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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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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站在窗前,拔開遮住視線的海棠花樹枝,望著樓下的大門處。望舒步伐極快,已走至門口,門口的警衛看見她,攔下來說著什麽。

雲間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難過,突然轉身向外跑去。他大肆地奔跑在走道裏,腳步紮在地板上的聲音清晰又沈悶,聲聲入耳,如歲月的厚重。

他不能再讓她離開!

雲間飛快地跑著,路過樓梯口時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同事,也不及言歉,倉忙沖下樓去。被撞的同事怔怔地望著他,以為又發生了驚天大事,沖著他的背影喊道:“獨柴,無人與你搶頭功,何必慌亂至此?”說完低頭,才察覺自己被雲間踩過一腳,黑色的皮鞋上半個醜陋的腳印,同事心疼,語氣自是不悅,“搶條新聞罷了,竟這般急迫,文人也這般沽名釣譽,呵呵,不過如此。”

後面這話雲間是聽不到的,他匆匆追到了大門口時,已不見望舒的身影。警衛告訴他,“曹小姐是向南走了,那邊是停車的地方。”雲間聽後連聲致謝,並向南邊跑去。

望舒正要上車,聽到雲間喊她的聲音,“等一等,望舒,不要走!”

車裏的小田也聽到聲音,便回過頭來看,雲間已奔至車前,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將手橫在望舒已經打開的車門前,攔住她,“望舒,不要走……”

小田看著眼前這個大汗淋漓的陌生男人,又看看望舒,不知如何是好。望舒遲疑一下,對小田說,“再等我片刻,我與這位先生說幾句話就來。”雲間聽了心下歡喜,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卻不知是因心中大石落地而松了一口氣,還是跑得太急喘得緊了。他轉而扶著車門,彎腰咧嘴笑起來。望舒瞧他有些傻氣的樣子,便也不好生氣,語氣溫和了些,“我們去那邊走走吧。”

兩人沿著馬路向前走去。望舒只望著前方的路,並不看他一眼,表情淡淡的。雲間卻時不時偷瞄她幾眼,幾欲張口,又不知如何打破這僵局。只是他是歡喜的,因望舒並未冷冷拒他。他雖知望舒是在旁人面前不願失了分寸,才勉強答應了他,可這又有何妨,他一樣歡喜至極。

想到這裏,雲間突然又笑了,悶熱又苦楚的天裏,這笑容將那些苦沖淡了些,也將這些年心中所有的苦楚沖淡了些。望舒終於轉頭瞥了他一眼,又將頭轉了回去。她對他的笑感到莫名,便問:“獨柴先生此刻不忙了麽?”

見望舒開口,雲間更是喜不自勝,說:“時好景好,此時最適合與故人相見,你無刻意梳妝,我也無須整理衣冠,遇到了,便是最適合相見的樣子。”望舒聽完嗤笑道:“著實佩服獨柴先生的雅興,不愧是文人墨客,竟將這烈日當頭下的煩燥都說出一首詩來。”

雲間倒也不生氣,望舒越是譏諷,他便越歡喜,因她總不至於是一副冷冷模樣了。

此時望舒步子越發快了,像是要與他保持著距離,那樣緩緩的散步極暧昧,有一絲含糊不清的情緒在兩人間縈繞,她極不適應。她走得快,雲間便也加快腳步,緊緊地跟著她,生怕一眨眼她便消失不見。

等走得遠了些,望舒突然停住腳步,轉身面對著他,問道:“獨柴先生究竟找我何事?”雲間終於正了正顏色,深情的眸子盯著望舒,“望舒,看到你我很高興。”

望舒將臉轉向別處,目光空空的。片刻,她面無表情地說,“若是憶過往,追舊事,還是罷了。我畢竟是個生意人,比不得你們有那樣多的愁緒與感悟。時下社會動蕩,想必獨柴先生還有很多時事評論要寫,有棘手的新聞要報道,我們在這血雨腥風中憶些過眼雲煙之小事,實在不合時宜。”

雲間苦笑,“我想與你說幾句話,又耽誤了什麽國家大義麽?”望舒說:“若是有話,那說就是了。”雲間聽了,卻不知該說些什麽了。他收住了剛才的嬉笑,臉色黯然,半天才開口道:“望舒,以前的事,請你原諒。”

望舒忽地難過,一時無言。

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常。這聲道歉晚了九年,九年,早已物是人非了。蕓蕓眾生中,那只是一個尋常的故事罷了,夕陽餘暉,樹蔭河畔,初見再好,美好也只能止於初見。此時的道歉,就如一個小孩想要一個心心念念的禮物,母親將禮物藏在某處讓他去找,等他找到時時間已過去很久,他再也不需要和不喜歡那份禮物了。過期的食物,風幹的面包,嚼起來已不是初出爐時的那個味道。

望舒笑笑,輕聲說道:“你即是要我原諒,我原諒便是了,你從此再也無須掛在心上。”

原諒的如此雲淡風輕,這麽坦然地說著原諒,想是真的放下了。望舒的一番話讓雲間感到失落,他深知任由他往回憶的池中扔多大的石子,也不會驚起一汪波瀾。此刻,雲間似乎除了說聲“謝謝”,其它言語都是多餘了。

雲間極力想使氣氛歡快些,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他笑著,卻笑得牽強,他想說句輕松的話,說出來卻句句苦澀。即使這樣,他依舊努力地微笑,他說:“望舒,你可否不要再稱呼我‘獨柴先生’,實在太過於生分,我喚你名字,你也喚我名字就好,如此才公平。”

望舒冷笑,“我還是稱呼您為‘先生’比較妥當些……”雲間有些失望,又故意激她,說:“你如此拒人於千裏之外,便是還未真正原諒我。是我愚笨,我怎能來乞求你的原諒?我那麽傷你……”

“雲間,”望舒打斷了他的話,“此星辰已非昨夜,過去的事,比星辰更加遙不可及,我說原諒,便是真的原諒了,你無須多心,也無須再放在心上。”

雲間卻喜出望外,“你剛剛……在喚我‘雲間’?”望舒脫口而出的一個稱呼,生生地將兩人的生疏拉近了些距離,雲間歡快地不知所以。

望舒驚覺自己失言,慌亂地掩飾著,可孰知越是慌亂,真實的內心就越一覽無餘。望舒解釋道:“是,我是稱呼了你的名字。你們文人不是常常崇尚‘君子之交,周正儒雅,絕交不出惡言’麽?我們即無絕交,更不能讓彼此難堪。說到底,也只是一個稱呼罷了。”

雲間卻笑笑地看著她,“你能這樣叫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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