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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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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後, 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女人從裏面探出了半個身子,奇怪地看著門外站著的小夥子:“你是誰呀?”

陌生的面孔令程季恒不知所措,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樓洞了, 朝後退了一步,開始環顧四周, 但是周圍的一切都與他四個月前離開的時候別無二樣。

他很確定自己沒有走錯, 那麽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

這個可能性令他感到了深切的恐慌與不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極力壓制著內心的驚慌,盯著那個女人問:“桃子呢?“

女人蹙起了眉頭:“什麽桃子?”她忽然想起來, 上一位房主的名字裏好像帶著“桃”字,就多問了句,“你是找原來住這兒的那個姑娘麽?陶桃?”

程季恒像是忽然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焦急地追問:“她去哪了?”

女人搖頭:“不知道。她把房子賣給我了。”

程季恒渾身一僵,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棒, 腦海中一片混亂。

她為什麽要把房子賣了?

缺錢?還是……不想要他了?

他從未這麽茫然不安過, 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這個女人, 聲音中帶著難掩的驚慌:“你知道她為什麽要賣房子麽?”

女人無奈,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他:“我怎麽知道?你趕緊走吧, 我還要做飯呢!”說完,她用力地關上了防盜門,發出了“砰”地一聲響,震動聲回蕩在狹窄的樓梯間內久久不息。

程季恒呆楞楞地盯著面前緊閉的大門,內心除了茫然就是無措。

他滿含期待地回家,然而家卻沒了。

他的桃子也不見了。

她去哪了?

現在的他像極了一個在街上走丟了的小孩,毫無方向感, 不安到了極點,想去尋找自己的家, 卻又不知道去哪裏找。

怔忪許久後,他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手機,還能給她打電話。

於是立即拿出了手機,然而就在準備撥號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記住過她的電話號碼。

一遍都沒有。

現在的這個手機上也沒有存她的手機號碼,存在了以前的那個手機裏,但是那個手機在他離開雲山的時候連同著電話卡一起扔了。

電話卡也被他掰成了兩半——他用這種破釜沈舟的方式逼著自己不去聯系她,不然他會分心。

那張電話卡是用季疏白的身份證辦理的。

柏麗清一定會猜出來他消失的那兩個月間一直頂著季疏白的身份行動,他擔心她會去調查季疏白名下的所有通話記錄,所以讓季疏白將那個號碼註銷了。

現在他手上沒有任何能聯系到那顆傻桃子的方式。

這一刻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

他不會、把她、弄丟了吧?

他再次開始用力地敲打面前的房門,敲了好長時間,房門才打開。

女人本來不想給他開門,但最後實在是不勝其煩,只好過來給他開門,之後就是破口大罵:“你是不是有病?再來敲我們家的門……”

她還沒罵完,就被打斷了。

“把她電話號碼給我。”程季恒的語氣果斷,決絕,不容置疑。

女人冷笑:“我憑什麽……”

話還沒說話,又被打斷了。

“我讓你把她的電話號碼給我!”程季恒的面色陰沈,語氣也加重了,不再是不容置疑,而是威脅,包含著極大的怒意。

他現在像是被架在了熾熱的火堆上,內心焦灼不已,只想立刻得到她的聯系方式。

女人被嚇壞了,但又不敢反抗,立即從掛在身前的圍裙兜裏拿出來手機,抖著手翻出來了前任房主的手機號。

程季恒不由舒了口氣,迫不及待地將這串數字存進了自己的手機中。

在他打電話的時候,女人迅速關上了房門。

摁下通話鍵的那一刻,他的心頭不由生出了幾分希望,然而手機裏傳來的機械化語音徹底將他推向了絕境——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如遭冰封般,他被凍在了原地,神情呆滯渾身僵硬。

他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註銷了手機號,就像是四個月前的他一樣。

他聯系不上她了……

她是在懲罰他麽?還是不想要他了?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這顆桃子對他來說很重要,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他離不開她。

他不能弄丟她,所以必須要找到她。

放下手機後,他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站在昏暗擁擠的樓道中做了幾組深呼吸,找回了幾分理智後,迅速下了樓。

他先開著車去了她工作的地方,然而到了之後卻被告知她早就辭職了。

這個消息令他的內心更加慌亂了。

賣掉房子,辭了工作,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要離開這裏。

但他卻不知道她去哪了,甚至都不知道該去問誰。

絕望之際,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蘇晏。

蘇晏一定知道她去哪了。

她在離開雲山之前,一定會去找蘇晏。

於是他立即開著車去了人民醫院。

抵達人民醫院的時候還不到下午兩點,尚在午休時間,門診大樓裏安靜極了。

與住院部不同,門診大樓裏的心血管科在五樓。

來到五樓後,程季恒徑直走向了值班臺,開門見山地詢問值班護士:“蘇晏在哪個診室?”

坐在值班臺後面的那個小護士正在玩手機,被忽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他當成了想插隊的病患,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道:“現在是午休時間,看病先去掛號,等醫生上班了再來排隊。”

程季恒的耐心瞬間告罄,面色鐵青地盯著那位小護士,幾乎在咆哮:“我他媽問你蘇晏在哪?”

小護士這是真的被嚇到了,又把他當成了來搞醫鬧的危險分子,立即起身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快速朝後推了幾步,滿面警惕地盯著他:“你找蘇醫生幹什麽?”

程季恒壓著脾氣,冷冷道:“你只需要告訴我蘇晏在哪,或者把他的聯系方式告訴我。”

小護士不知所措,正在她惶恐不安之際,視線範圍內忽然出現了一抹修長挺拔的白色身影,雙目瞬間亮了,立即向那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蘇醫生!”

程季恒聞言立即回頭。

下一秒,他的臉上就狠狠地挨了一拳。

這一拳力度著實不小,他的眼前猛然一黑,唇邊還泛起了血腥味,然而還不等他站穩,又挨了第二拳。

這一拳沒在臉上,在肚子。

又是飽含怒意的一拳,他不由往後趔趄了兩步。

緊接著,他就被人扯住了胸前的衣服,用力地抵在了墻上。

蘇晏怒不可遏,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能噴火,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你竟然還敢回來?”

程季恒沒有掙紮,也沒反抗,任由蘇晏挾持著自己。

他今天不是來打架的,他只是想知道,她去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蘇晏問:“桃子呢?”

這個名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似乎都是對她的一種侮辱。

蘇晏忍無可忍,又給了他一拳。

這一拳中包含了他的全部憤怒與痛恨,程季恒直接被打翻在地,唇角都被打裂了,滲出了殷紅的血絲。

但是他依舊沒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用拇指擦試了一下唇角的血跡,看向蘇晏,再次發問:“桃子呢?”

蘇晏的面色陰沈鐵青,冷冷啟唇:“不知道。”

程季恒不信,神色也開始變冷:“我再問你一遍,她去哪了?”

蘇晏還是那個答案:“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天,她答應了他會和他一起離開雲山。

但是等到第二天他再去找她的時候,她卻已經走了,沒有留下任何地址,還切斷了所有的聯系方式。

她就這樣消失了。

程季恒不由攥緊了拳頭,極力壓抑著怒火:“我只是想知道她去哪了。”

蘇晏冷笑了一下,笑容中又帶著幾分苦澀:“我也想。”

程季恒怔住了,驚慌不安地看著蘇晏。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蘇晏難以理解地看著他:“你為什麽還要回來?她是一條你寄養在雲山的狗麽?你想她的時候,就回來看看她;不想她的時候,就一去不返,任她自生自滅。程季恒,她憑什麽要一直等著你?”

程季恒急切不已:“我沒有任她自生自滅,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她回家!”

蘇晏輕笑,眼神中卻沒有笑意,只有輕蔑:“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因為家中有事?到底是什麽事能讓你一下子消失了四個月?”

事情很覆雜,程季恒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回道:“和你沒關系。”

蘇晏不置可否,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發問:“你真的叫程季恒麽?”

程季恒怔住了。

蘇晏哂笑:“別再演了,別說她現在不在,就算是她在,也不會繼續相信你。”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頭:“你什麽意思?”

在蘇晏看來,他今天的一舉一動都和以前一樣,全是在假裝,即便是被拆穿了還能再接著裝,可謂是功底深厚。

他也懶得再繼續拆穿他,浪費時間又沒有意義,只是認真地問了他一句:“你真的想找到她?”

程季恒從他的話中聽出來了希望,立即追問:“你知道她在哪?”

蘇晏語氣堅決:“不知道,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她了。”他又補充道,“她之所以離開雲山,也是因為再也不想見到你了,你也不要再去找她了,放過她吧。”

他沒有告訴他她懷孕的事情,也不打算告訴他這件事。

他是真的想讓程季恒放過她,她已經被他傷害的夠深了。

程季恒並不死心,死死地盯著蘇晏,極度偏執地說道:“我一定會找到她,我這輩子都不會讓她離開我。”

他不相信她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也不接受這個現實。

但他能感覺到,蘇晏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所以沒再浪費時間,直接離開了醫院。

從醫院出來之後,他又陷入了一種茫然不安的處境中。

他必須找到她,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接下來又該去哪裏找她?

他不知道,毫無思緒。

年底的氣溫很低,室外的空氣清寒冷冽,天色暗淡陰沈。

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雪花。

程季恒不經意間看到了遠方的大山。

雲層沈重,雲山的大半部分全部隱匿在了雲層中。

那一刻他決定了,去雲山。

他不相信她不要他了。

她一定只是生他的氣了,因為他晚回來了兩個月,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她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

因為她愛他,很愛他,她把他當成她的唯一,所以她一定不會離開他。

開車去雲山的路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效果並不顯著。

如果效果顯著的話,他也不會去雲山了。

之所以去雲山,就是為了找個心安。

坐纜車上山會很快,但由於天氣原因,纜車沒開,程季恒只能徒步爬上山。

平時天氣好的時候來爬山,至少需要兩個小時,更別說這種糟糕的下雪天了。

在這種天氣裏,來爬山的只有程季恒。

爬到半山腰的時候,雪更大了,由鹽粒變成了柳絮,再有柳絮變成了鵝毛大雪。

腳下的青石階更加濕滑,爬山的難度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危險。

但是程季恒不但沒有放慢速度,反而還加快了爬山的速度,期間摔倒了好幾次,還有一次差點順著石階滾下山,原本整潔筆挺的大衣在一次次摔倒的過程中變得骯臟不堪,黑色的衣面上占滿了地上的泥汙和雪化後留下的水漬。

天氣明明很冷,但他卻被熱出了滿頭滿臉的汗水。

到了山頂,雲山寺的大門卻緊閉。

程季恒用力地拍打著朱紅色的大門,近乎咆哮:“開門!”

少頃後,兩扇沈重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一位身穿灰色袈裟的小沙彌出現在了門縫中間,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面頰青澀稚嫩,卻學著住持的樣子故作老成:“施主請回吧,今日本……哎呀!”

他的話還沒說完,程季恒的手就摁在了他的小光頭上,一把將他推開了,直接沖進了寺中。

此時的月老樹已不覆夏日時的蔥郁,暑去冬來繁華落盡,僅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和系在其上的密密麻麻的結發扣。

雪才剛下了兩三個小時,樹枝上還沒積雪。

程季恒跑到了樹下,驚慌又著急地尋找他們曾經系結發扣的那根樹枝。

其實很好找,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根樹枝。

他記得當初他們來系結發扣的時候,這根樹枝上只掛了兩個結發扣,因為這根樹枝很高,能夠到的人不多。

他聽從她的要求,將他們的結發扣也掛在了這根高高的樹枝上。

但是現在,這根樹枝上依舊只有兩個結發扣。

少了一個。

他害怕極了,像是回到了五歲那年,奶奶告訴他,媽媽出車禍了、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那一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盯著那根樹枝看了許久,他才鼓起勇氣,擡起手去翻看掛在上面的兩個結發扣上系著的同心鎖上刻著的名字。

銀鎖如冰塊般冷硬,觸手冰涼。

第一個鎖上面刻的不是他們的名字,不是他們的鎖。

程季恒的手開始發抖,無法自控的那種抖。

心頭惶恐至極,腦海中卻一團混亂。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雪越下越大,幾乎已經繚亂了視線。

在大雪中站了許久,他才重新冷靜下來,擡起手去翻看第二只鎖上刻著的名字。

依舊不是他們。

他們的結發扣不見了。

其實那一刻程季恒已經明白了一切,但是他選擇了自我欺騙。

一定是他記錯了樹枝,他們的結發扣一定掛在別的樹枝上。

之後,他就像是瘋了一樣,開始滿樹的翻看同心鎖,發誓一定要找到他們的名字,不然死不罷休。

一定在樹上,他們的同心鎖一定還掛在樹上。

那位小沙彌一開始只是站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他,但是看到這個人開始亂翻別人的同心鎖後,瞬間急得不行:“哎呀你亂別動人家的鎖!碰掉了是會壞了人家姻緣的!”

程季恒恍若未聞,依舊像是瘋了一樣。

小沙彌急得不行,又麽辦法阻攔他,無奈之下只好去找住持。

沒過多久,了空住持就跟著小沙彌回來了。

師徒二人冒雪而行,還沒走到跟呢,小沙彌就開始指著程季恒氣呼呼地跟師傅告狀:“師父就是他,不光打我腦袋,還亂翻別人的鎖!”

了空住持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面容慈祥,卻不怒自威:“山喜,出家人要慈悲為懷,不可為了這點小事斤斤計較。”

小山喜被批評了,也沒不服氣,立即道歉:“是師父,我知道錯了。”

了空住持並未大聲呵斥程季恒,也沒有勒令他立即停止破壞月老樹的瘋子行為。

世人皆苦,瘋癲只是一種悲戚的表現形式。

我佛慈悲,只需渡,不需責。

了空心平氣和地走到了程季恒身邊,溫和又慈悲地詢問:“這位施主,貧僧有什麽可幫你的麽?”

此時此刻的程季恒就像是個被拋棄了的孩子,絕望又無助,了空的出現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擡起頭看向了他,滿含哀求地說道:“我的結發扣不見了,你能幫我找找嗎?”

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哭了,哭得像是個幼兒園的小孩。

他的皮膚很白,白倒幾乎沒有血色,說話的時候,眼眶卻通紅,淚流滿面,嗓音嗚咽,吐字含糊不清。

在了空眼中,眼前的這個俊朗男兒郎,只是一個比山喜大不了幾歲的孩子而已。

他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訴我,你和你妻子的名字。”

程季恒急切不已:“陶桃,我妻子叫陶桃,一個是陶瓷的陶,一個是桃子的桃。我叫程季恒。”

了空的神色中忽然出現了悲憫。

他想到了不久前。

那位小姑娘來摘結發扣的時候,也如這位施主此刻一般,哭得泣不成聲。

輕嘆了口氣,了空伸手招來了自己的小徒弟,附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麽。

山喜聽後立即跑走了,但是沒過多久,他就回來了,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紅色木盒子。

回來後,他將盒子交給了師父。

從月老樹上取下的銀鎖,寺廟都會妥善保管著。

了空打開了紅盒子,裏面鋪著一層紅布,揭開紅布後,他將盒子遞到了程季恒面前,一言未發。

程季恒看到,紅色的布面上,靜靜地躺著一塊同心鎖,鎖面上刻著兩個名字。

是他和桃子的名字。

紅色的結發扣已經不見了,原本銀白色的鎖也變成了黑色,是火燒過的痕跡。

她燒了他們的結發扣。

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和蘇晏同樣的錯誤:倚仗著她對自己愛而變得有恃無恐。

他以為她永遠不會離開自己,所以狠心地將她放置在了一個次要的位置上,先去處理自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卻從未想過,她也會將那份愛收回。

她真的離開了他。

雪很大,整個雲山寺皆白茫茫的一片。

光禿禿的菩提樹下佇立著三道身影,一人,一僧,一沙彌。

小沙彌懵懂。

老和尚悲憫。

剩下的那個人,弄丟了他最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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