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七十九章

關燈
在一個被炸得只剩半邊樓的醫院裏,雲間趴在一塊不規則的木板上,一名護士正為他處理傷口。雲間哼哼呀呀地叫著痛,護士剛剛拿起手中的藥粉,還未往上撒,雲間便“哎喲”慘叫一聲。

護士舉著手中的藥粉,怔怔望著望舒,“我還沒碰他呢!”

望舒知雲間是在杜昕面前故意撒嬌,便對他的哼唧裝作視而不見,幸災樂禍地對護士說:“用力點!若是你們醫院有治療幼稚的藥,可一並用上。”

“最毒不過婦人心!”雲間終於不再無病呻吟了,可等護士真的幫他上藥時,他還是痛得呲牙咧嘴,腦門上全是汗珠子。望舒心疼他,卻不願說更傷感的話。眼前四周皆是斷壁殘垣,本就足夠淒涼,增添傷感只怕傷者更傷。

望舒也學著杜昕的口氣,心疼地責怪雲間道:“你要是再這樣不會保護自己,可真的保護不了我了。”雲間撇撇嘴,看看一旁的杜昕,瞅了他一眼,回頭問望舒,“那你要誰來保護?”

望舒遞給他一個白眼,不搭理他。

包紮好後,護士給望舒留了一些紗布、藥粉和愈合膏,交待道:“你自己會處理傷口的話那最好不過,回家去可以自己換紗布。”護士無奈地看看四周,短嘆一聲,“你瞧這裏的傷員有多少?地上鋪幾塊破紙片便當作是病床了,連手術室都被炸掉了,來這裏也沒有用。”

望舒點頭致謝,“我明白。麻煩你了。”

杜昕見雲間已沒大礙,便說要走,“我堂堂杜家大少爺,上海經濟委員會的會長,居然在這個破爛的地方陪著一個不招人待見的男人,真是有失身份,我幾時這樣服伺過人?嗬!我還是回去罷,要好好地向上頭交差去。”

雲間趴著很是不便,又想搶白他幾句,便扯著脖子側過頭,說:“我說杜大少爺,人們眼下最恨的便是賣國賊,你這樣堂而皇之地當眾說自己的身份,不怕人群圍過來將你打死麽?”

望舒也附和雲間,取笑杜昕道:“他今日沒有前呼後擁的已是很不錯了。”

“你們二人還不是在這荒亂之地打情罵俏?真是看著礙眼。”杜昕萬分嫌棄地,已擡腳要走,走時也不忘自吹自擂,“我福大命大,死也會死在你們之後,就不用瞎為我操心了。”

看著杜昕要走,雲間喊住他,問:“秀美已經死了,我家花園仍要被霸占著麽?”

杜昕斜著眼睛,不耐煩地說:“你就別想你家那個宅子了,不被日本人占著,也會被他們炸為平地。怎麽,這麽不舍,難不成真有密室在內?”

雲間皺皺眉頭,不願再答,便說:“滾罷!”

“好心沒好報!”杜昕罵罵咧咧地走了,邊走邊喋喋不休,“望舒,這男人不可靠,你看我送他來醫院,他非但不感謝,還處處譏諷我。我真是悔到腸子發青,早知道就讓日本人的飛機炸飛了他。望舒,跟他還不如跟我……”

後面的話漸漸聽不到了,留下雲間、望舒和護士三人相視一笑。在這苦大仇深的氛圍裏,還可以看到彼此的笑容,便如深夜裏的光、枯木中的綠色一樣使人心存希望。

他們突然覺得杜昕可愛起來,不只因為他總是既做壞事又幫忙,天天攪一團亂局的樣子,而是因為他的隨便隨意。那樣的隨便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能使人在片刻不去想那些乖張慘痛的事,也不去想過多的道理,只想一樂。一樂,便沒那麽怕了。

護士忙得緊,匆匆又交待兩句便去看別的傷員了。雲間趴在木板上,突然沈默不語,雙手環抱著木板,將頭倚在上面,若有所思的樣子。望舒調侃他說:“還在想杜昕剛才的話麽?”

“什麽話?”雲間嘟著嘴,哼唧了兩聲,卻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吃味了。望舒嘻嘻笑著,說:“他剛才說,跟你不如跟他,你可別假裝沒聽到。”

雲間“撲哧”一聲笑了,“你才不會跟他,他喜歡男子,喜歡‘小似玉’,不是你告訴我的麽?”望舒故意逗他道:“萬一他男子女子都喜愛呢?譬如西漢的皇帝,從高祖起直至漢哀弟,有十之七八是既有女寵也有男寵的。”

雲間又“哼”了一聲,把頭扭到另一邊去,不理望舒了。望舒心中竊笑,卻依然逗他,“你今日真是不同。”雲間又把頭轉回來,臉依舊貼著木板,專註地看著望舒,“有何不同?”望舒說:“你遇上杜昕,可比往日更加幼稚了。”

雲間又將頭扭到另一邊,像個鬥氣的孩童。

這次望舒許久沒有說話。

雲間本是與望舒撒嬌討哄,聽得許久沒有聲音,以為望舒真的生氣了,連忙轉過頭來,看望舒正定定地坐著,想著什麽想得入神。

“嘿,在想什麽呢?”

望舒的表情極為認真,淡淡的,眼睛裏卻全是心思。雲間又問一遍,“望舒,在想什麽?”

望舒沈思著,輕聲問:“我在想……我在想若是今天我真的被那個日本人汙辱了,你往後會如何看我?”說完,眼睛死死地盯著雲間,盼著他的回答。

這句問話,問的輕描淡寫,在望舒心裏卻是極沈重的。雖然望舒一向將那些關於貞節的道德捆綁踩在腳下,視之如塵土,如草芥,然而被可惡之人汙辱又是完全不同的。若是阿部今日真的將要得逞,望舒手中的牛角匕首一定會刺進他的喉嚨或胸膛,絲毫不會猶豫。

若是真被阿部汙辱了,縱使望舒能解脫,雲間能解脫嗎?望舒不知道。她知道雲間定會表現大度,會一如既往的愛她護她,卻不知是否會在他心中留下抹不掉的瘡疤,時不時會有一些陣痛,卻還要假裝無所謂。

而望舒從不喜歡被人憐憫。

望舒似乎給雲間拋出一個難題,雲間沒有輕易地回答,沒有膚淺的許諾,而是溫柔地看著她,笑笑說:“只有大蠢貨才會拿惡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愛的人呢!我可沒那樣蠢。”

望舒被他的話逗的哭笑不得,卻還不死心,追問道:“男人凈喜歡花言巧語,你這話說的雖高明許多,卻也不見真誠。”雲間急了,“我十足的真誠。”

“若是……”

“望舒,”雲間制止了她,“假設的事我們沒有必要去討論,沒有‘若是’,明白麽?”

“你仍是接受不了,是麽?不願意去想我被汙辱的樣子?我現在完好無損的,你才會這樣說,若是……”望舒說著自己都覺得可笑了,總是“若是”,的確是矯情了些。

“十弦曾說,和女子無法講道理,邏輯統統會混亂的。我起初還不信,今天可是信了。”雲間嗔怪著,轉而又說道:“望舒,你信麽?我寧願你被那人強暴,我都不願意你去死。你只要好好地在我面前,這於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事。我說過,只有蠢蛋子才會拿一個惡人的錯誤來懲罰愛人,那樣的蠢蛋子絕對不是我!你喜歡我,愛我,正是因為你對我有信心,對麽?”

望舒含淚重重地點頭,“我信你。”

雲間笑了,“好了,快扶我起來罷!我在這硬板上烤鹹魚已有些時候了。我們,還是回家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