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另外幾位男子聽了望舒的話，紛紛會心地笑了。廖先生也笑呵呵的，對望舒道：“對幫助過我們的人，我們怎能不認識？曹小姐，我替大家感謝你。”

望舒被謝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微微頷首道：“那只是，為小妹做的一些事罷了。”

整個房間突然變得肅穆起來，望舒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成了國共抗日的一份子。她一直只想站在暗處，實則卻早在明處了。小竹，雲間，他們的立場原來都如此明確，只是自己不曾知曉罷了。他們都懂得那些暗語，他們都知道廖先生，而望舒，也從未真的置身事外過。

若是小竹知道了這一切，該是最歡呼雀躍的吧？

望舒總覺自己受不起廖先生這份感謝，窘迫地笑笑，“我本是個生意人，一身銅臭，整日只想著日進鬥金，覺悟……一直都比不上旁人。只是我耳根子軟，身邊有人要求資助，我通常不會拒絕，自己做了些什麽，倒都不清楚。”

廖先生聽罷笑笑，“曹小姐，你不必擔心，我們不強迫任何人加入組織，但會記住每個人的付出，不論這付出是自願的還是不自願的，對我們來說，都是一份愛國愛民的心意。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都應該明白錢的去處，但你依然做了。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望舒無意爭辯，只能接受廖先生的謝意。

雲間囑托的事望舒自然不會怠慢，而眼前這廖先生便是唯一的出路。望舒說：“廖先生，托我找您的這位朋友，他叫陸雲間，是《申報》的記者，他父親便是不久前被調往華北與日本人周旋的陸威立。我明白，陸威立所做的事與您的立場是對立的，但雲間不同，他與他父親一直都針鋒相對的，也許，您也略知一二……”

廖先生點點頭，寓示明白此事的原委。望舒便接著說下去，“陸威立被調往華北時，陸家全家被軟禁，已有兩個多月了。雲間他……”望舒想起十弦說的陸威立被暗殺的事，不知該不該向廖先生說清，正猶豫著，廖先生卻替她說出了口，“曹小姐，陸威立已在河北被日本人暗算了，你可知道這件事？”

見望舒不答，廖先生接著說：“陸先生本是為國民黨效力的，但被派去華北做傀儡，我想他是極不情願的。但凡是有良知的中國人，大概都不願簽那些賣國求榮的條約章程。聽說陸先生最後違拗了上頭的意思，與其他幾個委員長和日本人皆對立起來，不久便被暗殺了。唉，陸先生的意願，其實代表的是絕大多數中國人的意願啊！”

望舒自知任何事都瞞不過廖先生，便說：“廖先生一切盡知，我便不遮掩了。我朋友暫且還不知他父親遇難的事，我們還來不及告訴他。只是陸先生那樣死去，不知日方和當局接下來會對陸家人怎樣，這些我們都猜不出。因此我們極想為陸家人解困。而且，雲間他能想到向您求救，大概也是預料到了這一切。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他該是最了解他父親的人。”

“你說……‘你們’？”

“是。”望舒承認道：“我們幾個都是雲間的好友。”

廖先生說著站起身來，走到屋內另外的兩位男子面前低語了幾句，那兩位男子便出去了。廖先生轉身回到望舒身前，對她解釋道：“剛剛兩位皆是宣傳部的同志，你說的雲間，也就是獨柴先生，是麽？他們之前都有過接觸。還有《申報》宣傳部的伍十弦先生，我想你也認識，他也多次為我們提供訊息。他們可都是為抵抗日本勢力出過大力氣的人。”

“原來如此！”望舒這才深深體會到廖先生剛才說的“民意”終為何物。小竹，雲間，十弦，或許還有若谷，更或許還有身邊的許多人，就連那陸威立都可以置生死於不顧，公然與日本人對抗。而自己，望舒自責地苦笑，的確是怯懦了些。

廖先生說：“想解陸家人之圍並不是難事，難得是解救出來後，他們又該如何自保？曹小姐，你可曾想過這些後續問題？”

望舒點頭道：“曾想過。若是兩邊都對他們窮追不舍，解了軟禁也是無用。如此，不知廖先生可有萬全的法子？”

“談判！”

廖先生斬定截鐵地吐出這兩個字，望舒當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若要陸家人能獲一時自由，唯有與國民黨談判。眼下，抗日才是民意，陸威立能倒戈，那國民黨內部必定也有許多人會倒戈。日本人的胃口愈來愈大，若是再不反抗，一口一口吞噬中華大地便時日無多了。

廖先生接著說：“可讓陸家人重獲自由，再送去別處避難。自然，也要尊重他們的意思。”

望舒聽罷垂下眼睛，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離別。最怕莫過於離別，可眼下這動蕩的世界裏，她卻在極短的時間裏看過了太多的分別，甚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又要離別了麽？望舒不敢想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樣自私，因為如今安危似乎比兒女情長更要緊。

望舒的聲音低得自己都聽不到，“我聽廖先生的，我代雲間謝謝您了。”

後面的時間裏，廖先生與幾位同仁細細研究如何解救陸家人，說到最後，商討重點便是與國民黨的談判事宜了。望舒隔著桌上裊裊的茶的蒸氣，在一旁看著他們談話，恍如夢裏。民意，這兩個字在望舒的心裏翻了幾轉，她品咂著其中的意味。

廖先生他們的談話並不避著她，他們顯然已將她當成同仁，或許是因為望舒之前做的那些事得到了他們的信任，又或許是廖先生閱人無數，看人眼光極準，他看得出望舒是個極可信之人。

望舒明白，無論自己情不情願，她其實早已順從了民意。

“曹小姐，曹小姐。”廖先生叫了兩聲，望舒才從飛揚的思緒中回過神。廖先生一臉肅色，表情極為認真：“我們大致的部署已想好。曹小姐，你且先回去，讓雲間再挨幾日，我們自有安排。”

望舒此時別無他法，只能信任於他，便不再叨擾。她起身告別，“那就有勞廖先生了。”

廖先生送她出門。走到門口，望舒突然回頭說道，“廖先生，不知我是否多想了，我總覺得你們的此處所在不大安全，像我這樣的革命門外漢尚能找到，你們就不怕敵人輕易找過來麽？”

廖先生故作神秘地笑道：“這便是‘民意’了。”

望舒不解。廖先生說：“之前的地點已經被洗劫過幾次，也有不少同志為此犧牲，此處卻存活下來。這足能說明，有人對我們的打擊不如之前強烈了。”

望舒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卻也不再多問，便對廖先生說一句：“我若有能盡薄力的地方，定會協助。”說罷便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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