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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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戀人，就像被命運詛咒了一般，只要彼此一碰面就註定不平凡。那天臨近午夜，雲間與望舒還停留在外白渡橋上，不忍回去。時光太慢，十年如同一生那樣長；時間又太快，轉眼便到了分離時刻。
離橋約二百米處，司機老喬已依照吩咐提前將車停在那裏，靜靜地候著他們。
紅色的鐵橋下，雲間和望舒緊緊地擁抱著。望舒認真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埋在雲間的懷裏，用力地抱著他。雲間感受到她的依賴，將她攬得更緊，給她回應。這麽多年來，他們終於能有一次不倉促的擁抱，不怕被人看到，不怕拒絕，不趕時間，好好地抱一抱彼此。這擁抱裏有多少的酸楚，多少不為人知的孤獨，多少的欲言又止，又有多少苦澀。可至少，今晚他們是快樂的。
早已過了約定的時間，老喬卻沒有催他的大少爺，看到兩個年輕人終於能夠走在一起，哪怕極為短暫，老喬也感到一些欣慰，畢竟只有他才將雲間這些年一切的喜怒哀樂看在眼裏。老喬望著橋上兩人的身影，說著和十年前相同的話，“唉，兩個都是認死理的……”老喬把頭轉過去，靠著汽車點起一根煙，看著對面的黃浦江在夜色中起的波瀾，自言自語道：“我老了，什麽都做不了，你們兩個啊，看造化嘍！”
這邊，望舒緩緩睜開眼睛，從雲間的肩裏擡起頭，猛然看到不遠處的老喬與那輛熟悉的車。望舒輕聲問，“那輛車還在用著？旁邊可是喬叔？”雲間說：“是他。還有這老車，父親不用了便給了我。平日我都是走路或騎自行車的，今夜不是去百樂門麽，就讓喬叔送一送，充充臉面。”望舒望著老喬孤單的身影，便對雲間說：“我們回吧，喬叔年紀大了，別讓他等太久。”
雲間松開了她，又深情地看看她，將被風吹起的絲巾拉回來，再次裹住望舒的手臂，說：“我們回吧。”倆人一齊往橋外走，剛下了最後一個臺階，旁邊茂密的草叢中忽地竄出一個人來，飛速地從兩人身邊閃過。雲間下意識地抱住望舒，兩人還不及反應，遠處蘇州河岸邊卻傳來轟隆隆一聲巨響。
聲音震耳欲聾，望舒下意識地捂住耳朵。雲間立即向那邊望過去，眼見蘇州河南岸已是濃煙滾滾，一聲巨響之後又接連響了幾聲。夜色中這炮聲來得突然，為平靜的夜晚平添了恐怖氣氛。雲間拉起望舒的手，“我們快走。”
正待他們急急離開時，先前從他們身前閃過的人影突然站住，回過身來看著他們。兩人不知所以，便與他對視著。前方所站的是一名學生，有一張青澀的、意氣風發的臉，上面卻布滿慌張。雲間直覺面前這學生一定與剛剛那巨響有關系，便問：“發生什麽事了？”那人時間緊，不及回答的詳細，只是看著望舒，說了一句：“曹小姐，多謝你之前的救命之恩。”說罷便大步向前跑去，轉眼便不見蹤影。
望舒一頭霧水地看著雲間，問：“他剛剛可是在叫我‘曹小姐’？”雲間點點頭。望舒說：“可我並不認得他。”這時老喬也已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對雲間說：“少爺，先別說話了，趕緊回。”
雲間望了望遠處的濃煙，即使在夜色中，那團黑灰的煙色依然醒目，觸目驚心，他極想奔過去一看究竟。老喬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少爺，我知你是個有心肝有熱血的，可眼下你不能過去。我看吶，八成又是日本人幹的，你去了又能如何？這邊還有曹小姐呢！”
一說到望舒，雲間便卻步了，他乖乖地聽了老喬的話，三人便匆匆往汽車那邊走。雲間一邊走，還不忘朝炮火的那邊看看，望舒見了便說：“記者職業習慣麽？”話未說完，卻迎來了新一聲的巨響，只是這回離他們更近，三人擡頭望向黑黢黢的天際時，看到有一些不明之物被炸裂的碎片在夜空中四散開來，仿佛就在身邊。
聲響過後，三人耳朵皆嗡嗡響，頓時聽不到彼此的聲音了。戰爭或災難，都能以最直接又出乎意料的方式，使人在一秒之間進入到死亡模式。見證過生死，經歷過大悲大慟，逃亡過顛沛流離之後，那人生的幾十年的糾結，在那一刻便只化成一個念頭：求生。
三人幾乎是飛速地跑到了汽車邊，望舒穿著的那雙拖鞋也早已不知丟向何處，可她全無察覺。汽車前窗玻璃碎了一片，老喬無視這些車的損壞處，待三人上車後便速速將車開走。一路上驚心動魄，待到了安全地帶，老喬仍心有餘悸，道：“少爺，我若是今夜把你弄散了，老爺太太非把我剝皮不可！”
老喬的話，後座的兩人聽得並不真，他們的聽力尚未恢覆過來。雲間將之前放在車裏的望舒的鞋子找出來，幫她穿上。望舒這回沒有難為情，而是微微笑著向他致謝。
望舒與老喬也已多年不見，等眾人情緒皆穩了些，便問候他，“喬叔，你身體可好？”只是喬叔耳朵也受了影響，沒有聽到，依舊開著車。望舒便收聲，默默地坐著，想起剛才那個年輕的學生來。
車已開了很遠，雲間仍不時地回頭望著外白渡橋的方向，心痛道：“這幾聲轟炸可還了得？雖說南岸住戶不多，可那裏畢竟有許多廠子，夜間也在做工，這一炸……”望舒沈思半晌，皺眉道：“雲間，那個方向，若我沒記錯的話，似乎是一間化學實業社，是做雪花膏、花露水、生發油這些的……”雲間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難道他們……”
雲間想起前幾日他做過的一個報道，便是關於那家化學社的，起因是，那家廠子裏的工人自發組成了一支武裝隊，對抗日本人。
雲間心頭一緊。兩人透過後玻璃窗向遠方看去，被建築阻擋的蘇州河上空，濃煙仍未消散。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大感不妙。望舒感嘆道：“怕是又有一家實業社被糟踏了。”雲間皺著眉頭，憂心沖沖地說：“不知剛才那個年輕的學生，他還有沒有同學在裏面。看他的模樣，不過十八九歲，望舒，又怎會認得你？不行，我要回報社，這晚同仁們大概都不睡了。”
“不許去！”老喬這時耳朵倒靈光了，立刻阻止。
雲間這次卻執意要去，便說：“喬叔，我們先送望舒回去。你放心，我去報社，不去蘇州河，你就跟父親說我在值夜班罷！”說完，他轉臉問望舒道，“你會怪我麽？”望舒說，“說好的，只能去報社，你做到了便不怪你。”雲間鄭重地點點頭，“我答應你。”
雲間抓著望舒的手不放開，黑暗中，他側身吻了吻她的頭發，發絲間居然有剛剛炮灰的殘味。雲間憂色道：“望舒，我們在一起時，為何總是這麽多災多難？”
望舒笑笑，“可每次都劫後餘生，這命像是撿來的一樣，想想又是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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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鐵橋下，雲間和望舒緊緊地擁抱著。望舒認真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埋在雲間的懷裏，用力地抱著他。雲間感受到她的依賴，將她攬得更緊，給她回應。這麽多年來，他們終於能有一次不倉促的擁抱，不怕被人看到，不怕拒絕，不趕時間，好好地抱一抱彼此。這擁抱裏有多少的酸楚，多少不為人知的孤獨，多少的欲言又止，又有多少苦澀。可至少，今晚他們是快樂的。
早已過了約定的時間，老喬卻沒有催他的大少爺，看到兩個年輕人終於能夠走在一起，哪怕極為短暫，老喬也感到一些欣慰，畢竟只有他才將雲間這些年一切的喜怒哀樂看在眼裏。老喬望著橋上兩人的身影，說著和十年前相同的話，“唉，兩個都是認死理的……”老喬把頭轉過去，靠著汽車點起一根煙，看著對面的黃浦江在夜色中起的波瀾，自言自語道：“我老了，什麽都做不了，你們兩個啊，看造化嘍！”
這邊，望舒緩緩睜開眼睛，從雲間的肩裏擡起頭，猛然看到不遠處的老喬與那輛熟悉的車。望舒輕聲問，“那輛車還在用著？旁邊可是喬叔？”雲間說：“是他。還有這老車，父親不用了便給了我。平日我都是走路或騎自行車的，今夜不是去百樂門麽，就讓喬叔送一送，充充臉面。”望舒望著老喬孤單的身影，便對雲間說：“我們回吧，喬叔年紀大了，別讓他等太久。”
雲間松開了她，又深情地看看她，將被風吹起的絲巾拉回來，再次裹住望舒的手臂，說：“我們回吧。”倆人一齊往橋外走，剛下了最後一個臺階，旁邊茂密的草叢中忽地竄出一個人來，飛速地從兩人身邊閃過。雲間下意識地抱住望舒，兩人還不及反應，遠處蘇州河岸邊卻傳來轟隆隆一聲巨響。
聲音震耳欲聾，望舒下意識地捂住耳朵。雲間立即向那邊望過去，眼見蘇州河南岸已是濃煙滾滾，一聲巨響之後又接連響了幾聲。夜色中這炮聲來得突然，為平靜的夜晚平添了恐怖氣氛。雲間拉起望舒的手，“我們快走。”
正待他們急急離開時，先前從他們身前閃過的人影突然站住，回過身來看著他們。兩人不知所以，便與他對視著。前方所站的是一名學生，有一張青澀的、意氣風發的臉，上面卻布滿慌張。雲間直覺面前這學生一定與剛剛那巨響有關系，便問：“發生什麽事了？”那人時間緊，不及回答的詳細，只是看著望舒，說了一句：“曹小姐，多謝你之前的救命之恩。”說罷便大步向前跑去，轉眼便不見蹤影。
望舒一頭霧水地看著雲間，問：“他剛剛可是在叫我‘曹小姐’？”雲間點點頭。望舒說：“可我並不認得他。”這時老喬也已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對雲間說：“少爺，先別說話了，趕緊回。”
雲間望了望遠處的濃煙，即使在夜色中，那團黑灰的煙色依然醒目，觸目驚心，他極想奔過去一看究竟。老喬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少爺，我知你是個有心肝有熱血的，可眼下你不能過去。我看吶，八成又是日本人幹的，你去了又能如何？這邊還有曹小姐呢！”
一說到望舒，雲間便卻步了，他乖乖地聽了老喬的話，三人便匆匆往汽車那邊走。雲間一邊走，還不忘朝炮火的那邊看看，望舒見了便說：“記者職業習慣麽？”話未說完，卻迎來了新一聲的巨響，只是這回離他們更近，三人擡頭望向黑黢黢的天際時，看到有一些不明之物被炸裂的碎片在夜空中四散開來，仿佛就在身邊。
聲響過後，三人耳朵皆嗡嗡響，頓時聽不到彼此的聲音了。戰爭或災難，都能以最直接又出乎意料的方式，使人在一秒之間進入到死亡模式。見證過生死，經歷過大悲大慟，逃亡過顛沛流離之後，那人生的幾十年的糾結，在那一刻便只化成一個念頭：求生。
三人幾乎是飛速地跑到了汽車邊，望舒穿著的那雙拖鞋也早已不知丟向何處，可她全無察覺。汽車前窗玻璃碎了一片，老喬無視這些車的損壞處，待三人上車後便速速將車開走。一路上驚心動魄，待到了安全地帶，老喬仍心有餘悸，道：“少爺，我若是今夜把你弄散了，老爺太太非把我剝皮不可！”
老喬的話，後座的兩人聽得並不真，他們的聽力尚未恢覆過來。雲間將之前放在車裏的望舒的鞋子找出來，幫她穿上。望舒這回沒有難為情，而是微微笑著向他致謝。
望舒與老喬也已多年不見，等眾人情緒皆穩了些，便問候他，“喬叔，你身體可好？”只是喬叔耳朵也受了影響，沒有聽到，依舊開著車。望舒便收聲，默默地坐著，想起剛才那個年輕的學生來。
車已開了很遠，雲間仍不時地回頭望著外白渡橋的方向，心痛道：“這幾聲轟炸可還了得？雖說南岸住戶不多，可那裏畢竟有許多廠子，夜間也在做工，這一炸……”望舒沈思半晌，皺眉道：“雲間，那個方向，若我沒記錯的話，似乎是一間化學實業社，是做雪花膏、花露水、生發油這些的……”雲間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難道他們……”
雲間想起前幾日他做過的一個報道，便是關於那家化學社的，起因是，那家廠子裏的工人自發組成了一支武裝隊，對抗日本人。
雲間心頭一緊。兩人透過後玻璃窗向遠方看去，被建築阻擋的蘇州河上空，濃煙仍未消散。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大感不妙。望舒感嘆道：“怕是又有一家實業社被糟踏了。”雲間皺著眉頭，憂心沖沖地說：“不知剛才那個年輕的學生，他還有沒有同學在裏面。看他的模樣，不過十八九歲，望舒，又怎會認得你？不行，我要回報社，這晚同仁們大概都不睡了。”
“不許去！”老喬這時耳朵倒靈光了，立刻阻止。
雲間這次卻執意要去，便說：“喬叔，我們先送望舒回去。你放心，我去報社，不去蘇州河，你就跟父親說我在值夜班罷！”說完，他轉臉問望舒道，“你會怪我麽？”望舒說，“說好的，只能去報社，你做到了便不怪你。”雲間鄭重地點點頭，“我答應你。”
雲間抓著望舒的手不放開，黑暗中，他側身吻了吻她的頭發，發絲間居然有剛剛炮灰的殘味。雲間憂色道：“望舒，我們在一起時，為何總是這麽多災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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