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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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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出車禍那年, 他六歲。

那天是六一兒童節,也是他這輩子過得最後一個六一兒童節。

兒童節放假,他不用去幼兒園, 但他也沒有睡懶覺,因為興奮得睡不著——媽媽答應了他, 今天帶著他去動物園玩, 不過要等到下午, 因為上午她要去公司開會,開完會才能帶著他去動物園。

早飯是火腿雞蛋炒飯、鮮榨豆漿和炒青菜, 是媽媽做的飯。

只要媽媽不忙,每頓飯都會親自下廚,但如果她忙起來,就會接連好幾天不在家,每天在家陪伴著他的只有阿姨。

“媽媽, 爸爸今天會回家麽?”他握著小勺, 剛吃了一口炒飯, 小嘴吧油乎乎的,滿含期待地看著媽媽。

他已經好久沒有見到爸爸了, 他希望爸爸今天能夠回家,陪他去動物園。

媽媽正在夾菜的動作一頓,不過很快就恢覆了從容不迫的模樣,將青菜加到了他的小碗中,語氣溫和地說道:“爸爸應該是陪不了我們了,他需要工作,需要賺錢, 賺到錢了才能給你買玩具。”

他很失望,長長地嘆了口氣, 悶悶不樂地說道:“為什麽你可以在家陪我,爸爸就不可以?你不是也要賺錢麽?”

小的時候,他很不理解爸爸為什麽那麽忙,忙到可以連家都不回。後來他才知道,他這個日理萬機的好爸爸,忙的不是工作,是女人。

除了柏麗清之外,他還有好多女人。

程吳川是個標標準準的紈絝子弟,不學無術紙醉金迷。他媽吳蔓之則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精明能幹,之所以嫁給了程吳川,完全是因為瞎了眼。

吳家和程家並無交際,所以他媽根本不知道程吳川的秉性如何,而且整個吳家早在她上高中的時候就舉家移民到了國外——她畢業後回國參加朋友的婚禮,在那次的婚禮上認識了程吳川——所以在婚前,也沒家人幫她打聽程吳川的過去和程家的背景,好心提醒她的人,只有季疏白的父親。

吳家和季家是世家好友,他母親吳蔓之和季疏白的父親季淵自幼一起長大,倆家人還曾想過撮合他們兩個,達到親上加親的效果,奈何他們倆之前只有兄妹之情,沒有兒女情長。

感情的事情勉強不得,兩家人也只好作罷。

在他媽答應了程吳川的求婚之後,季疏白的父親曾苦口婆心地勸誡她千萬不要被程吳川的虛情假意蒙蔽了,但她沒有聽勸。

她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令程吳川浪子回頭,而且這個男人為了自己連姓名都改了,怎麽會辜負她呢?

婚後的生活確實也甜蜜過一段時間,但也只有一年。

一年後,他出生了,程吳川開始原形畢露。

先是和他媽不停地吵架,後是夜不歸宿,最後幹脆連家都不回了。

他在外面,走馬觀花似的玩著女人。

他媽的心在一點點變冷,最後讓她徹底死心的,是她發現了程吳川在外面還有個孩子的事情。

結婚之前,沒人告訴過她這件事,程家把這件事隱瞞的太好了,或者說,是他奶奶把這件事藏的太好了。

這個小老太太,似乎有著通天的本事。

程吳川當初之所以會堅持不懈地追求他媽,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不敢忤逆這個小老太太的命令。

這個精於算計的老太太,早就看透了她的那個爛到骨頭裏的兒子,知道他是個廢物草包,程家的未來根本指望不上他,所以他必須娶一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回家才行。

他爺爺倒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在他掌權的那些年,程家的地位與日俱增,程氏集團也是他一手打造起來的。

但人無完人,他生了個一無是處的兒子,更可惜的是,他死的早。

老爺子在程吳川還不到十八歲的時候就死了,之後他奶奶接替自己的丈夫接手了程家,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勉強堅持下去,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她越發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程家開始走下坡路。

這時她意識到,自己需要個接班人了。

於是這個老太太,把算盤打到了他媽身上。

當他媽終於看透了程吳川的秉性,下定決心離婚的時候,老太太出現了,她用手中所持有的全部程氏集團的股權,換取他媽不離婚。

程季集團的最大股東是白家名下的集團,占有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權——當年程老爺子創業,白家是最大投資人。老太太是第二大股東,手中掌握著程氏集團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權,她許諾他媽,可以給先她百分之十五的股權,再聯手白家讓她坐穩董事長的位置,讓她成為程家的新任掌權人,剩下的百分之十,會在她死後,留給孫子,也就是他。

條件只有一個,不離婚。

也是在這時他的媽媽才意識到,她的婚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她的婆婆是獵人,她是獵人相中的獵物。

她毫無防備地掉進了獵人事先準備好的陷阱當中。

她的婆婆要讓她用自己的一生,為程家服務。

她很憤怒,也很痛苦,但最後還是沒有拒絕這個條件,因為她考慮到了年幼的兒子。

當時他奶奶還對他媽說了一句話:“你也可以帶著孩子出國,但你要想清楚,你走之後,我一定會去找柏麗清,那個女人的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她早就想進程家的門了,我一直沒同意,因為我是看不上她的那副下賤勁兒,但如果你走了,我只能去找她。我會讓她名正言順地取代你,我還會讓她替我接手程家,她生的那個野丫頭也會取代你兒子得到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你兒子會成為不被承認的野孩子。”

這番句話,成功的點燃了他母親的滿腔怨恨。

怨恨程吳川,怨恨柏麗清,怨恨她的這個毫無人性的婆婆,那一刻,她想把他們全給殺了。

但她是一位母親,為母則剛,任何一位母親都不會容忍自己孩子的利益被侵犯。

最後,他的母親,為了他的未來,心甘情願地跳進了這個火坑。

他奶奶這個小老太太,利用一位母親對兒子的愛,掐準了他媽的命門。

這個小老太太可以說是他見過的最陰險狡詐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她也不是一點良心也沒有,她在臨死前,把這些事情全部告訴了他,不然他一輩子都不會理解他媽的選擇。

不過縱使這個小老太太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他媽會出車禍。

那年的六一兒童節,是他和媽媽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六一兒童節。

吃完早飯,媽媽要求他去練一個小時鋼琴。

媽媽對他很溫柔,同時也很嚴格,他的一天被劃分成了無數個小時段,每個小時都會有不同的學習任務,鋼琴,英語,繪畫,擊劍……即便是假期,他也只能擁有很短暫的休息時間。

小時候他不理解媽媽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嚴格,長大後才知道,她是怕他變成和程吳川一樣的廢物草包。

後來他奶奶也是這樣,甚至比他媽還要嚴格。

這兩個女人,都很害怕他變成第二個程吳川。

其實那天他很不想練琴,一心只想著去動物園玩,但是媽媽說去動物園是好好練琴的獎勵,所以他只好乖乖地去練琴。

琴房在二樓,平時他練琴的時候,如果媽媽在家,媽媽一定會親自監督著他,如果她不在家,就會讓阿姨監督他。

但是今天他練琴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阿姨去買菜了,媽媽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一個人乖乖地練了一會兒琴,忽然有點口渴,想喝水,於是就從長椅上跳了下來,登登登地跑去了一樓廚房。

阿姨不在廚房,但是媽媽卻在。

她在打電話,沒有發現他。

媽媽打電話的時候,語氣中的溫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與無奈:“今天是兒童節,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今天必須回家陪我兒子過節!”

他猜到了,媽媽應該是在和爸爸打電話。

“你真的有空?”似乎是被爸爸突如其來的合作驚訝到了,媽媽的有些難以置信,“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家?”

爸爸不知道說了什麽,媽媽仔細的聽著,然後回道:“行,下午我帶著孩子……什麽?為什麽不能帶他?”聽完爸爸的回覆後,媽媽嘆了口氣,“好,等我開完會就去找你,然後我們一起回家吃午飯,下午陪小熊去動物園。”

似乎是不願意再和爸爸多說一句話,說完這番話後,媽媽直接掛了電話,然後才發現了站在廚房門口的他。

“你怎麽來廚房了?”面對兒子的時候,她的神情和語氣又變回了溫柔慈愛的模樣。

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滿含期待地看著媽媽:“爸爸今天是不是要回家?”

媽媽笑了:“是,今天下午我和爸爸一起帶著你去動物園。”

他永遠也忘不了母親的那個笑容,她的笑容中帶著對他的愛,也帶著幾份成就感,因為她終於滿足了兒子想要見到爸爸的願望。

不過當時的他,還看不懂那個笑容,只覺得媽媽笑得很好看,他也很開心,因為終於可以見到爸爸了。

等阿姨回到家後,媽媽就出發去公司了,臨出門之前,她叮囑他要乖乖聽話,不許鬧人。

他答應了媽媽,但是又很舍不得媽媽,他不想讓媽媽離開,又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讓她留下來。

他用手扯住了媽媽的衣角,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開始沒話找話:“媽媽,你為什麽要叫我程小熊?”

媽媽沒有著急離開,而是耐心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語氣十分溫柔,目光中盡是慈愛:“因為你在出生之前,媽媽給你準備了兩條小被子,一條被子上面印著小鯨魚,另外一條上面印著小熊。你出生之後,不喜歡蓋小鯨魚的被子,給你一蓋上你就會哭,只有給你蓋小熊被子你才會乖乖睡覺。”最後,媽媽又補充了一句,“你很喜歡那條小被子。”

他很驚奇地回道:“如果我要是喜歡那條小鯨魚的被子,我是不是就該叫程小鯨魚了?”

媽媽被逗笑了:“程小鯨魚太長了,我應該會叫你程小魚。”

他歪著腦袋想了想:“我還是覺得程小熊好聽。”

媽媽表示讚同:“我也這麽覺得。”

他還是不想讓媽媽離開,想繼續沒話找話,但是媽媽的時間很緊迫,不能再陪他了,最後,她抱了他一下,離開了家。

那個擁抱和很平常,和平時媽媽給他的擁抱沒什麽不一樣。

但那卻是他得到的來自母親的最後一個擁抱。

媽媽離開後,他繼續練琴。十點鐘,英語家教來了,他開始上英語課,直到十二點。

他記得媽媽今天早上給爸爸打電話的時候,說他們兩個今天中午會一起回家吃午飯,然後帶著他去動物園。

但是中午他們倆卻沒有回家,他給媽媽打電話,媽媽沒有接。

他讓阿姨打,阿姨卻哄著他,讓他好好吃飯,還一直安撫他說媽媽很快就回家了。

然而一直到了下午,媽媽也沒回家。

他一直在等著媽媽和爸爸回家,帶著他去動物園,可是媽媽和爸爸卻一直沒回家。

那天下午的阿姨也很不一樣,她沒有督促他學習,而是放任他看在客廳動畫片。如果在平時,他一定會很開心,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六一兒童節,他只想去動物園。

他不停地去找阿姨,問媽媽什麽時候回家。

阿姨的表現很不自然,她一直待在廚房裏,神色焦慮不安,手裏緊緊地拿著手機,似乎在等待什麽消息。

每當他來詢問,她的回答都是:“應該快了,你先去看動畫片吧。”

然而一直等到了晚上,爸爸媽媽也沒回家,他很失望,失望到嚎啕大哭。

後來,奶奶來了。

他哭著問奶奶媽媽去哪了?

奶奶的神色沈痛,朝夕之間老了十歲。

這個小老太太,沒有像阿姨一樣把剛六歲的他當成小孩,沒有隱瞞他真相,沒有維護他理想中的童話世界,她很直接了當的告訴他:“媽媽出車禍了,非常嚴重。”

孩子的心靈很脆弱,媽媽是他唯一的依靠,那一刻他害怕極了,哭得更厲害了:“我媽媽死了麽?”

奶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但她很可能再也醒不了了。”

……

車禍沒有奪去母親的生命,卻奪去了她的自由。

她變成了植物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清醒,又或許,永遠也無法清醒。

那間處處都是白色的私人病房,像極了一個封閉的大箱子,母親被孤獨地關在了箱子裏,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處何地。

她是程家的現任掌權人,是諾大一個集團的董事長,忽然之間成為了植物人,令所有人都方寸大亂。

集團市值在一夜之間蒸發了好幾十個億。

奶奶不得不重新出山,穩固大局。

那一段時間,陪在他身邊照顧他的,只有阿姨。

他有一個小本子,上面整齊地畫著小太陽,一顆太陽代表著一天。從媽媽睡著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用小太陽記錄時間。

每攢夠七顆小太陽,阿姨就會帶他去一次醫院,看望媽媽。

阿姨還說,等他攢夠了一千個小太陽,媽媽就會醒了。

但是他的小太陽,卻只攢了六十三顆。

周末,幼兒園放假,阿姨帶著他去醫院看媽媽。

那天的天氣很好,是老師講述的那種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的畫面。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呼吸機的運作聲。

他推開病房的門後,噠噠噠地跑了進去,興奮又開心地對著躺在病床上的媽媽喊道:“媽媽,我來看你啦!”

媽媽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都沒有睜開眼睛。

不過他並不難過,因為阿姨說了,媽媽可以聽到他的聲音,只不過沒有辦法睜開眼睛,沒有辦法和他說話而已。

阿姨還說,他要多跟媽媽說說話,這樣媽媽會醒的更快一些。所以他每次來,都會跟媽媽說很多話。

這次也是一樣,他準備了好多好多話和媽媽說。

他跑到了媽媽的病床邊,趴著病床的邊沿,伸長了脖子地看著媽媽,像是只興奮地小鳥似的嘰嘰喳喳地說道:“媽媽,鋼琴老師昨天表揚我了,還獎勵了我小禮物,因為我學會了一段新曲子,等你醒了,我彈給你聽。”

“我幼兒園畢業了你知道嗎?對哦,你應該知道的,應為我上上上次來的時候跟你說過了,阿姨說我再開學,就要上學前班了。”

“媽媽,我不想上擊劍課了,一點意思也沒有,我想去學跆拳道,季疏白也學了跆拳道,我怕我不學以後打架就打不過他了,但是阿姨說要問問奶奶才行,不過奶奶最近好忙啊,我也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

“哎,你們都不在我身邊……”

他一直不停地在跟媽媽說話,他很堅定的認為,自己只要多跟媽媽說一句話,媽媽就會早醒來一天。

沒過多久,阿姨忽然接到了一通電話,是醫院停車場保安打來的,一位新手女司機倒車入庫的時候把剎車踩成了油門,不小心撞了他們的車,現在需要人下來處理。

阿姨只好先讓他自己待一會兒,叮囑他不要亂跑之後,離開了病房。

病房裏只剩下了他和媽媽。

他又跟媽媽說了幾句話,但效果依舊如同石沈大海,毫無回應。

空氣安靜極了,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他忽然好難過,他希望媽媽醒過來。

“媽媽,你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呀,我好想你呀……”

不知不覺間,他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哭腔。

他真的好想媽媽。

每次外出,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爸爸媽媽的陪伴,他都羨慕極了,只有他,既沒有爸爸,又沒有媽媽。

小時候的他,還不懂世界的不公平,只覺得很委屈,很難過,他只是想和別的小朋友一樣而已。

媽媽的雙目依舊緊閉,他低下了腦袋,擡起手臂擦了擦眼淚。

然而當他再次擡起頭時,發現媽媽的眼睛濕了,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劃了下來。

他知道,媽媽聽到了他的話,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不停地喊著媽媽。

或許是因為他的呼喊太過熱切,又或許是因為媽媽太想見到他了,最後,媽媽真的睜開了眼睛。

他開心極了,想立即和全世界分享這個好消息,然而就在這時,外面的房間忽然傳來了開門和對話的聲音。

這是一間套房,病房外還有一間客廳。

“你今天怎麽舍得來了?”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語氣肆無忌憚,又帶著媚勁兒。

“這不是想你了嗎?”這是他爸爸的聲音。

“呦,我還以為你是想你老婆了。”

“就她那半死不活的樣兒,我會想她?”

“她可是你兒子的媽,你媽可是把她們母子倆當寶貝,對他們倆比對你還好呢。”

“要不是因為那個老太婆攔著,我早就把她們倆趕出去了。”爸爸又說了一句,“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和依依。”

當時他雖然只有六歲,但已經能聽出來這番對話中的囂張與惡意。

那一刻他特別不知所措,緊張不安地看向了媽媽。

媽媽的眼珠轉向了左下方,他順著媽媽的目光,看向了她的左手。

她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和手指能動,她的左手食指,指向了正對著病床的櫃子。

他明白了,媽媽是讓他躲進櫃子裏。

他立即照做。

鉆進櫃子裏後,他才剛把櫃門關好,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透過門縫,他看到了爸爸和平時負責照顧媽媽的那個護士。

她叫柏麗清。

柏麗清穿著一件緊身的粉色護士裙,完全沒有一位護士該有的莊重,舉手投足間盡是放浪形骸。

他們兩個的動作十分親密,爸爸摟著柏麗清,手還搭在她的後腰上,在進門後,還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擰了一下。

柏麗清嗔了他一眼:“昨晚還沒夠麽?”

程吳川毫無廉恥地回答:“不夠,怎麽幹//你都不夠。”

媽媽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們兩個,目光中盡是憤怒與厭惡,似乎他們倆人的出現,玷汙了這間潔白的病房。

“你老婆竟然醒了?”柏麗清震驚不已。

程吳川一樣震驚:“我艹,還真是!”

他轉身就要離開,柏麗清卻拉住了他:“你去哪?”

程吳川:“去喊醫生啊!”

柏麗清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訓斥道:“你瘋了嗎?喊醫生幹什麽?把她治好麽?”

程吳川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間面無血色,神色中劃過了惶恐,抖著唇問:“你、你想幹什麽?”

柏麗清面無表情,語氣陰冷:“我可提醒你,她要是好了,你永遠都別想成為集團董事長。還有,你可別忘了,她到底是怎麽出的車禍?上次沒弄死她,現在又要救她,不怕把她救活了之後報覆你麽?”

程吳川蹙起了眉頭,他開始猶豫。

柏麗清輕啟紅唇,神色冷酷:“你想想看,她都已經成這樣了,老太婆也沒把集團的掌控權給你。說明她只要一天不死,老太婆就一天不會死心,只有她死了,你才有機會。”

程吳川動搖了,卻依舊沒松口。

柏麗清冷笑:“怎麽?舍不得了?”

程吳川:“不是!我是擔心,萬一,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柏麗清伸手撩了一下耳畔碎發,語調輕緩,聽起來漫不經心:“簡單,你兒子今天不是該來看他媽了麽?要是真被人發現了,你就說是他不小心把呼吸機拔掉了。”

程吳川的眉頭緊緊蹙著,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柏麗清的語氣冰冷狠毒:“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現在病房裏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兩個,等會兒要是來人了,你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這輩子你都別想當上董事長了。”

董事長的誘惑力蓋過了殺人的怯懦感。

程吳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徑直朝著病床上的妻子走了過去。

他剛要伸手去拔氧氣管,柏麗清及時提醒了他:“別直接上手,會留下指紋。”

程吳川正在外伸的手一頓,繼而轉向了床頭櫃,抽了張衛生紙,墊在了手心裏,然後毫不猶豫地拔掉了媽媽鼻端的氧氣管。

那時他才六歲,還不知道這根管子是做什麽用的,也不知道什麽是謀殺,但卻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病房內的死寂與壓抑。

空氣似乎凝固了,他屏住了呼吸,不安又惶恐地看向門縫外。

媽媽也在看他,或者說,媽媽一直在看他。

門縫很窄,但她的目光很有穿透力。

他讀懂了那個目光,是命令,命令他不許出來。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失,媽媽的臉開始變紅,變青,額頭上逐漸冒出了青筋。

她看起來很痛苦,但目光依舊堅定。

病房裏十分安靜,程吳川和柏麗清誰都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站在媽媽的病床邊,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遭受痛苦。

媽媽的眼珠開始上翻,他忽然明白了,媽媽要永遠離開他了,因為爸爸拿走了那根透明的皮管子。

爸爸要殺了媽媽。

那一刻,他懂了什麽是謀殺。

他不想讓媽媽離開,不想失去媽媽,他想阻止這一切,於是他不顧一切地推開了櫃門,從裏面沖了出來。

程吳川和柏麗清都沒想到他一直藏在櫃子裏。

他從櫃子裏沖來後,直奔程吳川,想去搶他手中的氧氣管,想把管子重新給媽媽戴上,然而還不等他跑到程吳川的身邊,柏麗清突然撲到了他腳邊,一把抱住了他,她一手禁錮著他的上半身和手臂,控制住了他小小的身體,一手緊緊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發出任何聲音。

他不停地反抗、掙紮,奈何當時的他太弱小了,所有的掙紮和反抗皆如同蚍蜉撼樹。

媽媽也沒想到他會忽然沖出來,原本從容的眼神瞬間變得痛苦無比,她也想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但是身體卻毫無反應。

程吳川無動於衷地站在病床邊,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流逝。

時間忽然變慢了,像是過去了幾百年。

他想大喊大叫,大哭大喊,想喊人來救媽媽,但是沒用,柏麗清捂著他的嘴,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媽媽的神色一點點的變僵變硬。

她死的時候,雙目赤紅,可怕的爆凸著。

那是死不瞑目。

他永遠不會忘記母親臨死前的眼神,那個眼神就像是一把刀一樣紮進了他的心裏。

或許,他不該從櫃子裏沖出來,這樣的話母親就不會走的那麽痛苦。

但是那一刻,他只是想拼盡全力去救自己的媽媽。

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自己當時做錯了沒有,不過他很清楚一點,是程吳川和柏麗清害死了他媽。

他不會放過他們兩個人。

相比於柏麗清,他最恨的人,是程吳川。

他不僅親手殺了他的母親,更親手毀了她的一生。

所以,母親生前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他一定會加倍奉還給程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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