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摩氏女校。

教室裏人已走盡，望舒將課業做完，又拿出一本厚厚的《西洋服飾史》攤於桌上，預備看幾頁再去店裏。她現已無須顧管家接送，因此時間自由了些，有時想一個人靜靜，便選在放學之後獨自在教室裏多坐片刻。近來她變得忙碌，獨處的時光倒是極難得了。

“噔噔噔！”若谷輕敲教室的玻璃窗。望舒正看書入迷，聽到聲音擡起頭，見若谷已走至教室門前，倚在門上促狹地望著自己，“曹大小姐又在用功？”

望舒裝作生氣，瞅了她一眼，說：“你擾了我潛心修練了。”

若谷幾步走近，將望舒手中的書翻至封面，看了一眼，撇撇嘴，“這類技術性的書，我是一看便要打瞌睡的，不過它又這麽厚，瞌睡了正好作枕頭，卻也不錯。怎麽，你要做服飾設計？”望舒點頭，“與我家生意有關，多知道一些總沒錯的。”

“喔，我倒忘了，你家是做綢緞生意的。”若谷說完，突然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望舒，好些日子沒來找你，別來無恙？”望舒笑罵道：“誰說好些日子沒見了，你的大名時不時就出現在報紙上，無孔不入，想不看到都難。有時看著你的文章，想著我居然結識這位犀利的小作者，倍感與有榮焉呢！”

許若谷被讚美的害了羞，“不說這些破文章了，我今天找你是想請你吃晚飯的，準確地說，是你陪我打牙祭，解個饞，不知賞不賞光？”望舒有些為難，因她已答應姑媽要去店裏，若是不去，姑媽定會著急，店裏又無電話，也不能及時通知。見望舒遲遲沒有答應，若谷知她不方便，便說：“我們可先去店裏告知你姑媽，隨後再去吃飯，如何？”

望舒笑問：“為何突然要打牙祭？”若谷做了個鬼臉，學洋人聳聳肩，“嘴饞，孤寂。”

“加上一個我，便是兩個‘孤寂’了。理由充分，這餐我陪。”望舒忍俊不禁，同時又有些不解，“師姐也孤寂麽？你的那位歡喜冤家呢？”若谷不屑地從嘴裏“哼”了一聲，“他呀，我亦是多日不見了，連同雲間像是人間蒸發一般。有時我想，會不會被關入某處大牢，等著我去解救？這時他又會突然冒出來，像是古墓詐屍似的，嚇嚇人又回古墓裏去了。”

望舒笑得不成體統，“十弦與雲間真是難兄難弟，一個不見，另一個也不見了，要說古墓，只怕他們都在古墓。十弦還偶有機會出來詐屍，雲間呢，就像被加了封印，連陽光都見不到了。”雖是順著若谷的玩笑話，望舒說得也輕松，可說完後，心裏卻苦澀無比。

若谷看望舒心情不錯，便學先生的老氣橫秋模樣，點著頭說：“恩，此人能說能笑，尚可挽救。”望舒問她：“我身體無恙，心中無病，為何需要挽救？”若谷自作聰明地說：“曹小姐近日總是深居獨處，時而纖弱時而堅強，情緒起起落落，不是得了相思病麽？”望舒送她一個白眼，“我那般微弱情緒你都能看得出，師姐真真快成半仙了。”

若谷拍拍望舒的頭，說：“恩，誠其意不自欺，能大方說出那人名字，這位女生，想來也是能夠放下了。”說完便恢覆了正常講話，連連催促望舒，“快走快走，再這樣說話我舌頭都要成春卷了。”

兩人出了教學樓，向校門口疾疾走去。若谷是個急性子，一路催著望舒，總說怕誤了那家餐館每日限量的蟹黃炒年糕，那樣會抱憾終身。兩人走出校門，預備先坐電車去望舒家的店裏請假。剛剛穿過馬路，卻意外看到不遠處一個汽車出租行的門口，陸雲間正和另外兩位男孩一起，向一位穿著白色制服的印度服務生談著什麽。

望舒先看到了他，用手拉住在前面疾走的若谷，問：“師姐，那是雲間？”語氣是不確切的，不是她認不出雲間，而是不相信雲間在那裏，此刻，他不是該在家裏被禁著麽？

若谷也看到了他，同樣面有疑色，看三位男生和印度人談笑風生的樣子，若谷說，“有一個我比較眼熟，恩，不確切……他們在租車行的門口，這是要去郊游麽？”說完拉起望舒，毫不遲疑地向雲間的方向走去。

汽車出租行的門口整齊地停放著幾輛雪鐵龍，每輛車旁都有一位印度籍的服務生，穿戴整齊，等候著客人的光臨。若谷和望舒還未走近他們，一個眼明手快的服務生便迎了上來，用眼波輕微的轉動不露聲色地打量了面前的兩個女學生，大概也知她們不會租車，便沒有過分熱情，只彎了彎眼睛，微微一笑，“你們好。”

兩人朝她匆匆回禮，便繞過他徑直去找雲間了。雲間和他的同伴也看到了她們，齊齊看向這邊。望舒被若谷拉著，來不及思索和準備，便被拽到了雲間面前，一擡頭，便對上他的眼睛。

看到望舒，雲間先是小小吃了一驚，隨即便綻開了笑容，眼睛裏淡淡縈繞的光芒，是欣喜，是快樂。只是這樣的神情稍縱即逝，只幾秒鐘，他的眼神便暗淡了下去，上揚的嘴角也緩緩收回，形成了一種無以言狀的尷尬。

眾目睽睽下，望舒不能肆無忌憚地看雲間，不能隨意地呈現自己無與倫比的快樂。她想他。好久不見，他清減了不少，或許是夏日衣著單薄，他才看起來有那麽一些瘦弱。他已經不用拐杖，挺拔地站在那裏，依然是個神采的少年。

此刻，雲間心頭更是翻滾著萬千的愁緒。當望舒慌亂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開心的不能自已，然而這開心卻只能是曇花一現，再也無法真正的開心了。望舒還是那個模樣，頭發長了些，素衣素絲下，她依然是無法讓人忽視的美麗，正如初見時那般。

只一瞬間，兩人都看到了彼此眼裏那些覆雜的情緒：驚訝，歡喜，無奈，逃避，還有更多的不舍與眷戀。

“陸雲間！”許若谷一聲大喝，將二人百轉的思緒牽回。許若谷走到雲間面前，重重地捶了他一拳，聲聲不滿：“好小子，出了‘監牢’都不告知我們這些朋友，真是夠‘義氣’啊？”說著看了看身後的幾輛雪鐵龍，“恩，總統坐的車，不錯！看起來如此快活，我們幾個居然以為你還在受刑，還想著如何去搭救你，嗬，真是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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