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旋覆餘漉一起準時來到攝影社約好的公園。

這是一次以社團活動形勢開展的露天攝影。攝影社成員們各自帶著設備，還帶了個妝娘，為模特提供簡單的妝發。一大群年輕人大包小包的，看上去頗為專業。路上好多次被人問是不是哪個明星出行。

“算……是吧。”社長頗為自得地一笑。

旋覆和餘漉走在隊伍中間, 得到了大家的許多關照。這些成員大多是他們的學長學姐——攝影畢竟是個燒錢的愛好, 大一新進來的小朋友們剛剛經歷過高考的洗禮, 基本上都沒什麽時間發展業餘愛好，何況還是這種燒錢不回本的愛好。

眼下這批玩攝影的人, 也都是家裏有礦, 不在乎買設備的那點錢。

攝影，對旋覆來說是個全新的世界。他看過攝影社拿出來展覽的作品，被很多張照片驚為天人。他從沒想過, 平常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校園, 在鏡頭下能展現出那樣奇幻的景色。人像就更厲害了，旋覆見過模特本人, 長相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呆呆的，但在攝影師的指導下，最後拍出來的效果非常棒，充滿了熱烈的生命氣息。

這次的社團活動也是有主題的。主題名為“故事”，活動內容就是成員各自邀請模特, 在同一地點進行創作。最後以照片所呈現出的故事性作為著重點進行比較。據說優勝者還會獲得在校園櫥窗展示的機會。

旋覆是被攝影師社長邀請過來的模特。他一出現, 所有成員都大呼不公平, 社長怎麽請了“傳說中的旋覆”過來。

社長驕傲挺胸：“有本事你們也請呀！”

旋覆被他們的讚嘆聲誇得飄飄欲仙, 結果扭頭一看，發現別人帶來的模特也大多青春靚麗，甚至還有花錢請了專業模特的。他瞬間又自慚形穢, 覺得自己無論是從氣質還是儀態上，都被別人甩開好幾條街。

好在這種不自信很快消失了。

到達公園之後大家就分頭行動，各自去取經。社長也帶著旋覆跑了幾個點。起初，旋覆很放不開，畢竟公園裏人來人往的。這個點非但有出來晨練的老太老大爺，還有抱著小孩出門溜達的年輕女人。

在他們的註視下，旋覆動作僵硬，笑也不敢笑。

社長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於是轉而讓旋覆自己去玩，他跟在後面抓拍。

公園裏有些娛樂設施，主要面向兒童，有海盜船、蛙蛙跳什麽的。成年人也可以乘坐，畢竟有很多家長不放心孩子一個人上去。

盡管如此，旋覆坐在海盜船上，被小朋友們包圍，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過，起初的羞澀，很快被游玩的快樂取代。海盜船一開起來，他立刻忘了自己還是個模特，抓著欄桿就開始大叫起來。

怎麽說呢，作為一只蛾子，雖然他很喜歡在空中飛翔的感覺，但現在他沒有翅膀啊！在沒有翅膀的情況下雙腳離地，蛾子也是會害怕的好嘛！

旋覆抓欄桿抓得手指都白了，甚至連翅膀尖尖都忍不住從背後伸了出來。好在海盜船搖晃個不停，身邊也都是小朋友，大家自己尖叫還來不及，沒人註意到他後背上駱駝似的拱起來兩塊。

不得不說，海盜船真好玩！

雖然被晃得兩腿發軟，但是賊刺激！他下次還想來！

在海盜船停下之前，他趕緊藏好翅膀，這才搖搖晃晃地下了船。

社長舉著相機走過來，笑著問他還好吧？旋覆這才想起社長一直在下面抓拍。他嚇得一個激靈，把相機拿過來看，確認社長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翅膀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餘漉看他緊張的樣子，似乎想起什麽，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別擔心，我哥給你畫了個符。你就算把翅膀伸出來，別人也看不到的，更不會被相機抓到。符在你兜裏。”

旋覆伸手去摸，果然摸到個小紙片。

他心裏一暖，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了。

既然有了蜘蛛大佬的符咒加持，接下來旋覆就放開了玩兒，什麽刺激項目都敢上——當然，作為一個主要面向兒童開放的小型游樂場，這裏最刺激的也就是那海盜船了。

情緒一放松，抓拍的效果也好了很多。

傍晚時分，攝影社成員聚集到一起，分享自己拍的照片。

旋覆聽不懂他們的術語，就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喝水。很快地有人驚嘆：“哇，旋覆這套圖……感覺像逃課出來玩的高中生！”

“對對對，還有這張，社長抓拍的時候站在餘漉身後是吧！正好拍到了餘漉飛起的衣角，照片呈現出來的效果就像是餘漉本人的視角一樣！啊啊啊這場景太棒了，光是這張圖我就能腦補十萬字！”

旋覆好奇地湊過去一看。果然，照片的近景是餘漉的背影，做了模糊處理，因此只能看到餘漉背對著鏡頭，靜靜地看著坐在旋轉木馬上朝他比“V”的旋覆。

今天的餘漉仍舊一身英倫風，上身是寬松絲質襯衫，下面薄呢馬褲配黑色小腿襪，露出了精致漂亮的膝蓋。從後面看，他的小腿肌肉線條流暢，腿型筆直。是介於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那種體型，朝氣蓬勃，顯出一種初露苗頭的性感。

那張照片的鏡頭焦點雖然在旋覆身上，但很顯然，所有觀看者的註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餘漉身上。

這個背影真是太有故事了。就連旋覆都開始好奇，當時看著他的餘漉，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呢？

靜默，唯有靜默。

那個背影如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然而終究只能靜默。

簡直太棒了！

“這個……”有人面露擔憂，“餘漉跟旋覆同框會不會不大好，畢竟他們之前才……”

此言一出，眾人都露出失望神色。

“對哦，要不這張還是刪除吧……”“嗯嗯，安全重要，萬一被別人看到又要謠言四起了。”

作為拍攝者的社長猶豫片刻，最終也嘆了口氣。

“……”旋覆心裏有些不舍得，欲言又止。

餘漉看了他一眼，便朝社長道：“等等。”

社長的手指停留在刪除鍵上：“嗯？”

餘漉拿著手機走到社長身邊，彎腰跟他說著悄悄話。旋覆沒聽清他們說了什麽，只見到餘漉舉著手機，讓社長加了他的微信。

最終，社長還是把那些涉及到餘漉的照片給刪除了。其他人也紛紛檢查自己的作品，一旦有不小心抓拍到的兩人同框場景，都謹慎地給兩人做了虛化處理。

對此旋覆十分感激。

坐公交回去的路上，旋覆給石代赭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這件事。

電話裏，石代赭低低地笑了：“餘漉加他微信，應該是已經把照片要過來了吧。”

“對。”旋覆朝身邊看了一眼，發現餘漉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他便壓低了聲音，嘴角仍然仍不住地上揚，“他已經發給我了，一會兒我轉給你看！”

“嗯。”石代赭那邊有點吵，好像是在什麽人聲鼎沸的公共場所，“晚上來我家吃飯麽？我在買菜。”

“不了吧。”旋覆笑道，“社長說晚上要聚餐，聚完餐好像還有活動。”

“什麽活動？”

“還沒定呢，他們在商量。”旋覆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我可以去嗎？”

石代赭笑了：“你想去的話就去好了，不用每次都問我。”電話那頭的他不知想到什麽，低低地嘆了一聲，“我又沒管你管得有多緊，何必這麽拘謹呢？”

“因為……怕給你惹麻煩嘛。”旋覆臉上有些發燙，因為接下來說出來的話讓他覺得很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嗯……監護人，你要對我負責的嘛。萬一我在外面惹事，不就給你添麻煩了嗎？”

“餘漉要是有你這覺悟就好了。”石代赭幽幽嘆了一聲，“唉，他和臨江仙……”

旋覆還沒聽完，肩膀忽然被人敲了一下。他一回頭，看到攝影社社長笑瞇瞇地問他，晚上去不去酒吧玩。說是家裏親戚開的酒吧，開業不久，有很多活動。

餘漉不知何時也醒了。旋覆問：“去嗎？”

餘漉道：“都行，聽你的。”

旋覆對酒吧其實挺感興趣。他從小到大家教甚嚴，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場所。剛升高三那會兒，他爸媽先後被病魔奪取生命，那之後他好不容易才從悲痛中緩過來，又要面對高考的壓力，更不可能去酒吧。

於是他又小心翼翼地請示了一下石代赭，蜘蛛大佬表示：去唄。

旋覆：去酒吧會不會不安全……

石代赭：你倆又不是人，難道還怕被人類欺負？

旋覆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果斷接受了社長的邀約。

晚上的聚餐是烤肉，由於一會兒還要去酒吧，因此大家在飯桌上只開了幾瓶啤酒，算是漱漱口。

這是旋覆上大學以來第一次和同齡人一起聚餐。以往養父母也會帶他去家庭聚餐，但感覺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觥籌交錯間，旋覆恍惚有種自己已經一腳踏入社會的感覺。這體驗很奇妙，讓他雖然沒有喝酒，卻暈乎乎的。

餘漉倒是很冷靜。他不知在想什麽，吃得很少，時常出神。

晚飯過後，最讓旋覆期待的酒吧環節終於到來。才過八點，酒吧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社長解釋說這家店從開業到現在生意一直很好，既然是熟人開的那麽他帶人進去自然就不需要排隊。

門口保安看旋覆長著一張娃娃臉，本來還擔心他是不是未成年，想查他身份證，社長哈哈大笑地說這是我大學同學，保安也就放心讓他們進去了。

攝影社社長這種“看起來很社會”的行為，讓旋覆覺得既新奇又有趣。酒吧外排著長隊的男男女女們，濃妝艷抹奇裝異服，旋覆走過他們身邊時也覺得很有意思。

然而當他真正進入酒吧時，卻差點吐了出來。

好——吵！

音樂聲震耳欲聾，人們如瘋魔一般狂熱地扭動身體。這是個蹦迪為主的動吧，熒光射燈穿透霧氣，如激光劍一般射向四面八方。年輕男女們就在這動感十足的氣氛裏釋放自我。

旋覆被照得眼睛疼。音樂聲又太吵，震得他心臟都開始共振，胸口一陣陣地發悶，反胃。

“這裏太吵了！”旋覆扭頭朝餘漉大喊，“我們出去吧！”

餘漉沒說話，只是臉色慘白，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暈倒了。

旋覆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拉著他出來。

兩人跑到酒吧外面，嗅到夜晚的清新空氣，都感覺重新活了過來。社長追出來問他們怎麽了，旋覆邊解釋邊道歉，說受不了裏面的吵鬧。

社長趕緊反過來向他們道歉，說不知道他們反應會這麽大。

“沒事沒事，我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旋覆讓社長回去陪其他人，他跟餘漉在外邊站一會兒就好了。

社長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但在旋覆的堅持下，他只好打消喊輛車先把兩人送回去的想法。

餘漉也想在外面走走。酒吧裏的空氣太汙濁，他的肺都被汙染了。

酒吧外面仍舊排著長隊。兩人從長隊邊上走過，旋覆不禁感慨：“這家店的生意是真的好。”

餘漉揉著微微抽痛的額頭，皺眉道：“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

“有點渴了，咱們去買點水喝吧。”旋覆感覺餘漉的狀態還是不大好。他四下張望一番，很快眼睛一亮，指著酒吧後面的小巷子道，“那裏好像有個自動販賣機！”

那個自動販賣機位於小巷深處，正好在兩盞路燈中間，燈光很暗。兩人朝機器走去，越走越覺得奇怪：自動販賣機怎麽不放在路口人流量大的地方，反而放在這種偏僻角落？

“不會是個壞的吧？”旋覆嘟囔。

“……”餘漉沒接話，只是舔了舔嘴唇。他是真的渴了。

直到走到販賣機前面，兩人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

只見貨架上一排排羅列著的，不是可樂雪碧，而是安全套、震動棒、假口口，以及各種各樣兩人連見都沒見過的玩意兒。

“這、這是什麽啊！”旋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餘漉擡起頭，讀出機器上面的字：“情趣用品自動售貨機。”

“快走快走！”旋覆簡直沒眼看，捂著臉拉起餘漉就走。然而剛一轉身，他就撞上了一個障礙物。

“哎喲！”旋覆被嚇了一跳，與此同時手臂一緊，身旁的餘漉猛然把他往後拉了幾步。

旋覆睜開眼，發現面前站著三個油頭粉面的小青年。三個人都有紋身，穿的衣服這兒一個洞那兒一個洞，結合表情可知是三個混混。

旋覆意識到剛才自己是不小心撞到了他們大哥身上，趕緊道歉。

萬萬沒想到，為首的那位花臂大哥看都沒看他，只是瞪著他身後的餘漉，冷笑一聲。

“謔，你居然還敢來？！”

旋覆楞了一下，詫異回頭。然而餘漉也是一臉茫然。

“你認識我？”餘漉問。

三個小混混也是楞住，面面相覷一番，花臂大哥罵道：“王八蛋，你不記得我，那你還記得你留給我的這道傷嗎？！”說著嘩啦一下撕開外套，露出裏面的健壯胸膛來。

燈光太暗，旋覆一時沒明白大哥突然坦胸露乳是什麽意思。

餘漉也十分困惑，歪了歪頭表示不解。

大哥怒了，上前一步走到燈光下面。路燈照亮他的胸膛，兩人這才看清，原來大哥兩塊碩大的胸肌中間，赫然豎著一塊青紫色瘀斑。

那瘀斑形狀看著很奇特，好像……是個腳印？

旋覆沒敢問，只是咽了咽口水，然後又扭頭看了餘漉一眼。

果然，餘漉仍舊皺著眉頭，露出一副“你是誰這個腳印是怎麽來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啊”的表情。

完了完了。

旋覆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看來餘漉在三天前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這位大哥，而且還沒把這件事寫進日記本！

這下可好。偏偏在這種地方狹路相逢。

旋覆飛快地朝四下張望一下，心卻很快沈了下來。

這個位置太偏了，位於狹長小巷的中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巷子口又是音樂震天響的酒吧，恐怕在這裏叫破喉嚨都不會有人聽見。

他一咬牙，正想向大哥求饒，卻見一條紋著青龍的粗壯手臂從自己眼前伸過去，一把撈住了餘漉的衣襟。

“小子，我不管你想不想得起來。今天被爺在這裏撞見，就是你小子命不好！”

說著，他一拳狠狠砸向了餘漉面門！

好在餘漉反應靈敏，頭一歪，輕輕松松躲過了這一拳。

“你！”花臂大哥沒想到第一拳下去就落了空。兩個小弟上前一步，想來幫忙，花臂大哥面子上掛不住，讓小弟暫時別動，自己上前兩步，虎虎生風又朝餘漉揮來一拳。

餘漉再次側身躲過，輕巧如林間小鹿。

花臂大哥怒不可遏，這下也不再裝逼了，當即招呼小弟們一起上。

餘漉擡手橫在旋覆身前，護著他節節後退。眉頭微皺，似乎在抓緊時間回憶什麽。

旋覆被餘漉護在身後，心臟砰砰直跳。以往被人欺負了，他頂多變成蛾子拍拍屁股飛走，可是這次不行！餘漉又不會飛！

而且那幫人就是沖著餘漉來的！他不可能丟下餘漉一個人跑路！

不行，得報警！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一邊摁110一邊喊道：“你們別過來啊！我報警了啊！”

“你還敢報警？報你媽的警！”沒想到此舉反而激怒了大哥，大哥頓時朝他倆沖過來，兩眼冒火，滿臉橫肉直抖。

旋覆嚇得手機都快掉了，好在110已經接通。

“餵！警——”話沒說完，他的手忽然被人輕輕按下。

旋覆震驚地看著餘漉，急道：“你幹嘛！我報警呢！”

“不用報警了。”餘漉示意他把手機收起來。

旋覆：“為什麽？！”

餘漉面無表情，看著氣勢洶洶沖他而來的三個混混。嘴巴一咧，露出好幾排森森獠牙。

“因為我突然想起來，今天出門前，他沒說‘不能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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