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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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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又何以撐到如今。”

他深知華淳太後對於洛家的仇恨,不動聲色間便將罪責引向了長老會那邊,是他們辦事不離,讓洛祈衍還活著,影響了整盤計劃……

“不該活著的,就不必再活著。”華淳太後聲音陰冷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紫陽殿內,格外地駭人。

“可是長老會那邊……”諸葛清忍不住出聲道。

“莫長老看來是年事高了,本宮會向太爺說明。”華淳太後拂袖起身朝外走去,誰擋了她的路,她都不會讓他有好下場,走出幾步,停下腳步又道:“洛家活在這世上的,可不止一個洛祈衍。”

百裏行素聞言身形一震,袍袖內的手緩緩收握成拳,卻終是無言。

“怎麽?你還不知道嗎?”華淳太後冷然一笑,極盡諷刺“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徒弟燕綺凰,她……是不是西楚的皇貴妃,洛煙。”

深冷的夜風從殿門吹進來,殿內的龍紋帷幄隨風嘩嘩作響,百裏行素怔怔地站在站中央,手頹然一松墜著平安結的白玉跌落在地,支離破碎……

☆、為什麽要是你?2

煙柳山莊,深谷清寒,鳥語花香顯得格外寧靜雅致。

煙落與連城連池一道用完早膳,剛從屋內一出來,便看到從外面花林疾步而入的百裏行素,陽光下一身銀絲錦袍華光溢彩,人走得極快,衣袂飄揚,宛若九天降落的仙人。

她一人站在門口處,遠遠便感覺到那犀利如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樣的鋒銳逼人,勢不可擋,幾乎轉眼之間人便已經到了眼前,百裏行素袍袖一揮扼住她的咽喉,強大的力道逼得她狠狠撞上邊上的柱子,她下意識地護住肚子,以免孩子出事。

“說!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百裏行素曾經絕美如仙的面容顯得有些猙獰,目光是那樣的狠絕,帶著毀天滅恨的滔天恨意。

她漸漸覺得難以喘息,小臉漸漸脹紅,目光卻一如往昔的冷淡,從百裏行素的神色來看,聰慧如她大抵也猜到了是因為什麽事了,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藏得再深,終有一天還是會曝露出來。

連池從藥房那邊抱著醫書過來,遠遠看到那一幕,頓時倒抽一口氣,扔下懷中的書跑了過來:“師傅,你幹什麽,她是小師妹啊!”

師傅這是要幹什麽?

要殺了小師妹嗎?

“說!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燕綺凰,還是洛煙?”百裏行素手上驟一用力,她只覺呼吸頓窒,這一刻真的讓她感覺到臨近死亡的感覺。

連池一把抓住百裏行素的手,使勁扳著百裏行素扼在她咽候的手,焦急地出聲道:“師傅,你快住手啊,你會掐死小師妹的,快住手!”

煙落痛苦地皺起眉,雙手護在小腹,她不能死在這裏,她的孩子更不可以……她修地眸光一沈望向百裏行素,掙紮著出聲:“你……這麽……怕我活著嗎?”

百裏行素手頓時一滯,連池慌忙拿開他的手,煙落虛脫地洞著靠著身後的柱子滑座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連池扶著她站起身,望向百裏行素:“師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要……”

“為什麽要是她?你為什麽要是她?為什麽?……”百裏行素惶然地搖著頭,一向冷靜的鳳眸湧起無邊的絕望。

老天爺,你為什麽要這麽殘忍,讓我愛上的……竟然是我最恨的洛家的女兒。

“我是燕綺凰也好,洛煙也罷,你我之間永遠都是仇敵。”她淡淡地望向百裏行素,不管曾經的她,還是現在她,與眼前這個人都有著血海深仇“是你讓我家破人亡,葬身火海,是你讓我國破家亡,無所歸依,這所有的所有,我都不想再恨了,真的恨得累了。可是……你連他也不放過……”

她曾有多少次想過,如果自己當年在北朔平原,那一劍刺下去,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不會苦心謀算讓楚策身陷險境,更不會讓楚修聿卷入其中,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任憑她怎麽努力也無法改變。

她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和華淳太後這麽恨西楚恨洛家,然而這上一代的仇恨已經持續到他們這裏,她不想這段仇恨繼續下去,讓無憂還有她的孩子將來再繼續承受仇恨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們之間做一個徹底的了結吧!

百裏行素望著她,終於發現眼前的這個人與自己是多麽遙遠,不是從她跳入流煙宮開始,而是人更早更早的以前,便已經註定了他們之間的結局。

他以為自己覆滅仇敵,可以掙脫這命運的枷鎖,然而任他滿腹心機,翻雲覆雨也難敵宿命的捉弄……

連池和隨之趕來的連城楞楞地站在旁邊,擔心又緊張地望著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師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小師妹跟西楚的皇貴妃又有什麽關系?

可是他們知道洛家這個名字,對於師傅大忌,可是小師妹跟洛家有關聯的話,師傅會怎麽辦,他們根本無法去想。

煙落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恢覆以往的冷靜清明,望向百裏行素道:“既然所有的事攤開了,那我也攤開了來說,過去的事,我不想再糾纏不放,我只問……楚修聿在哪裏?”

百裏行素冷冷地望著她,神色覆雜而深沈,沈聲道:“死了。”

煙落面色瞬時蒼白,整個人站在那裏搖搖欲墜,聲音沙啞而無力:“他沒有死,他沒有死……”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可是一遍又一遍,她卻沒有了相信的勇氣。

“他死了,二十萬大軍圍攻落風坡,在密林之中大火連天燒了一天一夜,他就在裏面身受重傷,活生生地燒死了。”百裏行素面上勾起殘忍冷酷的笑意,一步一步地逼近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不是跟你扯上關系,我不用費心對付他,對付中州,你不是早該死了嗎,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回來?”

為什麽還要回來?為什麽要以這樣的方式回來?

煙落踉蹌著後退,神色惶然而無措,蒼白的唇顫抖著:“該死的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小師妹!”連池顧不得許多上前扶住她,望向百裏行素“師傅,你別說了,你會逼死她的。”在中州是什麽狀況他怎麽不知道,就憑著那一點點希望,她撐了過來,如今師傅這般說,不是要……不是要逼她去死嗎?

看到她仿徨,痛苦,絕望,他眼底現出覆仇的快意,卻被湧起的落寒淹沒,他是那麽恨洛家的人,為什麽看到這個樣子,他還會這麽心痛?

☆、為什麽要是你?3

深冷的山風吹來,帶起漫天落紅如雨,百裏行素站在那裏白衣翩然,青絲飛揚,緊緊地望著幾步之外面色蒼白的女子,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所有的一切都了結了,他不要再愛著自己的仇人。

他舉步走了過去,緩慢而沈重,有無數的畫面卻抑制不住的從他心頭湧現,一幕一幕撕扯著他的心,痛徹心扉。

她初入百裏流煙宮撞入他懷中……

她在後山絕望哭泣的時候,咬在他的肩膀,傷痕依舊……

他在後山握著她的手,迎風舞劍……

……

他停步站在他的面前,袍袖內的手微微顫抖著,心底眼前全是這個女人,這個他所痛恨卻又深愛的女人,他恨不能挖了自己的心,將她的影子剃除掉得幹幹凈凈。

從此,不再想,不再念,斷了情,絕了愛。

“師傅,有什麽事,你好好說,別這樣!”連池看著他步步逼近,緊張地說道。

可是,他何償不知道,有些事根本是說不清的,西楚和洛家所帶給他和華淳太後的根本……根本是難以想象的痛苦折磨,從小到大,他就在這樣的仇恨折磨中長大,也正是因為他要親手報了這仇,覆滅西楚,所以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如今,她所愛的女人轉眼成了洛家的人,這麽多麽大的諷刺,他如何去接受這一切的發生,他愛上了自己的仇人。

從在岐山城開始,他心裏有過疑問,為什麽她會去救西楚大帝,可是直到現在她依舊無法相信眼前這個人,這個曾經與他們生活了數年的人,會是六年前死於深宮大火的西楚皇貴妃洛煙。

連池看著目光冷冽而掙紮的百裏行素,不由有些緊張,師傅……是要殺了她嗎?

他恨洛家的人,可是他同樣也喜歡著她呀,六年來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愛著她,如今他下得去手嗎?

即便真的下得去手,將來也定然是會痛苦一生吧!

“師傅,冤冤相報何時了,當年的事情她根本沒有出生,又怎麽知道,何況如今她已經不再是洛煙了。”連池慌亂的說道,語氣顫抖,這麽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師傅如此可怕的神情。

百裏城行素神色冷漠,死死地盯著她:“與洛家有關的,與西楚有關的,都該死,洛祈衍,楚修聿,楚策……要怪,就怪當年楚崢他們的所作所為,如果不是他們,今時今日我不會站在這裏。”楚崢和洛氏夫婦都死了,父債子還,既然他們沒死還活在這個世上,他可以讓他們死一回,也可以讓他們死第二回。

煙落面色慘白如紙,她不是怕死,只是怕這無辜的孩子……,當年已經讓無憂受盡苦楚,這個孩子,她一定保護好他。

他說他死了,所有人都說他死了,她不相信,她還可以感覺得到他,感覺得到他就在這個世上,等著她去找他……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可是我相信父親和母親,因為當年的事,華淳太後幾次三番欲至我一家於死地,我從一出生就因為她下毒而雙目失明數年,我家破人亡,死不瞑目。”煙落直直望著他,錚然言道“你逼得我的父母不得不以死來保住西楚,我一直以為這個兇手是楚策,六年以來,我一心想要揪出這只幕後黑手,報仇雪恨。”

“既然知道了是我,在北朔平原,又為何要放過那樣的機會?”百裏行素冷然一笑,在那個時候,如果她一劍殺了她,也許所有的事都了結了,他們都不會這麽痛苦絕望。

“我是想,很想很想,就那樣一劍刺下去。”她聲音沙啞而顫抖,如果當初那一劍刺下去,就不會發展到今天,就不會有上陽關之戰,就不會害了這麽多的人。

百裏行素袍袖一揚,轉眼之間便拔出連城身後的長劍直指她咽候,冷鋒逼人:“你現在是後悔了?可惜再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我是後悔,我只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看清這一切。”她沈聲說道,深深吸了口氣“我是恨你,恨不得殺了你,可是我一身技藝都是你所傳授,我欠別人的,我會還,別人欠我的,我也會討回來,即便再回到那個時候,我依舊會做一樣的選擇。”

連池望著他握劍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腦子裏一片混亂,想要說什麽勸說之詞,卻想不出一句話來,望向連池求助,連城沖著他輕輕搖了搖頭,而後默然望向百裏行素。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左右他的心思,而這個人,就在他的眼前,這是他們之間的恩怨,他們到底只是個外人,真正能做了斷的只有他們自己。

愛與恨,不過一線之差,只是要看透自己的心而已。那本就是上一代的恩怨,他們也不過是這仇恨較量中的犧牲者。

“我恨你,你亦恨我,沒有誰對誰錯,我沒有經歷你所經歷的,你也沒有經歷我所經歷的,當年發生了什麽而讓你和華淳太後這般痛恨洛家和西楚,我不知道,也沒有資格去評斷其中是非對錯。”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字一句道“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誰,想必大哥的事也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了,這是我們兩家之間的恩怨,而至如今已經有太多人卷入其中而無辜喪命,是該做個了斷。但是楚修聿這些事與他無關,即便是當年,中州與未曾插手其中。”

“他以前沒有插手其中,可是他已經礙了很多事?”百裏行素聲音冷冽如冰。

煙落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他到底……是生,還是死?”她松開連池扶著的手,緩緩跪了下去“求你……告訴我。”

此刻,她不再是什麽大夏的皇後,不再是什麽西楚的皇貴妃洛煙,她只想知道她的丈夫,她腹中孩子的父親,到底是生,還是死?

他若活著,她便會讓自己活著去找他,即便天涯天角也要找回來。

他若死了,她便此刻死在他的劍下,無怨無悔。

☆、為什麽要是你?4

漫天落花飛舞,她緩緩跪了下去,百裏行素呼吸一窒,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驕傲如她,如今這般跪在他的腳下,只為乞求那個人的消息,看到如此狼狽的她,他是該痛快,是該高興啊,為何心裏會是這般刺骨的痛。

“人都死了,你還想要什麽答案?”百裏行素冷然失笑,呼吸之間,胸膛起伏很大。

她擡頭直直望向他,一字一句道:“真實的答案。”

百裏行素笑,薄涼而諷刺:“屍首都已經運回中州了,你還來問我?”

“那不是他。”她截然言道,定定地望著百裏行素:“雖然你我之間有利用,更有解不開的世仇,可是你收我為徒,傳我一身絕技是真,在燕京你出手救我亦是真,你雖出手將我帶來,卻沒有把我交給華淳太後和長老會,我感激亦感謝,請你告訴我,他到底……是生,還是死?”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現在的你還想為他報仇殺了我不成?”百裏行素冷聲笑道,且不說她如今武藝被廢,即便沒有,她的一身技藝皆由她所教,如何是他的對手?

“生,我便好好活著等他回來,死了,即便殺了你,他也活不過來,更何況我如何是你對手。”她望著他,目光中滿是懇求之意,緩緩說道:“他若死了,此刻我死在你的劍下,也無怨無悔。”什麽恩怨仇恨,她不想管,也管不了了,既然所有的事因她面起,不如就這樣去了,倒也幹凈,只是這孩子……

百裏行素望著一臉決然的女子,突然笑了,不知是在笑她,還是在笑自己:“你以為死就可以了結一切嗎?沒那麽簡單。”

煙落不語,只是望著他,等著她想要的答案。

百裏行素拂袖轉身,收劍而去,沈聲道:“只要你在我手裏,楚策,洛祈衍,楚修聿早晚都會送上門來,朕有得是時間對付他們。”

她楞楞地望著他的背影,連池趕緊伸手扶她,她抓著連池的手喜極而泣:“他沒死,他沒死,我就知道他沒死……”她撫著隆起的肚子,激動不已。

活著就好,活著就總能相見,活著……才有幸福的希望。

百裏行素望了眼連城,冷聲道:“把人帶去夷都!”

連城聞言一楞,望了望連池和煙落,他的意思是要將她送於夷都,交給華淳太後,然後以其為餌誘楚策,羅衍和那個人前來?

“師傅!”連池望著走遠的背影出聲。

夷都是大昱都城,有多少華淳太後和長老會的人,他真的不管不顧了嗎?

“大哥,你真要聽師傅的話嗎?”連池小心翼翼地望向連城,真的要把小師妹帶去夷都送死嗎?

連城聞言沈默了許久,望向煙落:“也許,你該去,該去看清楚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麽,把一個人可以變成那個樣子。”

“大哥!要是她死了,師傅將來一定會後悔的!”連池大聲說道,即便再恨,他也是愛她的啊,如果她死了,他會更痛心吧!

“這才是他該做的選擇,大昱的人擁有愛情是什麽下場,你不是不知道吧!更何況……是他!”連城沈聲說道。

他是大昱的皇帝,是大昱覆辟的希望,他的心裏該裝著皇圖霸業,該裝著陰謀算計,卻唯獨不該裝著一個女人,尤其是這個女人。可是命運是何其殘忍,最不該發生的,卻偏偏發生,誰也阻攔不了……

連池沈默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側頭望了望身旁的煙落,平靜地說道:“在你愉快成長的歲月,你永遠也無法想象師傅是怎麽活到現在的,即便你不知道,可是這一切確實是因為你母親背離大昱而發生,沒有誰想這樣一背子活在仇恨裏,他也不想,只是他沒有選擇餘地。”

煙落沈默著,從小到大,關於大昱的事她根本一無所知,母親也從未向她提及過曾經關於大昱的事,若不是死而覆生的這一番遭遇,她又如何會知道這一切。

連城默然前去收拾了東西,到黃昏之際帶著他們離開煙柳山莊,林中的機關已經多數撤了,三人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眼見著快到了林外,連池突地攔住連城,沖著她大叫:“小師妹,你快走啊!”師傅只是一時沖動吧,當初她不惜和太後反目都要救她,如今怎麽會真的要這麽對她?

煙落楞了楞,提著裙便朝林外跑,看到外面的馬車,只要過去奪了馬車就可以走,她扭頭望了望林中還死死拒住連城的連池,飛快地朝著馬車跑去。

好不容易出了林子,腹部傳來陣陣劇痛,她咬了咬唇,喃喃道:“孩子,乖一點,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如果去了夷都,消息一旦傳出去,定然又是一場大亂,修聿沒有回來肯定是有麻煩,或是受了重傷吧,如今的情形下,不管是西楚還是大夏都不宜再起戰事。

然而,人還未近到馬車,便聽得遠處一陣馬蹄之聲如奔雷而至,為首的諸葛清勒馬停在馬車前,淡淡地望了望站在平原之上的瘦削女子:“公主還是跟我等去一趟夷都吧!”

腹中陣陣痛楚襲來,她面上血色盡失,喘息著望著周圍的人馬,如今武功全無且有孕在身,怎麽可能走得掉。

諸葛清翻身上馬,望了望林中連城已經走了出來,他走近望著她:“公主這一生,就不能相信他一次嗎?他想任何人死,也沒想過要你死啊!”他沈吟片刻,低聲說道:“二十萬大軍,五百暗閣衛,楚修聿能活著出去,是他的能耐,還是陛下有心放過,看不明白嗎?”

她站在那裏,連張嘴詢問的勇氣都沒了。

☆、軟禁

東齊夷都,瀲香別苑。

已經入秋,冷風有些蕭瑟,整座瀲香別苑卻是桃花正盛,秋風一過漫天都是緋紅的花雨,美得淒艷絕倫,暮色降臨,瀲香院內熱鬧起來了,絲竹聲聲,靡靡張揚。

泌雪閣內碧紗的垂簾之後,一身水藍襦裙的女子軟軟地躺在榻上,秀眉的眉輕輕蹙著,瘦小的面龐蒼白無一絲血色,雅致的屋內彌漫著濃濃厚的藥味。

連池端著藥進屋,榻上的人便睜了眼,他快步走近前來:“小師妹,你小心點。”

當日到了夷都,沒有他所預想的一切,沒有將她帶入帝宮交給華淳太後和大昱長老會之手,卻是被諸葛清帶到了這座瀲香別苑,別苑裏一年四季桃花盛放,不用說,他也想到這是誰的地方。

與其說此處是瀲香別苑,不如說是東齊天子金屋藏嬌處,這莊內上下的女子都是他的女人,個個無不是人間絕色,卻從未一人得帝宮,賜封為妃。

連池小心扶起榻上的人,煙落微微咳了兩聲,接過藥碗聞了聞卻沒有喝:“來夷都也大半個月了,能探到外面的消息嗎?”

也許是因為數月來的奔波加上那日又動了胎息,她的身體越來越弱了,小小的風寒大半月也未見起色,這樣下去,她不僅武功恢覆不了,恐怕這個孩子也會跟著她而受牽連。

煙落低眉撫了撫隆起的小腹,風中傳來陣陣絲竹之聲,這別苑裏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更何況無名無份放在這裏的女人,沁雪閣看來冷清,卻是防範嚴密之極。

連池沈默了許久,輕輕搖了搖頭:“我根本出不去,這裏也一個人都不認識,能在這裏當差的,多是諸葛清的心腹,又怎麽會讓我探聽到消息,這沁雪閣就相當是與世隔絕了。”

師傅每晚都在瀲香山莊,夜夜絲竹之聲不絕,他卻從來不會來這沁雪閣,只有諸葛清每隔幾日會過來一回。

煙落沈吟不語,端著藥碗默默將藥喝完了,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這是百裏行素的地方,是在東齊權力的中心,大昱勢力遍布夷都城,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控,連這沁雪閣都走不出去,又如何出得了夷都城,離開東齊。

那日諸葛清的話一直回轉在腦海,如他所言修聿逃出,是百裏行素有心放過,那麽他便是又一次反抗了華淳太後,此刻把她放在這瀲香山莊,卻沒有大昱長老會和華淳太後的人找來,可是這一切都有被揭開的一天,又會發展成什麽局面,她不敢去想。

“小師妹,是我太笨了,連個小小的風寒,大半個月卻也沒治好,再這樣下去,你和孩子都會有危險。”連池接過藥碗,嘆息道,面色間難掩的自責,小小的風寒他都治不好,他的一身醫術還有何用?

煙落抿唇勾起一抹蒼白輕淺的笑:“連池,謝謝你這麽一直幫著我,謝謝你還一直在我身邊。”如果不是有他相助,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撐到現在。

連池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起身將藥碗放下,將桌上的糕點端了過來,道:“這是桂花糕和菊花糕,剛喝了藥肯定挺苦,吃一塊試試看,我特地在裏面加了些補氣的藥材,不過藥味被花香蓋住了,你嘗嘗看?”

煙落接過輕輕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氣混著淡淡的藥味蔓延開來,香香甜甜的感覺讓她一時心頭有些酸澀,抿了抿唇,別開頭去。

“怎麽了,不好吃嗎?”連池緊張地問道,孕婦吃東西很挑,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照顧。

煙落輕輕搖了搖頭怔怔地望著手中的桂花糕,低啞著聲音說道:“我答應無憂,在桂花開的時候,要給他做桂花糕,又食言了。”如今他一個人撐著大夏,該有多辛苦。

過年的時候,他還是個那麽歡樂的孩子,還拉著她種桂樹,如今,那樹也該開了桂花了吧!

她答應他,等桂花開的時候會給他做桂花糕,她終究是食言了。對無憂如此,對修聿亦是如此,她總是一次次讓他們失望,對他們食言,明明答應他們的事,卻總是無法做到。

連池一時無語,默然坐在榻邊,拿了一塊糕點給趴在榻邊的連美人吃,屋內一室靜謐。

“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做到恩義分明,不欠任何人,不傷害任何人,到頭來,卻一樣都沒有做到。”她低著頭喃喃說道,聲音那麽細小,滿是滄桑嘆息:“我不想欠楚策,卻讓他以命養命,到頭來我卻差點將他置諸死地,我不想欠修聿,他卻因我爭權奪利,以一城之力崛起於亂世之中,一次次因我身陷險境,我最不想欠他,卻……”她哽咽著沈默了。

連池默然,自然明白最後一句的他,所為何人。

“真正的恩義分明,不虧欠,不傷害,這世上又是幾個人能做到,我們終究只是凡人,顧了這個,就必定顧不了那個,愛了這個,就必定會傷害那個,難道因為愧疚和虧欠,一輩子都不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嗎?”連池平靜地說道,沈吟片刻道:“其實,師傅挺苦的,他從來那麽用心對過一個人,我想……你能對他好一些,即便他心裏是恨你的,但是他……也愛你。”

煙落擡眸望向他,抿了抿唇,道:“有些東西,我知道,他也明白,既然早就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又何必去糾纏不放。”

連池抿了抿唇,道:“我知道,要說師傅這樣的人會有情,有愛,很多人都會覺著可笑。這樣心狠絕情的人,怎麽還會有愛呢?”他深深望向他“這樣的人無情便無情,有情便是此心不渝,我幫你,但同時也站在師傅這一邊,我不想你們之間任何一個人出事,曾經我經常就在想,如果沒有發生這麽多事,我們可以就那樣永遠在百裏流煙宮生活,該有多好,可是這些終究是難以實現的。”

有些事,一旦開始就必須要有結果,有些路,一旦走出去了,就再也難以回頭。

☆、軟禁2

瀲香別苑,與沁雪閣遙遙相隔的雲旖閣,絲竹聲聲纏綿,舞姬翩翩起舞,玉腰粉臂,好一番妖嬈景致,錦榻之上一身雪色錦袍的男子倚著軟榻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鳳眸微微瞇起,似有幾分醉意。

一名大膽的舞姬輕輕一個旋身,順勢柔柔地躺入男子懷中,媚眼微挑瞅著絕美如仙的男子,朱唇輕啟,語調纏綿:“公子,醉了嗎?”柔若無骨的順著他的衣襟滑入,流連輾轉。

這是瀲香山莊最為得寵的旖雲,舞姿出眾,便也在眾女之中脫穎而出。

她們都知道這個人是東齊的昱帝,然而在這瀲香山莊是不可稱其為陛下的,她們是他的女人,卻是無名無份的女人。

百裏行素微醉的眼淡淡擡起,一身如雪的錦袍,領口微敞著,白皙卻不失健美的體魄在迷離的燈光下更顯誘惑,屋內的舞姬依舊舞動著,大膽豪放。

旖雲柔柔的玉手一路蜿蜒而上,撫上男子輕蹙的眉心,眼坡如水的瞅著他,吐氣如蘭,微嗔道:“誰又惹公子不開心了?是旖雲的舞跳的不好嗎?”

百裏行素神色剎那間恍惚了片刻,一道影子在眼前靜靜浮現,他皺了皺眉,擡眸不由望向窗外,那一方,遙遙相隔的正是沁雪閣。

旖雲低眉,含羞帶嗔,目光落在他腰際墜玉的平安結,這種結是她從未見過的,一時見了欣喜,探手取下道:“公子,這玉賞了旖雲可好?”

百裏行素側頭望了望,鳳眸冷冷眸子:“放下!”

“旖雲拿和田玉與公子換可好?”女子拿著玉佩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一個旋身從軟榻上起身,以往但凡有什麽新奇玩意,他也都會賞了她們的。

百裏行素起身走過去,一身殺意駭人,旖雲再笨也發覺到了不對勁,戰戰兢兢的跪了下去,他一把拿回東西,冷冷出聲:“來人!”

門外的守衛扶劍而入,拱手道:“公子。”

“把手剁了。”百裏行素一撩衣袍坐在榻上,語氣冷冽。

屋內暖意融融,那跪著的一眾舞姬不由打著寒顫,冷汗直冒,旖雲驚恐地望著坐在榻上一臉冷絕的絕世男子,哭著撲到腳邊:“公子,旖雲錯了,旖雲錯了……”

當初他的一句話讓她在這瀲香別苑中一躍而起,如今一句話卻又將她打入地獄,雖然沒有要她的命,卻會讓她此後在這裏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就因為那一枚小小的繩結,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不該碰的東西,最好別碰。”百裏行素鳳眸冷銳迫人,讓人不寒而栗“拖出去。”

旖雲被兩名守衛拖了出去,片刻之後,殿外傳來女子尖銳的叫聲,殿內的一眾女子嚇得個個面色蒼白,膽小的差點都暈了過去,卻又強迫著自己不敢昏過去,這若再出半分差錯,她們也會跟著受罰。

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沈寂,百裏行素倚在榻上,手中還握著那墜玉的平安結。諸葛清那邊很快知道了這邊的響動,站在讓口掃了一眼屋內的情形,舉步進屋,瞥了眼那一眾抖成一團的舞姬,揮了揮手:“散了吧!”

舞姬們如獲大赫,紛紛退出殿外,轉眼之間屋內一片空寂,諸葛清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舉步坐到了桌邊,自行斟了杯酒抿了一口:“旖雲的舞次可是絕世無雙,你可真是舍得,以後再後悔了,你也沒能耐再把人手接回去嘍!”

百裏行素沈默不語,起身走到了桌邊,接過諸葛清遞來的酒杯,一飲而盡,道:“這酒難喝!”

“比不得你那桃花釀。”諸葛清淡笑道,不是酒難喝,是你再沒有曾經那份喝酒的興致與心情。

百裏行素輕笑,自行斟了一杯仰頭飲盡,淡聲道:“歌舞也散場了,你還過來做什麽?”

“還放不下。”諸葛清直言問道。

百裏行素聞言笑了,自嘲而落寞:“從來沒有擁有過的,又何來放下。”

楚修聿他是幸運的,他抓住了,擁有了。楚策是遺憾了,他曾經擁有了,卻又錯過了。而他呢?

諸葛清聞言沈默了許久,出聲道:“你是真的要以她為餌引他們前來嗎?還是……另有打算?”這麽多年君臣,對他的心思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百裏行素執著酒杯的手微滯,冷然一笑:“何以見得?”

諸葛清執起酒壺斟酒,道:“你將人放在這瀲香別苑,卻不告訴華淳太後和長老會,如果是要引他們前來,應該早放出消息了,而不時這般把人藏著。”他抿了口酒,沈聲道“微臣只是想說,陛下該早做了斷,不管於公於私,於過去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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