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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荒草故人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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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一陣箭雨,眾人雖看不清四面八方的箭矢究竟從何處而來,但好在聚在這兒的多數都是武藝高強之輩,耳力上佳,倉皇之間還是能聞聲躲避一陣。

不知是夜梟鎖還是洗塵石的緣故,人群中只有謝斂能看清這霧中的景象,他在最前面替身後眾人擋下不少箭雨,同時飛快地觀察四周的景物,心中漸漸生出了一個猜測。

武厲在人群中左支右絀漸漸已失了方寸,這時忽聽林中一聲長嘯,嘯聲長短不一,振動林越。他精神一震,九宗剛入門時,新進弟子總在一處上課,文武醫樂算易多少都學過一些,此時這嘯聲正是樂正以聲傳訊的入門課業。

他仔細辨別一陣,忽然高聲道:“各位快照之前的分組圍成圈,左邊的跟著我走!”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九宗另一弟子也已喊了起來:“右邊諸位大俠快跟緊我!”

他們進谷之前,為防意外提前做了分組,各組之間共同行動,如今雖遇到了伏擊,但隊伍未散,此時聽見聲音,忙聚攏在一起。濃霧雖大,看不見遠處的人影,但身邊的人還是能辨認出來的。加之來前,謝斂為防不測,與他們簡單約定過幾種哨聲的意思,人群起初雖慌亂了一陣,但很快在幾個人的帶領下,立即有條不紊地開始撤退。

武厲依照著謝斂嘯聲的指示匆匆往北邊移動,每走幾步果然便找到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連忙安置身旁的人在石頭後躲藏起來。至於另一邊,應當也是找好了掩蔽物,林中兵荒馬亂的腳步聲漸歇。

謝斂不斷移動身形,打亂對面的節奏,掩蓋己方的動靜,漸漸心中有了把握:在這林中,對方也看不見這邊的動靜。

他一手接住箭矢,朝著西南方向一棵樹上的黑影淩空投擲,對方果然慌了手腳,趁此機會,他卻足尖點地,幾步踏著樹幹,朝方向撲去。長劍在他手中挽了一個劍花,等樹上的人發現他時,瞳孔猛地一縮,劍尖卻已到了眼前。

這招“凝霜”快如閃電,劍勢剛起轉瞬已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謝斂只見餘光中一支箭矢破空而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劍尖朝著目標直刺而去,箭矢擦著劍鋒而過,林中一聲痛呼,不等那人回擊,謝斂已退回了三丈之外。

剛剛那支箭紮在身後的樹幹上,謝斂擡手拔下只見箭尾烏黑似以燕羽制成,這是洛陽十三巷暗部的標志。十三巷一直以神出鬼沒的暗殺聞名江湖,他們如今絲毫不怕洩露身份,可見這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買賣,正好相反,十三巷想利用此事來擴大組織在江湖上的聲望,以此招攬更多的生意。

誰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招來這麽多十三巷的人,且叫他們在此地埋伏,只有四鄉的財力才有此一搏,謝斂沒想到他們為了牽制無人居的勢力,竟然將主意打到了外面的江湖勢力頭上。

如此一來也能解釋的通為何夜息要將這群原本打算離鄉的江湖人關在此地數月。無人居對付四鄉已是分身乏術,他必然已經料到謝斂帶人出鄉的途中會遇見這些人,此時,只要他們以為此事背後主使是四鄉,便成了現成的人手。

他心中閃過許多念頭,轉眼間已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聯系起來,現在只有一個問題:為何花宴也會將這個消息給他?

“我倒是小看了你!” 這時,不知哪棵樹上葉影一晃,一個人影飛身而下。謝斂立即便聽出了她的聲音:“花宴姑娘?”

花宴到如今也看出來他在鄉中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不過是偽裝而已,心中又驚又氣,站在他五步之外冷冷道:“我好心將無人居關押你師弟的位置告訴你,你就這樣回報我?”

謝斂心中一動,漸漸明白了她的打算,立刻開口道:“你們四鄉聯手將人關在此地,倒是夜居主給我夜梟鎖,叫我將人從閻羅殿裏帶了出來,對你又何來的報答一說?”

花宴立即反應過來,咬牙道:“無人居抓了你師弟,你倒還替他辦起事情來了?你們名門正派的弟子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倒是一貫厲害!”

此時林中皆靜,兩邊都有人受傷,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二人這番話下來,眾人皆露出了幾分猶疑。花宴沖著他身後藏身在林中的眾人高聲道:“雖不知這小子先前是如何顛倒黑白,但將你們關在閻羅殿的確實是無人居不錯,你們仔細想想可萬萬不要當了無人居的刀!”

她話音剛落,不知哪個角落裏有人應了一聲:“你可有什麽證據?”

花宴聽他這樣說並不著惱,反而輕笑一聲:“諸位若是不信,不妨隨我折回鄉裏去同無人居當面對質!興許還能趕得上一番大事,求得一番富貴也未可知!”

謝斂冷冷地截過了她的話:“他們怎知回去不是你們設下的又一個陷阱?”

“富貴險中求。”花宴沖他身後掃了一眼,冷笑道,“在這兒與十三巷的各位高手拼得你死我活,就是僥幸逃了出去又能如何?倒不如隨我回去,事成之後大把的富貴功名應有盡有。”

她這番話倒是勾起一些人活絡的心思,一時間似乎猶豫了起來。

花宴仿佛也感受到了人群隱隱的騷動,略帶得意的看了過來。謝斂目光一沈,緊了緊手中的劍,他自然有把握帶著兩個師弟離開,對他來說他到這兒來的目的本就是如此。夜息給他夜梟鎖,作為交換他答應隱瞞此事是無人居主使,帶這群人從閻羅殿離開的承諾也已完成,到此就可兩清。至於這些人願不願跟花宴回去與他毫無關系。

但不行。

謝斂心中嘆了口氣,如今他退一步,撞見這群人的就是安知靈。他忍不住疑心一開始夜息就看準了這點,所以才會將此事交托給他。

氣氛比之方才似乎又更為凝重了些,這時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竟又有人來?

眾人緊繃著神經,聽來人從馬上跳下,跌跌撞撞地往濃霧中跑來,他大概很快察覺到了躲藏在霧中眾人,不待樹上十三巷的箭矢瞄準了他,便疾聲高呼道:“不好了!花宴姑娘!”

***

“咳、咳咳、咳咳……”

屋內一片狼藉,白月姬委頓在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她細白的脖子上出現了一圈青紫的於痕。安知靈忍不住去看她的右手,剛剛的一幕仿佛只是她的錯覺,如今那雙纖白玉手已恢覆了原樣,只微微顫抖著像一時難以施力。

夜息站在一旁,望著那具合不上眼的屍體,臉色也有些難看。他身上原就帶著舊傷,之前為了讓白月姬心安,又自願受她鉗制,總算合力解決了孟冬寒這個最大的麻煩。

他左手纏著的紗布已完全被鮮血滲透,鮮紅的液體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在地板上,此時整個屋子裏都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不知是從他身上來的,還是從倒在地上的那具屍體中來的。

不過安知靈沒有仔細去分辨,她甚至懷疑是從自己身上來的。她現在嘴裏一股子鐵銹味,吸口氣就疼得她打顫。

倒是白月姬這會兒功夫已經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如今這屋裏三個人,她看上去倒是傷得最輕的。安知靈見她彎下腰從孟冬寒胸口將那把匕首抽了出來,血濺了她一身,叫她看上去與往日大不相同,此時柔弱中帶上了幾分妖嬈,像是一朵染血的花。

安知靈聽她轉過身與屋內的人說:“夜居主,我又幫了你一次。”

又?安知靈轉頭,聽見夜息道:“你在幫你自己。”他懨懨道,“你不殺他,等他知道當年之事,他也必會殺你。”

白月姬冷笑道:“我當年給韓西南的那杯毒酒是受白陽雲脅迫,但其後在白陽雲酒中下毒,可是受你囑意。從頭到尾,我不過是你們手中的一把刀罷了,與我何幹?”

在白陽雲酒中下毒?安知靈目光覆雜地看著兩人對峙,腦子裏飛快地開始覆盤十年前發生的事情。

另一邊夜息卻淡淡道:“你若真這麽想,呂道子死了你慌什麽?”

白月姬一時語塞。

當年她常在堂上服侍,替白陽雲煮茶斟酒。此時呂道子還是鄉中一個投機的商人,他看準了機會將姜源引薦給她。那日韓西南到西鄉來,她獻計在酒中動了些手腳,此後韓西南一死,西鄉勢大,白陽雲扶持呂道子坐上南鄉主之位,對她也愈發依仗。

只是沒想到兩年後安悅音回到荒草鄉,半路劫持了白陽雲的馬車。若是此事暴露,她本必死無疑,走投無路之際,她將目光落在了安悅音身後那個沈默寡言的小弟子身上。

對方聽了她的請求,沈默良久,正當她惴惴不安重新陷入絕望之際,他忽然開口道:“我能保住你的性命,也能讓你坐上西鄉主的位置,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白月姬叫他這句話砸得半晌回不過神來,等反應過來時,她已將毒酒端到了白陽雲面前。和當年下在韓西南的酒杯裏一模一樣的毒,她不知道夜息是從哪裏弄來的這種毒,那一刻她甚至疑心他早就料到自己會去找他。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在當時那個情況下,白陽雲幾乎成了驚弓之鳥,對身邊所有人都滿是戒備,除了與他一同被擄到這兒來的她。

之後她照著少年的指示裝作昏迷,又在昏迷中斷斷續續的借著囈語洩露了些當年之事,白陽雲做賊心虛,立刻就相信了如是聞這種咒術。

白陽雲死後,夜息果然如約將她扶上西鄉主之位,此後四鄉統歸無人居,孟冬寒喪期未至,管津愧於安悅音之死不曾表態,呂道子起身與她一道表態支持時,那一刻她就立即明白為何安悅音能順利在半道神不知鬼不覺地截下白陽雲的馬車。兩人相視交換了一個虛情假意的淺薄笑意。

是以呂道子一死,當她發現可能並非夜息動手所殺時,她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孟冬寒已經知道了當年之事”。他或許並非全然知曉,但必定已經發現了什麽。從管津到呂道子,再有下一個,死的就會是她。

但現在,這些人都已經死了。白陽雲、呂道子、孟冬寒……哪怕是夜息。這些曾經高高淩駕於她之上,鄙夷欺辱,將她視作螻蟻的人都死了,只有她還活著。甚至很快,就連整個荒草鄉都會是她的。

白月姬唇上勾起一個嬌笑,她看著眼前重傷未愈的人,忽然問道:“你知道管津為何會突然行刺你?”不等他作聲,她又問道,“或者,你知道為何孟冬寒會忽然對十年前的事情起疑?”

“是你?”這倒有些出乎意料,即便是黑衣男子也不由挑眉,露出了些許訝異的神色。

“我們之間共同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她嘆息著與他嘲諷道,“秘密能叫所有人保持沈默,可一旦有人挑了一絲出來,又會叫所有人不安。”

“你對管津說了什麽?”夜息問道。

白月姬笑了笑,她走近他,一手攀附在他的肩膀上,將身體輕輕地依偎上去,側頭貼近他的耳邊,低聲道:“我對他說,當年在韓西南酒裏下毒的人是你。”

聽見這話的人嗤笑一聲:“他信了?”

“為什麽不信?為了安悅音,這事你做得出來。”

身前的人不說話,她又有些得意地退開了些,像是想要認真觀察他此時的神情:“你當年給過我一次選擇的機會,現在我也給你一次。”

她退開一步,終於看了眼屋中的另一個人,眼尾輕挑盡攜著一絲冷意。安知靈心中一沈,聽她冷冷道:“你來殺了她,或者你看我殺了她,你選一個?”

“為什麽?”安知靈靠墻坐著匪夷所思地皺眉頭問道。

白月姬轉過身站到她面前彎下了腰,擡手撫上她的臉,微微笑道:“因為我也很想讓你感受一下,不被人選擇是種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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