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果然一晃而過。

這些天來，旋覆餘漉老老實實地在學校裏上課。他們大一的課業不算緊，但兩個人都很忙。餘漉忙著覆習日記重拾記憶，旋覆則是忙著為學生會東奔西跑。

上次他跟蘇貝貝鬧得很不愉快，蘇貝貝卻不敢再使喚他，怕沾染上晦氣。不過部門裏其他學長學姐還是會把跑腿雜活兒讓旋覆幹。旋覆倒沒覺得有什麽，他本來就喜動，喜歡到處跑，就是雜活兒幹得多了，沒什麽時間做自己的事。

他倒不是真忘了監護人那回事，畢竟抓進小黑屋關十年還是很可怕的。但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之前的十幾年他都是作為人類活在人間的，他本身道行又淺，根本無法辨別周圍的妖怪大佬。

因此他小心翼翼地給蜘蛛大佬發了個消息，問監護人的事兒。然而大佬並沒有回。

大佬不回消息，旋覆也不敢去煩他。

天氣一天天地涼下來，旋覆的著裝從一件格子襯衣變成了兩件格子襯衣。格子襯衣就是這點好，兩件一套，誰也看不出來。覺得熱了把外面那件一脫，裏面也沒什麽兩樣。

當然，這只是旋覆自己覺得沒什麽兩樣。跟他一起上課的女同學們看到他這令人窒息的穿衣方法，都覺得白瞎了他那張臉。

這天，中午剛下課，旋覆就接到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是個操著一口方言的男的，說他有個快遞在西門口。

“快遞？”旋覆詫異，“我最近沒網購啊。”

電話那頭的男人嘰裏咕嚕講了一通，旋覆也沒大聽清，只是感覺到了對方的抱怨和不耐煩。旋覆想著快遞小哥也不容易，於是一口答應下來，說馬上就去。

“我要到西門拿個快遞。”他扭頭對和他一起並肩去食堂的餘漉說，“你幫我帶個飯吧，卡給你。”

餘漉接了卡，問清他想吃什麽，就跟他告別，進了食堂。

剛到飯點的食堂簡直是人擠人。人聲鼎沸，空氣汙濁，餘漉很討厭這種環境，但也沒轍。學校不讓外賣送進來，要麽步行好幾公裏自己到校門口去拿。因此學生們只能選擇在食堂吃，或者索性結伴到學校外面吃。

餘漉買了兩份飯，正往宿舍走，路上迎面走來個石代赭。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主動打招呼。

這些天他跟石代赭沒怎麽聯系，主要是不好意思。

那必須不好意思啊。啥都想起來了，也意識到了自己失憶叛逆期做的事有多傷人。他覺得自己該去跟石代赭道個歉，但石代赭最近很忙的樣子，發消息都不回，打電話也一直說等會兒聊。

電話那頭還不斷傳來啪啪聲。

那啪啪，一聽就是蜘蛛原型八爪齊發敲鍵盤的聲音。

餘漉一想，既然在碼字那就不要打擾他了。於是這一聲道歉也就拖到了現在。

餘漉還在猶豫，石代赭先看到了他，走過來問：“旋覆呢？”

餘漉道：“拿快遞去了。”

石代赭“哦”了一聲，又問：“今天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餘漉：“誰？”

石代赭：“沒人？”

餘漉：“沒有，我們剛下課。”

石代赭又“哦”了一聲。兩人便沈默下來。

作為本校歷史上最年輕英俊的教授，石代赭在校園裏是個名人。這會兒跟餘漉一起站在食堂門口，路過的學生都紛紛看他們。

石代赭跟餘漉都不大喜歡被人矚目的感覺，於是兩人並肩朝宿舍走去。

這兩個人，年輕差了十幾歲，氣質也大相徑庭。一個是清冷少年，眉宇間帶著點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一個是成熟男子，舉手投足皆是沈穩氣度，令人覺得安心可靠。

他倆走在一起，甚是養眼。別的學生就算不認識他們，也都情不自禁地朝他們多看幾眼。

餘漉不理那些人的目光，走著走著，突然就道了個歉。

“對不起。”

石代赭卻像毫不驚訝，沒說什麽，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其實我還是很想去找他。”餘漉道，“我是說……臨江仙。”

石代赭身形微微一頓，瞟了他一眼，問：“你真喜歡他？”

“嗯。”餘漉點頭。

石代赭：“那他呢？”

餘漉點頭。想了想，又搖頭：“不知道。”

兩人已經走到宿管站前面。這個點，進出宿舍的學生很多。兩人站得離宿舍大門遠了些，在樹蔭下小聲交談。

“你被他拐走那幾天，他真沒強迫你？”石代赭問。

“沒有。”餘漉望著他，眼神澄澈而堅定，“他給我換水，還給我投食，他對我很好。”

石代赭不爽道：“這就算對你好了？那我這麽多年……”

餘漉：“他還給我日。”

石代赭：“……那這我還真不能。”

餘漉忽然咧開嘴笑了。他笑得很幹凈，像七月陽光下的香樟。

“所以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對吧？”餘漉說，“不然他為什麽讓我碰他？他是上古神器，動動手指就能捏死我。可是他沒有。”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很溫柔，是石代赭從未見過的神色。帶著少年的懵懂和初戀的青澀，石代赭不禁想，這該死的戀愛的酸臭。

然而餘漉說完這句，臉上的笑容忽然又黯淡下來。

“可他如果喜歡我，為什麽不理我呢？那幾天我沒有日記，想不起他家在哪裏。我也沒有他的號碼。可是他知道我在哪裏，他知道怎麽找到我。他為什麽不來找我？”

石代赭：“……”

呵，我的白菜非但被豬拱了，還被豬拔吊無情……等等不對，我家豬才是拔吊的那一個。

想到這裏，石代赭長久以來的憋屈感忽然有了短暫的緩解，甚至開始暗爽起來。於是他拍著餘漉的肩膀安慰道：“別想了。他如果願意跟你繼續，他會來找你的。他如果不願意，你也別強求。你們不是一路人。”

“嗯，我知道。”餘漉微微垂下眼，“他是上古神器，我只是路邊池塘裏一條無名無姓的鱸魚。我配不上他。”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石代赭道，“你把頭擡起來。”

餘漉擡眼，對上他溫和堅定的眼神。

石代赭凝視著他的眼睛，說：“你剛入世不久，還不知道世間是什麽樣的。豐富多彩的大好人生在前面等著你。可他不同。他已經活了上千年，對很多東西看淡了也看透了。像我們這樣的老妖怪，不敢輕易動心。因為一旦動心，可能幾十年幾百年都走不出來。”

餘漉微微歪著頭，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石代赭繼續道：“而你呢，你如今喜歡他，是喜歡他什麽？到底是他真的吸引你，還是因為你接觸的事物太少，覺得他新奇有趣？又或者僅僅是因為他是第一個跟你肌膚相親的人？我跟他都已經老了，我們的性格，閱歷，修為，或許在接下來的幾百年裏都不會有什麽改變了。而你不同。你是一株新生的芽，每天都會長成新的樣子，每天也都能長高一點，看到不同的景色。若幹年後，當你站在另一個高度，再去看他，你還會喜歡他麽？”

餘漉認真地想了想，答道：“不知道。或許會的。”

石代赭笑了：“對，你或許還會喜歡他的，但也有這種可能，就是你不再愛他了。你發現你當初愛上他只是因為見識太少，因為自己幼稚，所以當你成熟了，你就不再愛了。到那時候，他怎麽辦？”

餘漉：“……”

石代赭揉了揉他的頭發，笑道：“行了，別想了。你要跟他在一起，我不反對。我不會威脅你選了他就不要再來找我……當然，他要是再來找茬，我也不會因為他是我弟妹而放水的。”

這話倒是讓餘漉松了口氣。

餘漉擡起眼來，眼睛裏難得地帶了點笑意。

“謝謝你。”

他很少笑。他笑起來像冰雪初融，春水初盛，有一種萬物始萌的溫潤感。

石代赭伸手刮了刮他鼻子，笑著說：“我是你監護人，謝什麽？——等等，說到這個。”

石代赭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朝四周張望一下，皺眉問道：“旋覆去哪兒拿快遞了，怎麽還沒回來？”

餘漉道：“西門啊。”

“西門？”石代赭楞了楞，“怎麽會在西門拿快遞，西門平常不是鎖著的嗎？”

“不能在西門拿嗎？”餘漉困惑地問。他平常不網購，日常用品要麽去學校教育超市買，要麽直接從石代赭那兒拿，因此從來不知道快遞怎麽拿。

石代赭皺起眉：“他去多久了？”

餘漉看了眼手表：“得有半個多小時了。”

石代赭臉色一變：“糟了。”

餘漉：“怎麽？”

“你趕緊給他打個電話，問他人在哪裏。”石代赭語速很快，似乎有些焦急，“要是沒事兒就趕緊回宿舍來，我有話跟他講。”

餘漉摁下通話鍵。幾秒鐘後，對著石代赭搖頭：“沒人接……”

然而沒等他話說完，石代赭手指翻飛，掐出個印來。轉瞬間一陣雲霧籠罩周身。餘漉最後只看見他凝重的神情，待雲霧散去時，眼前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繞是遲鈍如餘漉也察覺到了不對。他再次撥打旋覆的電話，仍舊沒有人接。

但也沒有關機，應該會響鈴的。

餘漉想了想，在響鈴30秒自動掛斷之後，重新撥號。

如此不斷重覆。

這樣，當石代赭趕到西門時，如果旋覆還在附近，如果手機還在他身上，那麽石代赭就能立刻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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