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元天神最近又病了。

這天上的神仙無病無災不老不死的，大家聽說有個剛飛升的神仙居然病了，都覺得稀奇，看望的人把門檻都快踩沒了。可這時間一長，啟元天神每隔上一段時間就犯病，過一個多月後自己又好了的故事，大家都摸清了門路，就再沒有人來看他了，想這神仙犯病也沒有什麽稀奇的。啟元天神這病發起來不痛不癢，只覺得胸悶煩躁，肝火上湧，看到什麽都想發脾氣，只能用神力壓制住身體內的躁動之氣，年年如此。這天又是煩躁的一天，啟元天神手下的人在他犯病前就都告假走了，小狼也早早地請了探親假。啟元實在煩躁的不行，便自己放了一池冷水，泡在湯池裏涼快涼快。

按理說，這個時候是沒人願意來看啟元天神的，可偏偏有一個還沒有走的。前堂靜悄悄的，進來就感覺熱氣逼人，揚靈在房子裏找了一圈，最後終於在湯池那裏找到了癱倒的啟元天神。啟元天神穿著紗衣，泡在湯池裏，扶著湯池的沿子睡著了，他那一頭長發一半飄在水中，一半垂在湯池外的地上。湯池邊有一個水桶，水桶側面有一個缺口，那缺口處源源不斷流出冷水，池子的另一邊有一個放水口，冷熱水不斷輪換。就算如此，那池子中的水還是被啟元天神的體溫烘的冒起了蒸汽，氤氳中能看到他下頜角分明的側臉。他拿著一把玉骨扇子，手一松，扇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把自己給驚醒了。

“大人，您醒了？”揚靈不敢坐在湯池沿子上，只坐在湯池邊的地上，撿起扇子，給啟元天神扇風。

“我還說哪裏來的登徒子，在這裏學人間的小流氓偷看別人洗澡，原來是你。”啟元天神看著揚靈，裝模作樣地把紗衣緊了緊，往池子另一邊靠了靠。揚靈只好也隨著往過挪了挪，好像有事兒一樣，磨磨唧唧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說，讓啟元天神看著就不受控制的生氣，可還是用神力抑制住了，“你有什麽事情，說就行了。”

“天神，我在這天上也呆了快有一百年了，您看，是不是等您病好了，我也回家裏一趟，雖然說我母親也在天上，可她總能回去，總能看看家裏人，我家裏的弟弟妹妹也好長時間沒見……”揚靈邊說邊試探著啟元天神的口氣，他覺察到了天神這個時候並不像平常一樣，可以容他開玩笑。

“等狼崽子回來，你就走。”狼崽子是啟元天神給小狼起的小名，小狼一開始是不願意的，可是啟元叫他的時候，他也不能不答應，慢慢啟元就叫習慣了，上次給小狼傳信，都忘了小狼的大名。啟元說完了這句話，就把頭扭到了一邊，揚靈只好跟著又轉了過去，仍然給啟元天神打扇子，沒想到啟元天神卻又轉到了另一邊。

“天神討厭我了。”揚靈嘴上這麽說著，手裏的扇子卻沒有停。

“現在看到誰都一樣。”啟元天神雖然嘴上說的這麽輕巧，但實際上已經是極力在克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他也去問過大帝，因為他是大帝親自除去妖性，掌管妖界的天神之一，怎麽可能還有妖性殘留。大帝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這個就一直當做懸案放下來了。

“……”揚靈聽啟元天神這麽一說，也不好再跟著轉過去了，只好在這邊給啟元繼續打著扇子。

“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就行了。”啟元覺察出來背後的陣陣涼風，但是這風絲毫沒有減輕他體內的狂躁之氣，反而讓他更加的煩躁了。

“天神果然是討厭我，那我還賴著幹嘛？”揚靈原本是開玩笑的一句話，他這在天上快一百年，還沒有和啟元天神紅過臉，這一句玩笑也是仗著啟元天神平時的驕縱。

只聽嘩啦一聲水響，揚靈就被啟元天神推到了墻上，啟元天神的雙眼通紅，獠牙都長了出來，衣衫貼在皮膚上直冒熱氣，還沒有相觸揚靈就感覺到了啟元天神身上的熱氣，看著和平時笑呵呵的啟元天神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啟元天神的臉緊緊地挨著揚靈的臉，揚靈感覺下一秒就要被啟元天神當做餐後甜點吃掉了一樣，緊張地都不敢看天神的眼睛，只覺得啟元天神那滾燙的鼻息在臉上來回游走，又聽噗通一聲，揚靈再掙開眼睛的時候，啟元天神已經又跳回了水裏，連頭一起埋了進去。

“滾！”

反覆確定了啟元天神是對自己說的這句話，揚靈還是走出了屋子，走之前，將啟元天神掉在地上的扇子撿了起來，沒想到剛放到湯池沿子上，就被啟元的神力撕了一個粉碎。

“媽，你說啟元天神怎麽會病呢？”揚靈坐在窗上，看著正在寫字的母親。

“我也是頭一次趕上，誰知道就忙成了這樣。”揚靈母親頭都不擡，依舊伏案書寫。

“這天神之怒就是可怕，我差點被他吃了。”揚靈回想剛才的畫面，還是忍不住的有些委屈，“你說他平時對我也挺好的，怎麽一生病就這樣了，那樣子嘖嘖嘖，你是沒看到。”

“我也不想看見，你也別和他走得太近了，說不定哪天就真的被吃了，我把你養這麽大不容易，你要是再……”揚靈的媽一聽兒子說起來自己有生命危險，馬上就從案上擡起了頭，認真地和揚靈說了起來。

“行了行了媽！我知道了！”揚靈說著磴腳又從窗戶上飛了出去。

“你幹什麽去！”揚靈媽看揚靈就跑了，馬上要捉住他的褲腳，“快給我回來！”

“天神的扇子破了，我給他修一修去！”揚靈說著搖了搖手中的膠水，就朝著啟元天神的宮殿飛去。

“傻孩子，人家用的著你修麽！”揚靈媽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又繼續伏案。

揚靈又回到了啟元天神的宮殿裏面，啟元天神已經比上一次好一些了，臉色也沒有那麽苦，總算是有點微笑了。

“你又來幹什麽？”啟元天神記得自己生病的樣子，也覺得自己前兩天過分，看到揚靈被自己罵了一頓居然還來了，有些驚訝，也有些動容，他支起身子，讓揚靈坐下。

“你上回把那扇子摔得那麽慘，心疼了吧，我來幫你修扇子。”揚靈說著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膠水。

“你是說這把麽？”啟元天神手中化出了一把扇子，那扇子就是上次的那一把，可是居然一點摔壞的痕跡也沒有，這讓揚靈十分失望。

“那我不是白來了。”揚靈只好把膠水放回袖子裏，無聊地支著下巴看著啟元，“對了，我上次遇見您的時候，是不是也是您犯……也是您的這個時候？”

“上次？”啟元天神裝作不記得的樣子，笑著看著揚靈。

“就是上次……天神你又玩我。”揚靈剛想回答，結果看到啟元天山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明白了。

“說你這個小狐貍老實吧，小心思還挺多。”啟元天神玩弄了小狐貍，自己就開心起來了，臉上的笑容也有了七分。

“您知不知道天上地下最好的湯池是怎麽樣的？”揚靈看到啟元天神這個樣子，眼珠子一轉，就有了話頭。

“不知道。”啟元天神看他說的那麽正經，便也認真的看著他。

“這天上地下的最好的湯池熱水不斷，遠處看著就霧氣氤氳，有時候還能看到美人出浴，就是吧，聞著有一股，怎麽說呢，奇怪的味道。”揚靈說著皺了皺眉頭，仿佛自己也問道了那股味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溫泉！還什麽湯池？”啟元天神也認真的給揚靈講解開了，揚靈在怎麽博學，在他面前，就是一個小屁孩兒呀。

“不，你讓我好好想想那股味道，”揚靈說著左右開始聞了起來，聞到啟元那裏時停了下來，“我想起來了，那是一股雞湯的味道！”說完看著啟元天神，噗嗤一下自己就先笑了起來。

“好你只小狐貍，平日慣得你，都開始欺負我了啊。”啟元天神也明白了他這是在笑話自己，馬上坐起就要打他，結果揚靈早就跳到了桌子後邊，啟元天神就用神力將揚靈拽了過來，揚靈沒有站穩，一下子跌倒在了床上。

上次近距離的看啟元天神的時候，啟元是紅眼睛白獠牙，十分的嚇人，這次再近看啟元天神，唇紅齒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棱角挺括，五官分明，雖然天神的皮囊千變萬化，想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但是這副皮囊是真真好看。啟元天神看揚靈也是，上次因為病著，看到揚靈就十分狂躁，只覺得他身上的氣息自己聞了就更加難受，整個人都要炸了一樣，揚靈皮膚很白，越發映襯著那雙黑丟丟的大眼睛，此時一半頭發披散，散落在了啟元的身上，他還沒有升仙，那身上的肉捏著瓷實，不像是自己，已經虛無沒有肉體。兩個人正彼此看著入神，卻沒有想到屋子外頭響起了聲音。

“既然天神病好了，就早點來找我銷假，不要整天賴在屋子裏不出門，這麽多事情，不要光指著你的那些手下。”那聲音聽著恍若洪鐘，有穿透肺腑的力量，眨眼就看到了一位穿著仙衣的人出現在了兩個人的眼前。

“大帝！”啟元天神就要參拜，卻忘了自己身上還有一個揚靈，“快起來，這是大帝，快隨我見過。”揚靈趕忙起身，就要俯身下拜。

“不必了，”那大帝看著十分親切，雖然有著神威，但卻也自然平常，“聽說啟元天神帶上來了一只小狐貍，一只養著不放下去，就是你了。”

“是……是我。”揚靈看這大帝親切，可還是不自覺的說話哆嗦。

“不用害怕，怕也沒有用的。天神，他就算通過了考試，也沒有脫胎換骨，恐怕在仙界也是待不下去的，有時間的話，讓他去領個號，我讓升仙司找一個技藝精湛的，也不會傷了他，你說怎麽樣？”大帝說完看了看啟元天神，啟元天神頭都沒有擡，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態度。

“天神？”

“是。”就算是揚靈，他也聽出了啟元天神語氣中的不對勁兒，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啟元天神害怕過，天神難道也有害怕的東西嗎？

等大帝走了之後，揚靈正要問啟元天神，卻被啟元天神一把拉住，開始收拾起了東西，收拾的，還都是揚靈的東西。

“天神，天神，你要幹什麽？你能先告訴我麽？”揚靈被拉得險些化出原形來，只好咬了啟元天神一口，啟元天神才松了手來。

“你要走，馬上走，這裏一刻也不能呆了。”啟元天神也顧不上自己被咬了的手，還是繼續收拾著揚靈的東西，好像一擡腳就要把揚靈從天上踹下去了一樣。

“天神，我要走的，我要回家探親去的，你不要著急，你能不能先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兒，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你不要一個人著急，你什麽話都不說，就要趕我走，這也太小瞧我了！”揚靈說著摁住了啟元的手。

“哼，”啟元天神卻冷笑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小瞧你？你媽媽告訴你她是怎麽成為神仙的了麽？”

“我媽沒告訴我……”揚靈想了想，自己媽確實沒有說過。

“你回去問你媽吧！”啟元天神給揚靈收拾好了東西，馬上就發力連同揚靈一起，打包送回到了狐貍洞裏面，揚靈卻還要再問，啟元用神力傳音道，“不要再上仙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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