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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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長庚漸明，有些回憶躲不過去，不打自招地就這樣蘇醒了，讓人措手不及。
望舒從楊浦工場那邊回來已是很晚，卻還是不想回家，便讓小田先開車回去，自己在霞飛路口下了車，晃悠悠地往回走。
霞飛路的夜晚比白天更要燦爛，路上穿梭的人群中有不少人穿著曹泰祥的絲綢。望舒暗自打量著這些人，看著自家那些華美的絲綢穿在每個人身上的不同風情，心裏是極安慰的。路過一家商店，望舒下意識地對著路燈反射下的玻璃櫥窗照照自己，發現自己的臉居然也如許多路人一般麻木冷漠，不禁彎嘴笑笑，又覺得有些假模假樣。換了幾樣笑容，結果都不滿意，她四處望望，沒人註意她，這才作罷。
望舒自嘲地說：“假的終究是假的，笑容不真誠，定是不好看的。”
有一家書店正要打烊，門口有當日未賣出的幾份報紙，望舒一眼看到《申報》，便走了過去，問：“老板，這些我都要了。”老板老實告訴她，“這裏面有幾份是前幾日的舊報紙，小姐，過期的新聞可是沒任何價值的。”望舒笑而不語，給老板放下十元錢，便將這些報紙全抱在懷裏。
老板以為望舒要這些報紙是要作其它用途的，便絮叨道：“報紙舊了，可當宣紙練練書法，質地差了些，卻也吸墨汁……小姐，當心！”
說時遲那時快，右邊小巷子裏突然沖出來的兩名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將望舒撞倒在地，望舒手裏的報紙隨即揚起，灑落一地，頭頂的書報架子因這重重的一擊，搖搖欲墜。其中一個年輕人眼疾手快將報架子扶住，才不致讓那些沈沈的書全部砸下來。
看著倒地的望舒，兩個年輕人想扶起她，卻又驚慌地看著後面的追兵，追他們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是緊急又不講情理的腳步聲，聽起來便是一股兇霸之氣。望舒不禁皺了皺眉頭。兩個年輕人向望舒遞了一個歉意的眼神，便拔腿向前跑去。老板也是人精，此時也大概明白了什麽，忽地將面前攤子上的書全部掃落到在地，又將書店門口立著的桿子與廣告牌子扔在路邊，讓門口這條路頓時增了幾分阻礙。
老板走上前去扶望舒時，追兵已經趕到了。望舒假裝痛得呲牙咧嘴，還罵罵咧咧道，“如今這些學生真是不服管教，我剛買的金手鏈還未試戴，便被撞得不知飛到哪裏去了。老板，你這裏亂糟糟一片，可要幫我好好找找。”
追兵正是當局兩位警員，黑色警服，黑頂白圈警帽，白色的綁腿在夜晚清晰可見，腰間棕色的寬皮帶上，松松垮垮地掛著硬皮槍套，槍卻在手裏拿著。一位年紀不大肚子卻發了福的警官一聽眼前這位小姐丟了鏈子，眼神即貪婪起來，也不知是貪美色，還是貪那條鏈子。
老板將望舒扶了起來，也與她配著演戲，“小姐，待我將這裏收拾齊整了，說不準你那鏈子就自已跑出來了。你心疼你的鏈子，我也心疼我的書呀！”老板轉身望著自已制造的滿地狼藉，作痛心疾首狀，“唉……”
兩人說罷便收拾起來，瞧見二位官爺，便賠著笑臉打了聲招呼，隨後便怯怯的，不多言了。肚子警員對望舒頗有興致，便問：“小姐是哪家的千金？”望舒便自報家門，“曹家的，我是曹望舒，曹泰祥的老板。”兩位警員也聞得望舒大名，便也不敢造次，嘻嘻笑著，“那便不驚擾了。待我捉到那兩個冒犯了曹小姐的反動分子，定將他們活剝了為您解氣。您丟了鏈子，可需我們兄弟兩個為您找找？”
望舒說：“兩位眼下有要緊事，我這鏈子不打緊的，橫豎也不會跑出五米遠，待這一收拾便找到了。”肚子警員瞇著眼睛看著她，“那曹小姐您慢慢找，我們先去追那兩個亂黨。”他眼睛只顧看望舒，一個不仔細便被腳下的鐵桿子刮了下，疼得他連忙將腳抱在手裏，不住地揉捏，嘴裏直喊痛。老板見機又罵，“這些學生太不成體統！官爺，你不要緊吧……”
那兩位學生經這邊小小的一阻攔，想是已經跑遠了。望舒松了一口氣，謝過了警員，便蹲在地上慢條斯裏地撿起書來。書店老板是個壯年男子，臂力不小，幾本書被掃到了馬路中央去。望舒跑過去蹲下身撿起書，並拍拍上面的土，正欲起身，發現眼前站了一個人。望舒擡頭看去，正是下午時見過的那抹煙灰色。
陸雲間。
望舒站起來，將要開口，陸雲間幫她拿上書，並向她使了個眼色，故意大聲說道：“剛剛不知發生何事，我在路上好好走著，被兩個男學生差點撞倒。走到這裏，看到又是一片狼籍。唉，怎麽如此不太平？”
兩位警員聽了，警覺地問：“你在哪條路上碰到的那兩個學生？”雲間故作茫然狀，“我是在福開森路①路口被撞的，我被撞得暈，等緩過神來他們已經跑了。我看他們跑進了福開森路裏大山，不過，那裏也有叉路的，後面我就不曉得了……”
肚子警官聽罷立刻招呼同伴，“差點忘了正事。快，快去追！追到了有賞的！”
兩人跨過面前的這攤子雜物，手裏舉著槍跑了，馬路上又響起他們倉促又兇霸的腳步聲。待他們走遠，陸雲間才說了實情，“那兩個學生已經安全了，放心吧。”
書店老板沖著兩位警員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聲，罵道：“日本人的走狗，盡抓些無辜的學生！天天說這個亂黨，那個也亂黨，我看他們才最亂黨！”轉而又換上笑臉，溫柔地對望舒說，“原來您就是曹小姐，久仰！前幾日，我這裏的報紙上全是你的新聞……呃，我卻是不信那些文章的，這世道，黑白可不能輕易論斷。今日一見，我就更加不信那些胡言亂語了！”
炎炎夏日裏，這番話猶如清風一般讓望舒心情愉悅，她微微頷首致謝，“多謝老板的信任。”說罷又指著這混亂的現場，“只是讓您受了不損失。”書店老板依舊微笑著，對望舒是用不盡的溫和語調，“唉，我們這些人，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既不會拿當拿槍，又沒勇氣去參加那些個青年運動，也就只能做這點小事了。那學生不是咱中國人啊？自已人得自己疼吶！”
此話說的極好，雲間卻在一旁吃上了飛醋。這老板對望舒的喜愛旁人一眼便知，雲間尤為敏感。雲間將手中的書遞給老板，又說要幫他收拾這殘局，老板自是十分高興，還感謝了他，可憐他一生精明，卻沒有看出雲間眼裏滿滿的醋意。
老板依舊對望舒獻著好，“曹小姐，這些報紙都不要錢了，送給你。再說，這幾份報紙你給十塊錢，也太多了嘛！”
［註①福開森路：今著名的文青（包括我）熱愛之路，武康路。我尤其愛那條路上一家排隊要一百多米長的冰激淩店。］#####＊祝阿裏文學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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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從楊浦工場那邊回來已是很晚，卻還是不想回家，便讓小田先開車回去，自己在霞飛路口下了車，晃悠悠地往回走。
霞飛路的夜晚比白天更要燦爛，路上穿梭的人群中有不少人穿著曹泰祥的絲綢。望舒暗自打量著這些人，看著自家那些華美的絲綢穿在每個人身上的不同風情，心裏是極安慰的。路過一家商店，望舒下意識地對著路燈反射下的玻璃櫥窗照照自己，發現自己的臉居然也如許多路人一般麻木冷漠，不禁彎嘴笑笑，又覺得有些假模假樣。換了幾樣笑容，結果都不滿意，她四處望望，沒人註意她，這才作罷。
望舒自嘲地說：“假的終究是假的，笑容不真誠，定是不好看的。”
有一家書店正要打烊，門口有當日未賣出的幾份報紙，望舒一眼看到《申報》，便走了過去，問：“老板，這些我都要了。”老板老實告訴她，“這裏面有幾份是前幾日的舊報紙，小姐，過期的新聞可是沒任何價值的。”望舒笑而不語，給老板放下十元錢，便將這些報紙全抱在懷裏。
老板以為望舒要這些報紙是要作其它用途的，便絮叨道：“報紙舊了，可當宣紙練練書法，質地差了些，卻也吸墨汁……小姐，當心！”
說時遲那時快，右邊小巷子裏突然沖出來的兩名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將望舒撞倒在地，望舒手裏的報紙隨即揚起，灑落一地，頭頂的書報架子因這重重的一擊，搖搖欲墜。其中一個年輕人眼疾手快將報架子扶住，才不致讓那些沈沈的書全部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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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將望舒扶了起來，也與她配著演戲，“小姐，待我將這裏收拾齊整了，說不準你那鏈子就自已跑出來了。你心疼你的鏈子，我也心疼我的書呀！”老板轉身望著自已制造的滿地狼藉，作痛心疾首狀，“唉……”
兩人說罷便收拾起來，瞧見二位官爺，便賠著笑臉打了聲招呼，隨後便怯怯的，不多言了。肚子警員對望舒頗有興致，便問：“小姐是哪家的千金？”望舒便自報家門，“曹家的，我是曹望舒，曹泰祥的老板。”兩位警員也聞得望舒大名，便也不敢造次，嘻嘻笑著，“那便不驚擾了。待我捉到那兩個冒犯了曹小姐的反動分子，定將他們活剝了為您解氣。您丟了鏈子，可需我們兄弟兩個為您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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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依舊對望舒獻著好，“曹小姐，這些報紙都不要錢了，送給你。再說，這幾份報紙你給十塊錢，也太多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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