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金主幹爹的會面地點是在一家私房菜館, 位於市中心附近。裝修風格卻是大隱隱於市，若非石代赭帶路，旋覆一輩子都想不到這麽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裏居然藏著一家黑珍珠三鉆的餐廳。

這是一座仿蘇式園林的建築。兩人到達的時候, 早有侍者在門前等候。侍者似乎早就認識石代赭，微笑著喚了聲“石先生”後, 就為二人推開朱紅色漆門。

吱呀一聲。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青石磚照壁。照壁上刻有仙鶴、祥雲等等圖案，古意盎然，大氣磅礴。繞過照壁之後, 亭臺樓閣, 小橋流水, 皆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乍一看去，這簡直不像個餐廳, 反而像個真正的古典園林了。

不愧是金主排場。旋覆緊張地連觸角須須都蜷縮起來，緊緊跟在石代赭身後，整個人腰板挺直, 生怕露怯。

“不用那麽緊張，今天這家店沒別人在。”石代赭倒是很隨意, 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千年蜘蛛大佬，這種程度的豪奢對他來說不過司空見慣。

然而旋覆畢竟沒見過世面，在認識蜘蛛大佬之前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生。養父母也是小康家庭, 家境一般，從未來過這種高級餐廳。

旋覆簡直要被這如畫的景色迷了眼。他近乎貪婪地用眼睛記錄周圍的美景，有些心不在焉地接了句：“……包場了嗎？”

石代赭：“也不算是。畢竟這家店也是他開的, 今天為了接待我們, 他讓餐廳對外歇業一天。省得外人打擾。”

旋覆：“……！”再一次被兔兒爺的富有驚呆了。

侍者領著二人來到一間包廂前，敲了敲門，說客人到了。

隔著雕花木門, 裏面傳來略顯低悶的一聲：“請他們進來。”

旋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手心瘋狂出汗，很想在衣服上蹭一蹭。但理智讓他克制住了這種丟臉的沖動。

石代赭察覺到他的過度緊張，下意識地想揉揉他的頭發讓他放松下來。想了想，卻並沒有這麽做。

而是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朝自己這裏拉了拉。

“……！”旋覆睜大眼睛。他措不及防被蜘蛛大佬拉過去，肩膀抵著大佬胸膛，硬邦邦的觸感，是大佬的胸肌。

旋覆瞬間瞳孔驟縮，心臟狂跳，比剛才更緊張了。

侍者為二人推開雕花木門。石代赭勾著旋覆的肩膀，很自然地走進去。

旋覆呆呆看著大佬英俊的側臉，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到這裏來的目的。他就這樣懵懵懂懂地被大佬勾著走，直到一個驚詫且憤怒的吼聲在屋內響起。

“住手！他是你爸爸！”

旋覆被這正義之聲嚇得渾身一哆嗦，整個人瞬間開啟震動模式，開始在石代赭手裏抖抖抖抖。腦子也跟著抖抖抖抖，聲音也跟著抖抖抖抖，腦袋重於千鈞根本擡不起來。

他連看都不敢看面前的人，只能哆哆嗦嗦地說：“我我我我沒沒沒沒……”

那個聲音不聽他解釋，仍舊憤怒指責道：“你們這是亂倫啊！！！”

旋覆：“噫！”

瞬間如同被掐住喉嚨的鴨子，連一點聲兒都發不出來了。

“……”石代赭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試圖喚回他的理智。然而旋覆深陷於迷之恐慌中，整個蛾都失控了，抖得根本停不下來。石代赭只好無可奈何地對屋裏的人說，“你又在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看把蛾子給嚇的。”

坐在餐桌後面的男人擡起手來，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輕輕雙擊，充斥包廂的正義怒吼瞬間戛然而止。

男人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金邊眼鏡，坐直身子，朝著石代赭微笑：“喲，來啦？”

蛾子還在狂抖，石代赭沒空跟他打招呼，專心安撫蛾子。

“冷靜點，他不是說你。”石代赭握著旋覆的雙肩，微微俯下身，與他對視，“他在看視頻而已。”

“……”蛾子終於從慌亂中稍稍回過神來，眼神還有些恍惚，“……啊？”

桌邊那男人卻笑了：“不是視頻哦，是廣播劇。”

旋覆：“啊啊啊？”

旋覆有些訝異地看著男人。廣播劇是什麽他當然知道，但是……這個男的，大庭廣眾之下外放廣播劇？而且放的好像還是什麽奇奇怪怪的題材？

不過這裏畢竟是他自己的餐廳，而且還在包廂裏，約見的也是熟人……也不能完全算大庭廣眾就是了……

但還是，很奇怪！

他不由得打量起男人。

看樣貌，這位英俊多金的男人不過三十來歲，穿著精致合身的西裝。那西裝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樣式、用料都非常講究，傳遞出一種“老子很貴”的潛臺詞。

關鍵是，這身穿搭非但貴，還很帥。

這是旋覆第一次get到男人穿西裝打領帶的帥。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金邊眼鏡遮去了鏡片後那雙桃花眼的輕佻，反添銳利。深色西裝勾勒出男人漂亮的胸肌和腰線，袖口的金色袖釘散發出一種低調的奢靡。

——如果蜘蛛大佬穿西裝，會有多帥？

旋覆心頭一跳，視線不由自主地又向身邊的蜘蛛大佬飄去。

好可惜，蜘蛛大佬不愛穿西裝。他的日常搭配都以寬松舒適為主，即便偶爾要參加正式場合，也頂多是休閑款的西裝。

話說回來，蜘蛛大佬的氣質也和那個人不一樣。那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完全的商業精英，雖然看起來笑瞇瞇和和氣氣的，但總覺得那雙眼睛過於銳利，有一種……嗯……攻擊性？

還是蜘蛛大佬好！蜘蛛大佬溫柔！

……盡管如此還是很想看蜘蛛大佬穿西裝打領帶！

一定很好看！

“……？”石代赭自然不知道小家夥心裏在想什麽，怎麽看看兔子又看看他，突然就笑了起來。不過只要小家夥心情恢覆了就好。

他拉開座位，和旋覆一起坐下。瞟了卯木一眼，隨口問道：“穿這麽正式幹嘛，弄得小家夥都緊張了。”

兔兒爺——也就是卯木，聞言笑了笑，很隨意地扯開領子，把領帶抽出來：“剛開完會，懶得換衣服。”說著他又含笑地望向旋覆，眨了眨眼，刻意收斂了眸中銳意，十分隨和地道，“別緊張嘛，我又不是你天敵，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天敵？

旋覆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跟他是天敵？”

話一出口他才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多蠢。兔兒爺跟蜘蛛大佬是幾百年的好朋友，既然蜘蛛大佬要把他托付給兔兒爺，那又怎麽會隱瞞他們的關系？

更何況，兔兒爺也是個道行高深的大妖怪。要看穿他的元神形態不過是輕輕松松隨便一眼的事，還用得著蜘蛛大佬特意告訴？

沒想到兔兒爺笑出聲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兔兒爺斜斜瞟了石代赭一眼，忍著笑意道，“畢竟當初，他本來是想讓我來給你當監護人的。不過那會兒他嫌棄我是個死基佬，怕我帶壞你，中途又反悔了。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居然是想親自……”

旋覆楞住了。

“咳咳。”石代赭尷尬地咳嗽兩聲，阻止了兔兒爺尚未出口的那句“親自帶壞你”，“行了，先別聊了，上菜吧，餓了。”

兔兒爺笑吟吟地喊侍者上菜。

這家店不愧是黑珍珠三鉆，上來的菜都是旋覆在外面從未見過的。不光造型別致，吃到嘴裏也總是令人驚艷的美味。

繼美景之後，旋覆很快又被美食勾走了魂。兩位大佬則是一邊小酌一邊隨口聊著天。

他們的話題基本上還是圍繞著旋覆去當練習生這回事。因此旋覆雖然沈湎於美食，還是支起耳朵認真聽著。

“他沒有基礎，所以先去我們公司練習一段時間，學學唱跳什麽的。”兔兒爺端起紅酒杯，姿態優雅地抿了一口紅寶石般的酒液，“對了，他六級過了麽？英語什麽水平？托雅什麽的學過麽？”

“都沒。”石代赭道，“他才大一，剛過四級。我們學校要求大二才能考六級，大一不讓報。”

“嗯，那還得多排兩節語言課。”

旋覆詫異地擡起頭來，不理解為什麽兔兒爺還問起他的四六級來了。

兔兒爺察覺到他的目光，微笑著解釋道：“語言課主要是幫你糾正口語發音，畢竟將來你是要開口唱歌的，英語發音不好的話很掉價。聽力、語法什麽的也得跟上，有機會的話還是要自己寫詞的。”

旋覆恍然大悟。

接著，兩位大佬又聊了很多這方面的事。旋覆從中得知，在不久的將來，某大型視頻平臺將舉辦一場選秀活動，赤兔娛樂公司也會送練習生去參加。如果旋覆條件合適的話，這將是他第一次與公眾見面的機會。

旋覆聽著聽著就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一想到他可能要上電視了，他就興奮地連飯都不想吃了。

兔兒爺畢竟是個霸道總裁，日理萬機非常忙碌，這頓飯吃了沒多久，他就起身出去接電話。包廂裏只剩下旋覆和石代赭兩個。

“你覺得怎麽樣？”石代赭問。

旋覆兩眼放光：“我還是想去！我現在就想去！”

“不是問你去不去。”石代赭失笑，“是問你，覺得卯木這人怎麽樣？會怕他嗎？”

“唔……”旋覆認真地想了想，“還可以，稍微有一點點怕，畢竟是我未來的老板嘛……”他說著說著就笑起來，“對哦，當練習生是不是也算一份工作？我會有工資嗎？”

“你想要嗎？”石代赭揉揉他的頭發，眼裏有藏不住的寵溺，悄然滿溢出來，“你想要的話我讓他給你開。畢竟你是有後臺的人嘛。”

“啊，那倒不用。跟別人一樣就好啦，當關系戶多不好呀。”旋覆臉上微微泛紅。他不自覺地仰起小臉，瞇著眼睛享受男人的愛撫。

像一朵仰頭承接陽光雨露的小向日葵。

石代赭看著他的小向日葵，心裏忽然又湧起強烈不舍。

如果他不是個喜歡撲騰的小蛾子，他是個真的小向日葵精就好了。

那樣的話，即便把他關在一個小花盆裏，藏在陽臺上，每天澆灌他……他也不會覺得痛苦。

“啊對了。”小向日葵忽然睜開眼睛，打斷了大蜘蛛的思緒。

“……嗯？”石代赭壓下心裏那不該有的想法，有些不自然地縮回了手。

“我做了這個……”旋覆忽然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摸出一個東西，放到石代赭手裏，“給你。”

“這是什麽？”石代赭楞了一下，詫異地看著掌心裏這個毛茸茸的……蜘蛛玩偶？

圓滾滾的肚子，八條大長腿兒。兩顆黑豆眼小小的，亮亮的，咧開的嘴巴裏還有一排軟軟的牙。

是個像素風的小蜘蛛。非常可愛。

“這是羊毛氈。”旋覆紅著臉，小聲說著，一邊給他比劃，“就是拿羊毛一邊滾一邊戳戳戳，戳出來想要的形狀……”

石代赭捧著那個毛茸茸的小蜘蛛，簡直心都要化了。

“這是你自己做的？”他問。

“……嗯……”旋覆忍不住又咬了咬嘴唇，想來是某種強烈的情緒占據了他的腦海，以至於他忘記自己已經決心改掉這個壞習慣。

石代赭的心簡直軟成一灘水。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小蜘蛛，忽然發現小蜘蛛後背上有個小掛繩，便問：“這是掛哪兒的？車上嗎？”

“嗯……車上也可以……我是……我是掛在鑰匙上的。”旋覆越說越小聲。他低著頭，又從書包裏掏出另一個羊毛氈，非常羞澀卻又迫不及待地展示給石代赭看，“你看，我的是小蛾子。”

柔軟白皙的掌心裏，羊毛氈小蛾子靜靜躺著，邊上是石代赭昨天給旋覆的鑰匙。

像素風的小蛾子，和之前石代赭給他在編程代碼裏改的小蛾子如出一轍。

但是並沒有蝴蝶結。

那不是雌蛾子。那是旋覆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石代赭只覺心頭一蕩，像被人打了一悶棍，整個人都暈乎乎，輕飄飄的。

那可不是普通的悶棍。

王小波在《紅線盜盒》裏寫，苗族人流行搶親，要用棍子把新娘敲暈，裝進麻袋裏扛回去。為了表示對新娘的關愛，棒子前頭須用棉布細細裹好，以免打傷新娘。新娘若是願意被搶，就嚶嚀一聲假裝暈倒，任憑對方把她裝進麻袋裏去。若是不願意，就生龍活虎地扭頭逃跑。

石代赭此時的感覺就是這樣。

他被小蛾子拿羊毛毯裹著的棍子，一記敲在了後腦勺上。小蛾子睜大了圓圓的眼睛，看他是乖乖倒下，還是扭頭就跑。

答案還用問嗎？

大蜘蛛簡直恨不得八條腿並用，窸窸窣窣地主動爬進他的麻袋裏去。

……

就在石代赭把持不住想要做些什麽的時候，吱呀一聲，雕花木門被人推開了。

兔兒爺一邊對著電話嗯嗯啊啊，一邊走到自己座位邊上，拎起西裝外套。

石代赭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專心接電話的兔兒爺並沒有get到這一眼裏的怨念，他只是遮住手機話筒，匆匆對兩人道：“抱歉，有事先走。”

石代赭：“再見。”

兔兒爺臨走前又想起什麽，繞回來朝旋覆道：“叫幹爹。”

旋覆臉上一紅，不由自主地朝石代赭看了一眼。

石代赭點點頭，旋覆便聽話地叫了聲：“幹爹。”

“好嘞，禮成！”兔兒爺笑嘻嘻在旋覆眼前打了個響指，把旋覆嚇了一跳。他又抓緊時間語速極快地朝石代赭道，“這幹兒子我收下了。你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他。”

說完就分秒必爭地走了。包廂裏又只剩下旋覆石代赭兩個人。

風風火火的，確實像個兔子，一溜煙兒就跑沒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出來。

“吃飽了麽？再吃點。”石代赭轉動著餐盤，把旋覆喜歡吃的菜轉過來，“這個小點心我看你挺喜歡的，一會兒讓他們再做一份給你打包帶回去吧。”

“好呀好呀。”旋覆笑得眉眼彎彎，“正好讓餘漉也嘗嘗。”

石代赭：“……”突如其來的沈默。

旋覆不解地眨眨眼：“你怎麽啦？”

石代赭扶額：“沒什麽……”

只是突然發現自己忘了還有另外一個兒子而已……

不過那個兒子已經嫁出去了，現在也不住他家也不住宿舍，也很少回來看他！他想不起這個兒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哼，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餘漉就交給臨江仙去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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