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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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後。
歲月沈澱，轉眼未來。
曹望舒正站在國際飯店頂層的露天西餐廳旁，一只手扶著半人高的紅褐色磚墻，俯視著遠近層疊錯落的建築出神。西邊餘暉未盡，天空紅塵霭霭，在雲煙遙遠的映襯下，眼前的上海輪廓微微起伏，正如彼時人們聚散無常的命運。
這裏依然不缺大新聞，這些年一幕幕風雲際會、驚心動魄的大事，稍縱便會成為舊聞，暗殺、雄辯、戰爭、歡聚、逃亡、艷事，隨著時間的流逝皆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見得多了，就見怪不怪了。
已是三十年代，鬧哄哄亂糟糟的軍閥混戰已過去幾年，上海傷了大元氣，卻又以無限強大的生命力重新繁榮了起來，繁榮得像是不曾瘡痍過，仿佛任何力量都無法讓它命運逆轉。
望舒久久地望著遠方出神，忘了身後西餐廳裏忙碌的人影憧憧。她今天穿著一件淺藍色綢質短袖旗袍，細黑色的滾邊，若影若現的豎狀寬細條紋，衣長至腳踝之上，寸長的領子，因身材瘦削，腰身顯得肥了些，與時下流行的愈來愈緊的緊腰旗袍很是不同，卻同樣將望舒的優雅別致盡顯，簡潔淡雅如初出校門的女學生，全然不似一位滬上知名綢緞店的掌門人。
望舒的頭發依然只長過耳朵，左側的發絲別至耳後，頭發上戴了一枚精致的銅錢大小的玉蘭花發飾，一如在晏摩氏上學時的模樣，只是頭發微微燙卷。夏夜的風到了晚上依然是熱的，只是站在高處，終是感到清爽了不少，微風襲過，望舒自言自語道：“終於涼快些了。”
“曹小姐！”身後有人喊望舒。望舒回頭，正是該酒店宴會廳的大堂經理陳萬婷。陳萬婷款款走至望舒面前，笑臉盈盈的，“曹小姐，樓下都已準備妥當了，我們下去吧。”
望舒便同她一起下樓去。
兩人繞過露天餐廳，陳萬婷一路與熟識的人打著招呼，有侍者向望舒點頭致意，望舒便一一回著禮。陳萬婷比望舒略微豐滿些，今日穿的一件莧紅色的絲綢旗袍，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金錢勾織的合歡花點綴於胸口和裙擺的位置，隨著她裊裊婷婷的走姿，那合歡花的細絲仿若隨風搖曳一般，讓整個人也靈動起來。
一艷一雅兩位麗人所經過之處，自然少不了旁人傾註目光，兩人對周邊眼光都不甚在意，一路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陳萬婷健談，話資信手拈來，她用玉白的手指輕撫自己的旗袍領子，說：“曹小姐，你瞧，我這領子還是高高的，才穿幾次，如今又流行你這樣窄領子的了。我們這些外行人啊，真是趕不上時髦的步子呢。”
望舒巧笑著，“不是我不穿，只是我穿不出你這般韻味來，這莧紅色不是誰都能駕馭的，穿不好了就俗，穿得好了就極高貴艷麗；還有這寬領子，若是頸子不夠漂亮，只怕也穿不了。你這一件……”望舒看了一眼陳萬婷的旗袍，說：“陳小姐，真是謝謝您對小店的照顧。”
陳萬婷穿著的正是曹泰祥前一年的寬領窄腰短袖旗袍，她正擔心望舒認不出來，錯失這獻殷勤的機會，這樣一來，她便能接著望舒的話往下說了，“不必客氣，曹泰祥可皆是好貨，料子好，做工細，款式還好的很，這上海灘上哪位小姐若是沒兩件曹家出品的衣服，只怕都是不好意思的呢。”
望舒笑著說：“您過獎了。”
陳萬婷說：“我說的可不過分。你看今日這57對新人的集團婚禮，新娘穿得可都是曹家旗袍。不瞞你說，有了這個‘新生活運動’，也有了許多新奇的點子，這次的集團婚禮，市長原本是想西化一次，讓新娘穿白婚紗的，可最終定的卻是曹泰祥的旗袍，聽說，這是許多新娘提的要求呢。”
望舒感激道：“陳經理為此一定說了不少好話。”陳萬婷實則並沒有參與這樣的決定，只是望舒這樣說了，她便半推半就地得了這人情，“我哪能說上什麽有分量的話，只是婚禮辦的多了，知道什麽好看什麽不好看，順口提了點意見罷了。”
望舒說，“陳小姐以後想要什麽款式的衣服，可直接來找我，你若是不嫌棄我的眼光，我便獻拙為您訂做幾件。”陳萬婷聽了十分開心，“如此，我真是受寵若驚了。”
說著話，兩人已到了宴會廳，見臺上臺下已熱鬧非凡。像這樣的集團婚禮，市政府一年要辦五次，也是上海灘上頂頂重要的大事，市長、社會局長和各界名人政要皆會參加，大小報記者雲集，就連國外的電影公司都會來拍攝婚禮的新聞片，圍觀的市民更是人山人海，場面極為壯觀。
新郎新娘已分成兩列候著，新郎一身傳統的藍袍馬褂，新娘則是粉紅色的絲綢旗袍，上面花色圖案不一，有冰清玉潔的梅，有恬靜的雛菊，亦有雍容的牡丹，或是含羞的孔雀，皆是曹泰祥這幾月加班加點趕制出來的。每位新娘頭戴一簇做成花狀的白紗，與旗袍亦中亦西，形成奇特的美麗。
江叔琴也在新娘子的隊伍中，她遠遠地看到望舒，朝她揮手。望舒也朝她揮手，隔著層層人群向她綻放了一個甜美的笑。如此笑容在望舒臉上是不多見的，只有在真摯的情感面前，她會才笑得如此溫柔快樂。
叔琴的婚衣是望舒專門為她訂制的，表面看與其它新娘的並無二致，實則卻花費了更多心思。那件旗袍上繡著叔琴最愛的白色郁金香，每針每線都由滬上最好的織工繡上，繡在夏季軟薄的料子上卻不顯沈重，十分輕柔。領口的盤扣也是專做的郁金香圖案，僅為書琴一人，領子內裏還繡了她的名字。叔琴當時收到這件旗袍時，感動地幾欲掉下淚來。
陳萬婷在旁邊說，“我看啊，淡粉色就最好，襯著頭上的白紗才不顯突兀，新娘子這樣裝扮，看起來便嬌羞的很，待嫁的女子不正該如此麽？大紅大紫的袍子穿得多了，看得也厭了，如此清雅，倒也與‘新生活’所說的簡單簡潔相襯，又加了些西化風格，年輕人也都喜歡。”一番溢美之辭過後，陳萬婷便向望舒告辭，“曹小姐，那邊還等著，我就先去忙了，有什麽事你盡可找我。”
“麻煩你了。”望舒點頭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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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望舒正站在國際飯店頂層的露天西餐廳旁，一只手扶著半人高的紅褐色磚墻，俯視著遠近層疊錯落的建築出神。西邊餘暉未盡，天空紅塵霭霭，在雲煙遙遠的映襯下，眼前的上海輪廓微微起伏，正如彼時人們聚散無常的命運。
這裏依然不缺大新聞，這些年一幕幕風雲際會、驚心動魄的大事，稍縱便會成為舊聞，暗殺、雄辯、戰爭、歡聚、逃亡、艷事，隨著時間的流逝皆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見得多了，就見怪不怪了。
已是三十年代，鬧哄哄亂糟糟的軍閥混戰已過去幾年，上海傷了大元氣，卻又以無限強大的生命力重新繁榮了起來，繁榮得像是不曾瘡痍過，仿佛任何力量都無法讓它命運逆轉。
望舒久久地望著遠方出神，忘了身後西餐廳裏忙碌的人影憧憧。她今天穿著一件淺藍色綢質短袖旗袍，細黑色的滾邊，若影若現的豎狀寬細條紋，衣長至腳踝之上，寸長的領子，因身材瘦削，腰身顯得肥了些，與時下流行的愈來愈緊的緊腰旗袍很是不同，卻同樣將望舒的優雅別致盡顯，簡潔淡雅如初出校門的女學生，全然不似一位滬上知名綢緞店的掌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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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小姐！”身後有人喊望舒。望舒回頭，正是該酒店宴會廳的大堂經理陳萬婷。陳萬婷款款走至望舒面前，笑臉盈盈的，“曹小姐，樓下都已準備妥當了，我們下去吧。”
望舒便同她一起下樓去。
兩人繞過露天餐廳，陳萬婷一路與熟識的人打著招呼，有侍者向望舒點頭致意，望舒便一一回著禮。陳萬婷比望舒略微豐滿些，今日穿的一件莧紅色的絲綢旗袍，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金錢勾織的合歡花點綴於胸口和裙擺的位置，隨著她裊裊婷婷的走姿，那合歡花的細絲仿若隨風搖曳一般，讓整個人也靈動起來。
一艷一雅兩位麗人所經過之處，自然少不了旁人傾註目光，兩人對周邊眼光都不甚在意，一路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陳萬婷健談，話資信手拈來，她用玉白的手指輕撫自己的旗袍領子，說：“曹小姐，你瞧，我這領子還是高高的，才穿幾次，如今又流行你這樣窄領子的了。我們這些外行人啊，真是趕不上時髦的步子呢。”
望舒巧笑著，“不是我不穿，只是我穿不出你這般韻味來，這莧紅色不是誰都能駕馭的，穿不好了就俗，穿得好了就極高貴艷麗；還有這寬領子，若是頸子不夠漂亮，只怕也穿不了。你這一件……”望舒看了一眼陳萬婷的旗袍，說：“陳小姐，真是謝謝您對小店的照顧。”
陳萬婷穿著的正是曹泰祥前一年的寬領窄腰短袖旗袍，她正擔心望舒認不出來，錯失這獻殷勤的機會，這樣一來，她便能接著望舒的話往下說了，“不必客氣，曹泰祥可皆是好貨，料子好，做工細，款式還好的很，這上海灘上哪位小姐若是沒兩件曹家出品的衣服，只怕都是不好意思的呢。”
望舒笑著說：“您過獎了。”
陳萬婷說：“我說的可不過分。你看今日這57對新人的集團婚禮，新娘穿得可都是曹家旗袍。不瞞你說，有了這個‘新生活運動’，也有了許多新奇的點子，這次的集團婚禮，市長原本是想西化一次，讓新娘穿白婚紗的，可最終定的卻是曹泰祥的旗袍，聽說，這是許多新娘提的要求呢。”
望舒感激道：“陳經理為此一定說了不少好話。”陳萬婷實則並沒有參與這樣的決定，只是望舒這樣說了，她便半推半就地得了這人情，“我哪能說上什麽有分量的話，只是婚禮辦的多了，知道什麽好看什麽不好看，順口提了點意見罷了。”
望舒說，“陳小姐以後想要什麽款式的衣服，可直接來找我，你若是不嫌棄我的眼光，我便獻拙為您訂做幾件。”陳萬婷聽了十分開心，“如此，我真是受寵若驚了。”
說著話，兩人已到了宴會廳，見臺上臺下已熱鬧非凡。像這樣的集團婚禮，市政府一年要辦五次，也是上海灘上頂頂重要的大事，市長、社會局長和各界名人政要皆會參加，大小報記者雲集，就連國外的電影公司都會來拍攝婚禮的新聞片，圍觀的市民更是人山人海，場面極為壯觀。
新郎新娘已分成兩列候著，新郎一身傳統的藍袍馬褂，新娘則是粉紅色的絲綢旗袍，上面花色圖案不一，有冰清玉潔的梅，有恬靜的雛菊，亦有雍容的牡丹，或是含羞的孔雀，皆是曹泰祥這幾月加班加點趕制出來的。每位新娘頭戴一簇做成花狀的白紗，與旗袍亦中亦西，形成奇特的美麗。
江叔琴也在新娘子的隊伍中，她遠遠地看到望舒，朝她揮手。望舒也朝她揮手，隔著層層人群向她綻放了一個甜美的笑。如此笑容在望舒臉上是不多見的，只有在真摯的情感面前，她會才笑得如此溫柔快樂。
叔琴的婚衣是望舒專門為她訂制的，表面看與其它新娘的並無二致，實則卻花費了更多心思。那件旗袍上繡著叔琴最愛的白色郁金香，每針每線都由滬上最好的織工繡上，繡在夏季軟薄的料子上卻不顯沈重，十分輕柔。領口的盤扣也是專做的郁金香圖案，僅為書琴一人，領子內裏還繡了她的名字。叔琴當時收到這件旗袍時，感動地幾欲掉下淚來。
陳萬婷在旁邊說，“我看啊，淡粉色就最好，襯著頭上的白紗才不顯突兀，新娘子這樣裝扮，看起來便嬌羞的很，待嫁的女子不正該如此麽？大紅大紫的袍子穿得多了，看得也厭了，如此清雅，倒也與‘新生活’所說的簡單簡潔相襯，又加了些西化風格，年輕人也都喜歡。”一番溢美之辭過後，陳萬婷便向望舒告辭，“曹小姐，那邊還等著，我就先去忙了，有什麽事你盡可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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