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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冰川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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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代赭考慮許久, 終於向旋覆提出了蛛核一事。旋覆先是楞了一下,繼而很快地答應了。

這有些出乎石代赭的預料。他謹慎地、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地,提醒旋覆:“你確定嗎?接納我的核, 你可能會很難受, 很不適應。而且……”

他斟酌著用詞,“而且即便成功種下了核,也不會讓你的修為一下子突飛猛進。這就跟人工養殖珍珠一樣, 在蚌裏放置一個異物。但這個核並不是珍珠, 真正的珍珠還要靠蚌肉不斷磨合, 歷經痛苦才能修成正果。”

旋覆認真地理解著他的話語。聽完之後,點了點頭, 問:“總之,有了這個核, 我就能更早結丹,是嗎?”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那就來吧。”

旋覆深吸一口氣, 然後笑笑:“我該怎麽做?”

石代赭沈默片刻,側過頭對餘漉和臨江仙道:“你們先出去吧。”

臨江仙應了一聲就走了,餘漉問石代赭:“會痛麽?”又問旋覆,“要不要留下來陪你?”

石代赭道:“會痛的。”他嘆了口氣道,“你還是留下來吧。”

旋覆本來已經鼓起勇氣, 但見石代赭主動讓餘漉留下陪他, 心裏突然有些怕了。

“會有多痛?”旋覆惴惴不安,按照石代赭的示意在床上躺下。

“蛛核進去的時候並不會痛。”石代赭說著, 掌心托起一團柔和光暈, “只是需要固定在你丹田裏,那時會很痛。”

旋覆和餘漉都好奇地張望著,伸出靈識的觸角, 小心翼翼地探了探。

那光暈是一團靈力結成的小型漩渦,被靈識一碰,微弱地晃了晃。很快又恢覆平靜,溫柔和緩地在掌心旋轉。

它看起來毫無攻擊性。旋覆感到稍稍放了心。

石代赭卻垂下眼:“其實,痛倒是只有那一陣,痛過了就過去了。真正難受的還在後面。畢竟……是我的核,有我的氣息。”

旋覆明白了。

蜘蛛大佬是他的天敵。對天敵的恐懼是印刻在基因裏的,不可能靠意志力克制。平常他能跟蜘蛛大佬正常相處,並不是因為他克服了恐懼,而是因為石代赭刻意收斂了氣息。

收斂氣息的蜘蛛精就跟普通人一樣,身上一點妖氣都沒有,因此不會激發旋覆本能的恐懼。

但這個核就不一樣了。它本身就是石代赭的靈力結晶,從裏到外充斥著石代赭的氣息。此時它躺在石代赭的掌心裏,被石代赭壓制著,旋覆尚且察覺不到異樣。但一旦脫離石代赭的控制範圍,旋覆就慘了。

這就好比……蜘蛛咬了你一口並且把牙留在了你的肚子裏。

旋覆光是想想都覺得胃裏一陣痙攣。但一想到結丹之後的事,他忽然又生出了勇氣。

“來吧!”旋覆大義凜然地撩起衣服,露出的白白軟軟的小肚子。

餘漉趴在床邊,有些好奇地戳了戳旋覆的肚皮:“好軟。怎麽放進去?”

旋覆被他弄得有些癢,笑著抓住了他的手,讓他別鬧。石代赭道:“直接放進去就行。他的人形本來也是靈力幻化出來的,靈力之間可以自然而然地彼此融合,只要他不太抗拒就好。”

他微微俯下身,凝視著旋覆的眼睛:“開始了。做好準備。”

與此同時,一團柔和的暖意,抵上旋覆的小腹。

他這話說得很輕,很溫柔。這是旋覆第二次和他有這麽近距離的接觸。溫熱吐息拍打在鼻尖,弄得旋覆很癢,但他卻不敢說話,也不敢動。

雨後大地的香氣被體溫蒸騰氤氳,明明是很清新的味道,卻讓旋覆感覺腦子暈乎乎的,手指發麻,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大概是太緊張了……

石代赭沒有騙他。蛛核融入身體的時候,真的一點都不痛。

可是隨著蛛核的深入,石代赭的手掌整個貼上了旋覆的小腹。明明沒用多少力道,旋覆卻受驚似的渾身緊繃,不安地絞緊手指。

“唔。”被他抓著手的餘漉微微皺眉,很快意識到他是在害怕,於是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哄道,“不怕。”

旋覆:“嗯……”

那是一種奇異而陌生的觸覺。和純粹的靈體不同,那是一種屬於人類的,來自真實身體的,切切實實的溫暖觸感。

男人的手掌幹燥柔軟,掌心貼在他臍下氣海處,以靈力將蛛核緩緩推入丹田。

旋覆能感覺到蛛核緩緩撐開他的丹田,以一股溫和而堅定的力量,緩慢深入。

盡管那靈體本身是溫和無害的,但它進得越深,其中蘊藏的天敵氣息就越是絲絲滲出。旋覆很快產生了強烈的躁動感。

——被咬了。

他無法準確描述那種感覺。最接近的感受就是——被咬了。被蜘蛛咬了,被天敵咬了。

尖銳的牙齒狠狠刺進他的肚子,蜘蛛收緊下頜,一寸寸地咬得更深。他覺得自己幾乎被那尖牙給貫穿了。

太深了。

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被碰到了。

好難受……

“嗚……”旋覆緊咬牙關,竭力控制著恐懼感和逃跑的沖動,但眼角還是被逼出了淚花。

餘漉皺著眉頭,擡頭問:“還有多久?”

“快了。”石代赭神情也很嚴肅,“我在找地方築巢。”

所謂築巢,是指用蛛絲攀住旋覆的丹田,把這顆蛛核給固定住。旋覆本能地排斥這股來自天敵的靈力,因此若是不築巢,那個蛛核會很快被排出體外。

石代赭用靈力托著蛛核,在旋覆的丹田裏游走,試了幾次,卻始終無法築巢。

他不得不閉上眼,將靈識探入,在旋覆體內尋找適合築巢的位置。

旋覆的丹田本身就像個溫暖潮濕的巢穴,只是穴壁四處都太過嬌嫩,固定蛛核需要將蛛絲鉆入內壁,就相當於在他最脆弱柔軟的深處打一排釘子。

石代赭幾次以蛛絲試探,可是剛一碰上內壁,旋覆就反射性地痙攣起來。

“嗚……”明明是痛的,可他沒有一次叫過,只是緊繃著身體咬死了嘴唇。

畢竟是丹田,不同於身體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那是旋覆之所以存在於世最緊要的一處,豈是能被隨意觸碰的?然而現在非但被人掌握在手中任憑揉捏,甚至還要在裏面釘上一顆蛛核。

石代赭反覆試探,試圖找出一個不那麽敏感的地方。

不過,幾分鐘後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旋覆又痛又緊張,只是輕輕一碰就痛得渾身痙攣,嘴唇都咬白了。再這樣試探下去,還沒真正築巢他的體力就已經消耗殆盡。

石代赭只好狠下心來,伸出蛛絲,在他丹田裏狠狠刺入——

“啊啊啊啊啊啊——”旋覆失控地慘叫起來。

“按住他!”石代赭一聲令下,餘漉立刻按住他的雙手。

旋覆整個人像被砍了頭的魚一樣在案板上狂亂扭動。石代赭一手覆在他臍下氣海,繼續輸註內力,固定蛛核。另一手則不自覺地撫上旋覆的額頭,安撫似的低聲道:

“快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好了。”

被尖銳刺痛折磨的失去理智的旋覆根本聽不到他說的話,兩條腿拼命踢打著,膝蓋一下子踢上了石代赭的側腰。

石代赭悶哼一聲,身子微微一晃,卻沒說什麽。只是翻身上床,坐到他大腿上,以身體壓住他亂動的雙腿。

“好痛……好痛啊!”旋覆哭得喘不上氣,整張臉漲得通紅,無奈手腳都被死死摁住,他只能拼命哭喊著求饒,“不要了,我不要了,拿出去……嗚嗚嗚拿出去……好痛……”

石代赭聞言眼神一黯,神情裏似有愧色。

可是事到如今根本沒有退路。此時停下,相當於從旋覆丹田裏硬扯下一塊肉,那恐怕會對丹田造成毀滅性的損害,喪失修為算輕的,搞不好一命嗚呼都有可能。

垂死掙紮的旋覆迸發出無窮無盡的力量,餘漉幾乎摁不住他,扭頭道:“還是用蛛絲捆住他吧。”

石代赭果斷道:“不行。蛛核裏的天敵氣息已經讓他恐懼至極,再用蛛絲綁他,他會發瘋。”

“……”餘漉抿了抿嘴唇,不說話了。

旋覆仍在哭喊掙紮,渾身都開始發燙。他哭得有些神志不清,無論餘漉怎麽哄他,他都說不出完整的話,只是嗚嗚咽咽地求他們停下。

石代赭嘴唇翕動,拼命催動咒術,以最快速度在旋覆丹田裏築巢。

時間如融化的糖絲一般,焦灼黏膩地被無限拉長。

不知過了多久,蛛核終於被順利種下。旋覆度過了最初的抗拒,漸漸被迫地習慣了蛛絲深入身體的感覺。

他不再抵死掙紮,只是蜷縮著身體,像只傷心的西瓜蟲。

石代赭仍然一手按在旋覆小腹上,輕輕按摩著,為他松解痙攣的肌肉。餘漉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皺著眉頭說:“發燒了。”

“是會發燒,會燒好幾天。”石代赭垂著眼,語氣裏似有愧疚,“接下來的日子,得好好守著他。”

“嗯。”餘漉起身,“我去打盆水。”

餘漉剛從旋覆房裏出來,就看到站在庭院裏的臨江仙。

臨江仙正在無聊地折樹枝玩兒,聽見餘漉出來的聲音,他頭也不回地問:“完事兒啦?”

餘漉道:“嗯,完事了。他看起來很痛。”

臨江仙道:“你們怎麽這麽殘暴,他叫得跟被輪似的。”

餘漉:“……”

他默默地拿了個盆兒去衛生間裏接熱水,臨江仙走過來,拎了拎他的領子,說:“出這麽多汗。”還湊上去聞了聞,笑著說,“臭烘烘的,你能忍?”

餘漉悶悶道:“我想換身衣服。”

那語氣有點撒嬌的意味,臨江仙心裏一軟,隨即接道:“我給你去拿。還要什麽?”

餘漉笑了:“還想要親你一下。可是我現在身上都是汗臭,等我……”

話沒說完,臨江仙就湊上來,輕輕巧巧地在他嘴唇上啾了一下。

餘漉驚訝地睜大眼睛。臨江仙勾著他的脖子,笑吟吟地說:“我又沒有潔癖,隨時隨地都可以——倒是你,什麽時候把這毛病戒了,我們玩些刺激的。”

餘漉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

與此同時,臥房裏。

石代赭從旋覆額上收回手,松了口氣。

幸好燒得不高,只是應激反應。等這一陣兒過去了,慢慢適應了就好了。

旋覆仍然昏昏沈沈地睡著,嘴唇翕動,不知在說什麽。石代赭看著他在昏迷中仍然痛苦的神情,心裏一點一點地被揪緊。

他有些後悔了。

其實如果他不是那麽急,完全可以……抓一只別的妖怪,把別人的內丹挖出來,直接給旋覆。

這當然是很殘暴的行為,不過妖族以弱肉強食為原則,從妖族的角度來看,這種事再正常不過。

這就跟旋覆身為蛾子,覺得自己被蜘蛛吃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一樣。這就是他們世界的規則。

可他現在是人了。

處理網暴事件的時候也是,石代赭很希望自己能夠以人類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他希望自己不只是外表看起來是人,他更希望自己能遵守人類的道德準則。

雖然問題最終得到了解決,但因為他不夠果斷,不夠狠戾,以至於身邊的人都受到了傷害。

……為了實現自己的道德而讓身邊人受傷,這樣真的好嗎?

就像現在。

旋覆即便不結丹不修煉,那口仙露給予他的靈力也足夠他走完人類的一生。幾十年的壽命對蛾子來說已經漫長得幾乎無窮無盡了,旋覆也已經知足了。

可他還是向旋覆提出了結丹的建議,並且沒有搶奪別人的內丹,而是為旋覆選擇了一條痛苦而艱難的道路。

他太自私了。

他利用旋覆的懵懂和信任,將自己的道德,實現在了旋覆的痛苦之上。

太自私了。

石代赭坐在床邊,凝視著即便在睡夢中都眉頭緊鎖的旋覆。忽然愧疚得無地自容。

他再次伸手,摸了摸旋覆的額頭。還在燒,不過出了點汗,應該快要退燒了。

“為什麽要那麽快答應我呢?……”石代赭情不自禁地為他理了理額前濕漉漉的碎發,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有多暧昧。

他垂下眼,懊惱地喃喃自語:“我該讓你多考慮幾天……是我太急了……”

旋覆燒得迷迷糊糊,在昏沈意識中聽到他的聲音,睫毛不住顫動,想醒卻無法醒來。

“我想要……”他嘴唇翕動,氣若游絲。

“想要什麽?”石代赭湊過去,側耳傾聽。

“想陪你……”旋覆聲音沙啞,斷斷續續,“我想陪你……多一點時間……”

“……”石代赭驀地睜大眼睛,心臟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撫上心口,忽然發覺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滾燙發熱。

這麽燙,是被旋覆傳染了嗎?

——不,不是的。

他當過醫生,他清楚知道,應激性發熱不會傳染。

是他如千年冰川般久未悸動的心,開始燃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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