,該我給您包紅包才對。”

只可惜這兩人在語言上完全屬於雞同鴨講,按風俗又總愛在那兒推脫紅包,於是就看老人拽著他的手不肯松,嘴上一個勁兒地說著“要得要得”,想強行把紅包塞他兜裏。

慕久聽到這動靜,忍不住偷偷轉過頭瞟了幾眼,到頭來看他露出一臉頭疼的表情,總算看不下去了,幫忙用杭城話對老人說了句:“奶奶,您孫子說他都這麽大一個人了,現在能自己掙錢了,包了紅包是用來孝順您的,您就收著吧。”

不過她敢這麽多管閑事,還得多虧田若雲這會兒不在位置上,剛剛被慕航喊走一塊兒給客人敬酒外加給小孩子們發紅包去了,起身前還問慕久要不要一起,被她無情拒絕。

老人家估計也沒料到中途忽然殺出來一個路見不平的,有些訝異地看向她,但好歹話是聽懂了,又有服務員恰巧來給沈宴倒橙汁,便慢騰騰地把手上的兩封紅包都收起來,咧開嘴沖沈宴連連點頭:“那好那好……我們宴宴從小就是有出息的,現在知道孝敬奶奶了,好好好……”

沈宴照舊沒聽懂,只不過這次轉過頭,看了慕久一眼。

“你奶奶誇你呢,說你懂事。”慕久收到他的視線,開口翻譯了句,然而表情依舊愛答不理的,管理得很到位。

沈宴看不太懂她今天故意找茬似的態度,便當做沒看見,好脾氣地對她說了句“謝謝”,一邊把大衣脫下來遞給服務員。

慕久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被這兩個字聽得翹起來,緊接著又壓下去,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嗯”。

然後在半分鐘過去後,她又自我管理失敗,沒忍住問他:“你不會說這裏的方言嗎?”

說完後自己也有點唾棄自己,竟然還肯主動跟這個臭渣男說話。

可誰叫這次見面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怎麽說也是自己第一個喜歡過的人,甚至現在還是喜歡著他的,她舍不得把難得的一次見面都用來對他冷言冷語。

那頭沈宴聞言,淡淡彎起嘴角,回答:“我四歲就跟我媽回北城了,基本聽不懂這裏的話,跟外婆那邊比較親。”

“這樣啊……”慕久點點頭,擡頭看了眼不遠處正在跟他爸媽敬酒的滿臉紅光的人,想了想又道,“那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跟我小姑媽結婚的人,好像是你……”

只不過話還沒說完,她就有些後悔,意識到不該提起這種奇怪的事,只得默默停下來。

但沈宴的態度看起來反而比她還要不在意,聽她這麽吞吞吐吐的,輕哂了聲問:“跟她結婚的是我爸,所以這件事會讓你覺得為難嗎?還是覺得生氣?”

“啊?為什麽生氣?”慕久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沈宴喝了口果汁,回:“周承基這人孬的很,誰嫁了他都倒黴,所以現在這事落你們家裏人頭上,我也很抱歉。”

慕久沒料到他能把話說得這麽直白,一時都有點被嚇到,但又在同時有些走神地註意到、他竟然連罵人都好聽。

或許是因為沈宴本身的音色就清冽,加上漂亮的咬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點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漫不經心和嘲弄,很蠱人。

慕久沒忍住抿了抿嘴唇,再回過神來時,開口問他:“你跟你爸,關系很不好嗎?”

“也不算,”沈宴聽到這句,仿佛覺得很好笑似的看她一眼,回答,“他們倆離婚之後我跟我媽姓,跟周家這邊也沒什麽走動,所以嚴格說起來我跟他不熟,也談不上關系如何。”

“哦……”慕久這下明白了,想了想又問,“那你今天晚上是專程從北城過來的嗎?就為了來看奶奶?”

“差不多吧,”沈宴應了聲,長指搭在腿上,從開始到現在就沒動過筷子,片刻後垂眼低嘲了句,“就算不熟,面子工程還是要做的,更別說還趕上新婚,天大的喜事。”

慕久啞然,看了眼那頭正起身說著祝酒詞的人,席上推杯換盞,酒意融熱,好不熱鬧。

雖然沈宴看著不甚在意,但她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片刻後問他:“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呢?”

“紅包已經給了,再坐一會兒就走,十一點的飛機。”沈宴回答。

“這麽趕?”慕久有些錯愕,擡眼看向他。

……本來還覺得他要是在這兒待幾天的話,她說不定還能請他吃頓飯,也算把之前他請的那頓還了。

沈宴也沒料到她有這麽大反應,端起橙汁喝了口,語氣放松下來,開玩笑地回:“這不是還要還幾年房貸呢嗎,生活比較緊張,多住一晚還得付酒店的錢。”

慕久聞言微楞,視線緊接著落在他身上那件burberry毛衣上,翻了個白眼。

只不過話到這裏,他奶奶那頭的親戚正聊起來誰家嫁誰家娶的事,老人家聽到最後,轉過來伸手推了推他,問:“我們宴宴有跟女伢兒處對象了沒有?”

沈宴耐著性子聽著,到頭來轉過視線,就聽慕久實時給他翻譯:“問你找女朋友了沒?”

“那你告訴她沒有。”沈宴沒怎麽想,很快回答。

慕久聞言便放下自己一瞬間豎起來的耳朵,按捺著高興“哦”了聲後,用方言回覆老人。

老人聽完後明顯十分震動,盯著盤亮條順的某人仔細看了眼,末了問:“怎麽會?我們宴宴條桿兒長,臉蛋生得又俊,那哪能找不著對象?”

慕久聽了,照例把這通王婆賣瓜翻譯了一遍,順便夾帶了點私貨:“奶奶問你長得這麽帥、為什麽找不到對象?是不是平時虧心事做多了?”

沈宴顯然也聽出她後半句的私人情緒,輕一挑眉,反問:“我做什麽虧心事了?”

“你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慕久看他還敢裝傻,冷哼了聲,一面擡擡下巴示意那邊的老人,提醒,“快點回答,你奶奶等著聽呢。”

但沈宴實在想不起來他有什麽虧心事讓她抓到了,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後,回答:“沒什麽原因,工作比較忙。”

“哦。”慕久生硬地蹦出一個音節表示聽見了,轉而轉告他奶奶。

老人聽完後還是不大高興,啰嗦了幾句道:“男人家講究先成家後立業,他工作忙歸忙,現在事業也有了,總得準備著該討老婆了……再說宴宴是我們家長孫,我明年就八十大壽了,等著抱曾孫呢。”

慕久平時是很討厭長輩在這種事情上的教訓的,但這會兒被催的是某人,也不關她的事,所以翻譯時的語氣控制不住地往上飄,就差在臉上寫上“看戲”兩個字。

沈宴瞥見她臉上的眉飛色舞,一時也被氣笑,但轉過來面對老人的時候又無計可施,無奈地輕嘆了聲,搪塞道:“告訴她還得再過兩年,讓她好好保重身體,總會等到的。”

“收到!”慕久聽出他那句“再過兩年”的言下之意是“還沒得很”,頓時放下了心,然後在看向他奶奶時又立馬換成一副真情實感的乖順樣子,把他的話稍作潤色後說給她聽。

只不過到了這會兒,老人家在聽她翻譯了這麽久之後總算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加上說的又是些敏感話題,便開口問她:“你這女伢兒跟我們宴宴熟絡,生得也水靈,什麽時候認識的?要是有功夫,以後兩個人一塊出去耍子兒……”

慕久冷不丁被她的話嗆到,沒料到這些老人家拉郎配都這麽粗暴直白,只好趕緊否認:“沒有沒有,不熟不熟……”

話到最後時轉頭瞟了眼在那兒一個字聽不懂的某人,又瞥見桌上剛上來的松茸老鴨湯,飛快道:“沈宴,你給你奶奶盛碗湯吧,難得見到面。”

沈宴聽到這話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在看出她眼底隱含的一絲求救意味時才反應過來,伸手拿過老人的湯碗,幫忙盛湯。

慕久松了口氣,眼看他把老人哄去喝湯之後,便把自己的湯碗推給他,裝作不經意道:“我手短,也幫我盛一碗吧,謝謝。”

沈宴看她一眼,發現她在差遣完之後心虛得眼神直往下飄,沒忍住輕笑了聲。

但手上還是依言幫她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後回了句:“不客氣。”

慕久這下滿意了,一邊偷著樂一邊拎起勺子,只是在把湯晾涼的間隙總算註意到他面前幹幹凈凈的碗筷,開口問了句:“你不吃飯嗎?”

“來的時候吃了飛機餐。”沈宴回。

慕久手上的動作一頓,很快明白過來他不是不小心,就是故意不想在這兒吃飯,估計是覺得膈應。

於是輕輕“哦”了聲,也沒追問,低頭喝湯去了。

……

等她碗裏的湯見底,田若雲總算帶著空了的橙汁杯子回來,能好好地坐下來吃頓飯。

但讓這一大群女人坐在一塊兒安安靜靜地喝酒吃菜是不可能的,能從丈夫的事業聊到孩子,再從孩子的丈夫聊到孩子的孩子,緊接著就開始賣弄孩子的成績學歷。

慕久聽到後來隱隱察覺到了一絲危險,因為對面的某中年婦女先是對著她拍起了馬屁:“若雲,你們家慕久今年過來這麽一看可真是變樣了,有大姑娘家那風度了,這五官生得標志,手長腿長的,人也高挑……我要沒記錯的話,小久是學跳舞的吧?”

中年婦女最愛吹噓自家孩子有多麽多麽優秀,田若雲當然也不例外,聞言便呵呵一笑,接上了話:“是啊,我們家小久從小就學舞蹈的,一開始練的是芭蕾,後來改學古典了,學了得差不多……十多年了吧。”

光是她這番話就嚇得慕久夠嗆,只得放下手裏的筷子,悄悄扯了扯她媽的衣服,提醒:“媽,行了,夠了,別說了……”

田若雲聞言,有些莫名地看她一眼,然後就聽對面剛剛跟她搭話的那位又問:“這樣啊,那現在是讀高中還是讀大學啊?”

慕久聽到“高中”“大學”這幾個字眼,一瞬間都快心梗了,只能絕望地看向她媽。

然而田若雲的嘴是誰來也堵不上的,不但答得飛快,話到最後還故意賣了個關子:“明年就考大學了,十二月底剛考了省統考,一月初又去南藝校考,前幾天剛好分數都出來了。”

這一來她是舒坦了,也只有慕久聽到這句“明年就考大學了”時,徹底心如死灰。

一時間只能拼命地埋頭盯著自己的骨碟,也不敢看身邊那人的反應。盡管她猜不出沈宴知道自己當時對他胡說八道之後會是什麽態度,但對她來說,這個局面已經足夠列入她社會性死亡的名場面了。

然而耳邊那些中年婦女酸溜溜的一來一回還在繼續:

“這樣啊,那統考成績怎麽樣?準備考哪所大學啊?”

“統考倒是考的不錯,省內排名第三。寧藝也過了,不過就是給她當個備選,她最想去的是北舞,那兒的古典舞專業不是國內第一麽?”

“那這成績很好了啊,省內都第三了,北舞估計也穩了吧?”

“這可說不準,她過了年二月十六就去北舞初試了,要是拿到合格證的話,之後還得看她高考文化課成績。北舞那邊的競爭可不得了,那些北舞附中的,整天整夜都練呢,不像我們慕久讀的普高,平時學習的重心都不一樣……”

“這樣啊,那她今年十月份選考成績怎麽樣?好像三門選考科目加上外語,一共考了四門吧?這分數要是知道了,明年高考心裏也就有個底了……”

“那她這次發揮倒不錯……我們家不是選政史地的麽,考試前那幾個星期,整天晚上熬夜背呢。她時間又不比班上其他同學,又得兼顧課業又得練舞,到最後三門考了一百九十分,我也就很滿意了……至於外語麽,她從小就有請外教來教的,我也不是很擔心,最後分數出來考了一百三十七吧,我想著明年六月也就不再考了,不想給她這麽大壓力。”

“那你這麽算算,她光這四門都三百二十多分了,剩下語數兩門兩百分總有的,那就光是文化課成績你們家慕久也能上二本了啊……”

“要真算這些分數,她跟那些普高學生哪能比啊?就說她班上那些同學,四門分數出來四百三的都不少,基本都有一本的。估計明年走自招的上清北的就不少了,剩下的要麽留學要麽985,她那點分數還不夠看……”

“那倒也是,現在這些孩子,學校裏競爭是越來越激烈了,家長也跟著累死累活……”

她們這桌有大半都是女人,一旦聊起這些東西就大有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勢頭,慕久到最後連底褲都已經被扒得一幹二凈,也放棄了無謂的掙紮,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那兒裝王八。

直到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沈宴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眼又放下,似乎是在確認時間。

一時也想起來他說自己十一點回北城的飛機,沒忍住跟著翻出手機看了眼,然後偷偷側過臉,飛快地擡眼瞟了他一下。

但沈宴似乎料到了她的動作,視線剛好卡住她擡眼的時機,第一時間把她逮了個正著,滿臉寫著興味。

慕久的表情跟著僵了一下,連眼睛都忘了眨,下一秒火燎了似的灰溜溜埋下頭,裝作無事發生。

然後就聽他輕笑了聲,透著點捉弄成功的惡趣味。

慕久當然聽見了,絕望地閉了閉眼,耳朵跟著燒起來,不敢再輕舉妄動。

但田若雲跟人的聊天直到這會兒還沒完,甚至還越說越離譜了,一路從北舞扯到她之前的集訓機構和舞蹈老師,又提到對方在北城的生意,再談到北城skp的某某專櫃,最後打聽起她學校附近的樓盤,盤算著買套房給她陪讀。

慕久原本裝鴕鳥裝得好好的,眼下聽到房子的事就忍不住回憶起她之前跟沈宴扯過的屁話,最後忍不住開口:“媽,你別再提我的事了,人家說不定都聽膩了……”

田若雲聞言楞了一下,剛駁回一句“怎麽會呢”,緊接著就有人來幫腔:“哪有聽膩的,我家小孩過兩年也上小學了,現在又學小提琴又學跳舞,以後說不定也要走藝術生這條路,多聽聽你們的經驗也是好的,還準備讓你們幫忙介紹介紹好的舞蹈老師呢。”

“就是說……”田若雲埋怨地看她一眼,轉頭又繼續跟人聊起來了。

“……”慕久深吸了一口氣,也只能閉嘴忍著。

……

宴席吃到將近九點的時候,桌上的熱菜和甜品都撤下了,開始上果盤。慕久今晚本來就沒吃什麽東西,吃了兩粒車厘子後,又找了塊蜜瓜消磨時間。

只不過在吃到第二塊時,就聽沈宴跟她奶奶打了個招呼,告訴對方自己要提前走了。

慕久楞了一下,下意識擡頭去看,就發現老人沒怎麽聽懂他的話,側著耳朵又問了句“什麽”。

沈宴嘆了口氣,轉頭發現她探頭探腦的,有些無奈地笑笑,道:“幫我跟奶奶說一下吧,我先走了。”

“……哦,好。”慕久看了眼時間,算算他從這兒打車到機場的時間,也差不多是要走了,便幫忙跟老人家解釋了幾句。

沈宴低低道了聲謝,一邊接過服務員送過來的外套,準備起身。

田若雲見狀,作為今晚的主人,出於禮節開口挽留了一句:“這麽早就要走啊?不再坐坐?”

沈宴聞言,也禮貌地笑笑,回:“定了晚上十一點的機票,來的時候不知道機場這麽遠,實在不好意思。”

兩人本來也不熟,田若雲說了一句便不多客套,只道:“誒,那行,還是趕飛機要緊,路上小心啊。”

“好,謝謝。”沈宴略一頷首,一邊穿上外套出門。

只是中途看到慕航時又特意過去打了個招呼,還握了個手,也算把客人的禮貌做到位了,之後才在服務員的帶領下離開宴會廳。

慕久在他走的時候忍不住轉頭去看,因為身高的原因,加上他一身長大衣的身形又挺拔,即便只是背影,在人群中都顯得尤其矚目。

但畢竟是曲終人散的時刻,等到他消失在宴會的雙開門之後,慕久收回視線,看向身側的座位。

他全程沒吃動筷,連那杯果汁也只喝了一半,此刻映著空空如也的白瓷骨碟,乍看甚至像沒來過。

慕久的眼睫跟著垂下,總覺得這個位置空掉之後,連心頭都跟著空了一塊,緊接著被更加空洞的失落填滿。

但就在她正發著楞悲春傷秋的時候,一旁的田若雲忽然插進來一句感嘆,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你還別說,別看那個周承基長得這麽肥頭大耳的,他兒子倒生得真不錯,身高看著能有一米八三八四了,眉眼生得也漂亮,估計他媽年輕時得是個美人。”

慕久第一時間沒反應,直到她媽擡肘碰了碰她,問“你說是不是啊”,她才稍微回過神,含糊地應了句:“嗯……是吧。”

然後推開椅子站起身,說了句:“這空調吹著太悶了,我出去透透氣。”

……

慕久本來是沒指望再在走廊上碰見他的,誰知道她這頭剛從宴會廳出來,沈宴剛好從另一個拐角打完電話,剛把手機放回去就看到了她。

“……”慕久抿了抿唇,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幹巴巴地冒出一句,“你還沒走啊?”

沈宴聽到這話就笑了,回了句“現在要走”,一面瞥見她臉上似有若無的局促,稍一轉念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便故意提了句:“倒是你啊小朋友,下學期要高考了?”

“……”慕久沒料到他不但記得這事,還故意取笑她來了,一時也不知道是該懊惱還是該心虛,梗著嗓子沒說話。

沈宴看著她,慢悠悠地插著兜走近,在她跟前停下腳步後,擡手逗貓似的摸了摸她羽絨服帽子上的那一圈白毛,道:“你這樣看起來倒是挺乖的。”

慕久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知道他所說的乖估計只是因為她今天沒化妝,穿的又是不顯身材的像顆球似的羽絨服。

沈宴看出她臉上的不服氣,手指仍舊放在她的帽檐上,有意無意地又補充了句:“……不像之前在北城,明明連網吧都進不去,還敢假裝自己二十歲?”

話音帶著明顯的戲謔,甚至還有那麽點他都料到了的意味。

慕久被當面戳穿本來就夠不爽了,加上他時不時揪她的白毛,沒忍住有點炸毛,惱羞成怒地把他的手拍掉。

沈宴也不惱,被打之後甚至覺得很有趣似的,又低笑了聲。

慕久在他的反應上碰了個軟釘子,提起一口氣想說些什麽,又在中途莫名洩了氣,聲音跟著蔫兒下來,老實認栽:“我那個時候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怎麽說一個人出門在外,總得撐撐場面吧……但是我明年會考上北舞的,到時候就……不算騙你了吧?”

沈宴垂眼看著她,末了忍不住帶了點笑,很自然地擡手揉了揉頭發,溫聲道:“行了,我知道。快回去吧,高考加油。”

慕久沒料到他會有這個動作,在他的手指落在她頭發上的瞬間怔住了,等再回過神時,才發現心跳在恍然漏了一拍之後控制不住地跳得飛快,連耳根都刷一下變得滾燙,只能抿唇訥訥地點頭:“……嗯。”

“那我先走了。”沈宴收回手,重新放到大衣口袋裏。

慕久再次點頭,只不過就在他剛轉過身的一剎,忽然想起來一件讓她死不瞑目的事,下意識叫住了他:“等一下!”

沈宴疑惑地回了回頭:“怎麽?”

慕久舔了舔唇,這會兒他就在自己面前,反而弄得她有點緊張,甚至沒辦法意識到這明明就是他理虧在先的事。

只不過咽了咽口水後,她還是硬著頭皮問出來了:“我能不能問一下,你之前……為什麽要刪我微信啊?”

“微信?”沈宴聞言也楞了一下,皺眉想了好久之後總算找到點印象,有些忍俊不禁地回,“抱歉,好像是刪了。”

“……”慕久暗暗咬了咬牙,沒想到他刪了也就算了,現在的態度還這麽吊兒郎當的,臉色一下子黑下來,變得很不好看。

沈宴估計也看出她眼底都快噴出來的怨氣了,很快投降,主動拿出手機,把二維碼遞到她面前,又道了一次歉:“不好意思,之前是我的失誤,現在再加回來吧。”

慕久聽著這渣男語錄,拳頭都跟著硬了硬,當然沒屁顛屁顛地拿出手機去掃,就這麽冷冷地瞪著那張黑白二維碼,想把他戳死的心都有了。

沈宴沒料到這小朋友還挺有脾氣,輕輕晃了晃手裏的手機,試探地問:“生氣了?”

慕久擡頭白他一眼,忍不住罵了句:“渣男!”

“什麽?”沈宴被這兩個字聽得眼皮都跟著跳了一下,覺得有點荒唐。

“渣男!”慕久罵得更理直氣壯了。

沈宴輕抿了抿唇,無言地看著她,到頭來想到不該跟個孩子計較,便只覺得好笑。一邊點點頭收起手機,順著她的話道:“那就算了吧,還是不要加渣男的微信比較好。”

“你……”慕久差點沒被他氣死,拳頭再次硬了。

沈宴看成功把她惹毛,嘴角不自覺翹了翹,說話的語調依舊輕飄飄的,問她:“那到底要不要加?”

“……”慕久堵著一口氣,覺得自己簡直被羞辱了,可事實上又的確沒辦法拒絕他的誘惑,僵持了兩秒之後只能破罐子破摔,惡聲惡氣地回,“加!手機拿出來!”

沈宴聞言,忍著笑乖乖亮出屏幕。

只不過掃碼成功的提示音響起之後,慕久仍然覺得有點別扭,想把話問清楚:“你什麽時候把我刪了的?”

沈宴收回手機,點了確認通過,一邊想了想回:“估計是……你加我的當天晚上吧。”

“???”慕久睜大眼睛,這下真的有點氣急敗壞了,“為什麽?”

沈宴輕一聳肩,開口解釋:“一般我都是用另一個微信號應付這些要求的,不過那天在密室沒來得及切號,所以加完就刪了。”

“哦,意思就是我要是加了你那個號,你就不會刪我,說不定還會跟我聊天?”慕久一聽更氣了,簡直想跳起來打他。

沈宴聽完,搖搖頭道:“加顧客的號是幾個酒吧的員工輪流運營的,我只負責加,不負責陪聊。”

說得還挺理直氣壯。

慕久聽到這個回答,雖然有些語塞,但火氣倒確實立竿見影地消了不少。低頭確認他剛剛讓自己加的號是那個“S”後,很快又擡起頭,角度刁鉆地問他:“那你密室當天就把我刪了的話,在桌游吧碰到我的時候,你就不覺得心虛嗎?”

沈宴估計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聞言沈默了片刻,一下子笑得肩膀都有點抖,好容易才忍住了,回答:“問題就出在這裏,我那時候已經忘了刪微信這件事了,所以也不覺得心虛。”

“我……”慕久被這話噎到,硬了許久的拳頭總算擡起來,在他手臂上狠狠錘了一下。

沈宴也沒怎麽躲,看她消完了氣,才放軟嗓音道:“行了小朋友,你剩下這半年好好加油吧。要是考上了北舞的話,我在北城等你。”

慕久沒料到他會這麽自然地說出在北城等她這樣的話,怔忡片刻後,就跟被拎著後頸皮丟進蜜罐裏似的,被灌得都有點找不著南北。

只不過沈宴明顯沒往那方面想,說完後逗貓似的拍拍她的頭,留下句“走了”便轉身離開。

就剩她站在那兒看著他的背影回味了好半天,最後低頭看了眼重新加回來的微信好友,夢游似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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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

沈宴的飛機這會兒大概已經起飛了,今天的酒席吵吵嚷嚷到這個點才散場,慕久坐上車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困了。

慕航今天喝了不少酒,回去的路是讓田若雲開的,兩人在前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但主要圍繞著小姑媽和她的那個二婚老公。

田若雲顯然很看不上那人,知道慕航今天被起著哄喝了整瓶紅酒後,一路上都在低聲詬病:“你說那周承基簡直就是個酒桶飯袋,跟這輩子沒喝過似的,一個勁兒地給你勸。喝完之後酒品也差得不得了,我看到後面都快發酒瘋了吧,在那兒亂說話。”

慕航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回答:“這回記住就好了,以後要是再碰上跟他聚餐,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嘖,還再什麽再啊?以後看到他就趕緊跑吧,說話沒個把門的,渾身一股子暴發戶味兒,”田若雲冷嘲了句,轉而道,“你說慕晴也是的,找誰不好,怎麽找著這麽個人?年紀整整比她大個兩輪,要再按這麽個喝法喝下去,我看也就沒幾年的事兒,她難不成是奔著人遺產去的?”

“誒,你也別越說越離譜了,”慕航出聲提醒了她一句,頓了頓又補充,“我今天看下來,他們倆感情還挺好的。”

“切,剛結婚半年,現在要是就讓你看出苗頭來了,那還結什麽婚啊?”田若雲沒好氣地看他一眼,莫名把槍口對準了他,“你要六十歲的時候娶個比你小兩輪的,我看你也恨不得把人捧天上去!”

慕航聽到這句,有些無奈地皺了一下眉,回她:“胡說什麽。”

田若雲哼了聲,這才適時打住了這個話題,等到車裏安靜了許久,又忽然冒出來一句:“不過周承基跟他前妻那兒子今天也來了,你註意到沒?跟他爸簡直一個天一個地,長得跟我前幾天看的那韓劇男主似的,特有星味兒。”

慕航對這種二十出頭小青年的長相評價不來,幹脆當自己沒聽見,一言不發。

田若雲看他不搭理自己,便看了眼後視鏡裏的慕久,道:“誒小久,我看你今天在飯桌上跟對方聊得也挺好的,你覺得他怎麽樣?”

慕久原本都快闔上的眼皮一下子被這話震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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