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

摘九夜草那天，韓幼婉吩咐沈晴初叫走了沈之楓。

當時的室內只有他們二人，韓幼婉落坐在高位上，那一杯清茶換了一杯又一杯，而沈之楓立在下方。

她遲遲沒有開口說話，營造了如此一個壓抑的氣氛。

心理作用。

畢竟二人的身份懸殊，一個高高在上，一個落入塵埃，二人走在一起，那必然一個是要仰視對方的。

當一個人明白規矩規則的時候，那麽自然而然面對這樣的情況，他的心中會升起無限的壓力，因為他根本沒有能力與實力去對抗眼前的一切，只有逆來順受。

特別是現在，如果當他知道眼前是怎樣的困境，或許他還有辦法。可是偏偏對方什麽都沒有說，這才讓他陷入更大的恐慌當中。

來之前，沈之楓心中也想過，這沈夫人因何要找自己？

難道是伊雲纖塵與沈茹初的關系？

如果僅僅是因為這一點的話，那麽對方所要問的問題，那應當就是伊雲纖塵的底線，她的所有身份，她的所有底牌，而他自己剛剛好知道一些。

如果是這樣，那才是更大的危機。

不過凡事都往好處想，如果沈夫人不是因為這一點呢？他心也就放寬一點，等待著她開口。

剛開始或許他可以不卑不亢的立在這裏，但是時間過去每一分每一秒，他心頭的疑惑更深。

包括剛才腦海中閃過的念頭，他這個時候也會仔細去思慮，如果當真是這樣一個問題，他會如何面對，難道出賣伊雲纖塵嗎？

可是如果不道出他心中所想，那麽他應該如何答覆對方才能夠滿意？

這個問題讓他找不到答案。

這裏的室內並不溫暖，這裏的地面反而非常冰涼，他只感覺自己置身於一個可以冰凍三尺的寒冬臘月。

在這個地方，他的血液冰冷凝固，清寒入骨。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在一點點凝固，就像下一刻，就可以被人捏碎一般，他沒有掙紮的機會，也沒有反抗的時機。

無力感。

深深的無力感。

心頭湧起那些無力感，擊碎了他以往所有的風輕雲淡。

讓他忍不住微微蹙眉起來。

如此，沈夫人才緩緩放下茶杯，開了尊口。

“沈之楓，你是我沈家的外室子弟，在這九霄之上，你需得聽清楚我沈家的命令，以我沈家為主。”

她用那種無上的威嚴，高貴的姿態，來面對眼前這個人。

“伊雲纖塵的生父是誰？”

“伊雲纖塵的生母是誰？”

聞言，沈之楓微微一楞，果然，果然是這一個問題。

沈夫人捕捉到他這細微的情緒，立刻厲聲警告道：“沈之楓，在這九霄之上，你只有一個依靠，也只有一個靠山，那就是沈家，你可要想清楚了。”

沈之楓微微挑起眉眼，用一種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去答覆沈夫人。

“伊雲纖塵的生父，眾所皆知，九夜人士，是斬雲界主家伊雲宮的伊雲雄，是伊雲宮上一屆的宮主。

而生母，這個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因為伊雲纖塵的母親當時嫁給伊雲雄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她來歷不明。

當然，伊雲雄也給出了一個解釋，只是平民百姓罷了，一個孤兒，大家也沒有過多在意。”

沈夫人瞇了瞇眼，沈聲道：“你這句話，我倒是知道，伊雲宮主伊雲雄，英雄救美倒是一段佳話。但是我也聽說，這位夫人常年以面紗遮面，從不向外人掀開面紗，這五年當中，從未踏出斬雲宮半步，世人也不知她真面目。但是，我想你應該是清楚的。”

沈之楓頷首道：“我的確是見過，但也只知道那是一個優雅的婦人，面容也未曾正眼看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並不知道她的真面容是何？”沈夫人又問。

沈之楓點了點頭，肯定道：“就像和夫人一樣如此面對面，有打過一兩次招呼，卻是從來沒有詳談過。所以也只是一眼掃過的面容，不曾真的見到那面紗之下的容顏。”

聞言，韓幼婉伸出的手從空間戒指當中取出了一張畫像，她當即打開，目光如炬的望著眼前這個人，直接問道：“那你看看她的眉眼，和這個女子是否很是相同。”

沈之楓挑眉望去，心頭頓時震驚。

然而他的眼裏升起一絲不解，盡量用平靜的話音反問道：“這世上的人千千萬萬，相似的面容也有很多，夫人僅僅是拿出如此一張畫像，我如何能夠斷定是否與此人相同？”

沈夫人拿出來的這一張畫像，畫像中的人，也蒙著一個面紗。

當然，沈之楓看得出來，實在是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面刻出來的，哪怕有面紗遮擋，可是這面紗之下的輪廓也有那麽半分清楚。

韓幼婉瞇了瞇眼，沈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像還是不像？不過你無需如此急著答覆我，你只要知道，我容不得任何人欺騙。”

說罷，韓幼婉的右手如此這麽一用力，把玩手中攥著的畫像，空間，頓時猶如一陣旋風飛過，卷起了千層雪一般，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紙屑便是落在了地上。

沈之楓那看似平靜的目光望著眼前的這一切，沈夫人手中的東西，不論是什麽都如同螻蟻一般。

在她眼裏，他這個外來戶更是不值得一提。

如果他有任何欺瞞的話，就像這畫像一樣，可以瞬間灰飛煙滅，空氣當中因為靈力的湧動，而刮動著寒風，使得他的衣袖獵獵生風。

那些紙屑也仿佛一把鋒利的利刃，有飄過他的額頭，掃過他的面容，就好像是刀一樣一點點割過，他聽得到，肉似乎要裂開的聲音。

他微微閉上雙眼，又迅速睜開。

“有一些相似。”

像，怎麽不像？

他不曾留意到，沈夫人的眼裏也閃過一絲驚訝與錯愕。

走出客棧，沈之楓只感覺冷汗已經布滿整個衣背。

這個九霄大陸，是每個修煉者畢生追求的地方，他原以為是躲避開了另外一個世界，現在才發現，原來，這裏還不如那裏。

是他過分的天真，原以為逃避開了現實，而事實上，他每一天都處在現實當中，避免不了。

寒風吹著通天城上方的天空，哪怕此時是火紅的太陽當空，也讓人察覺不到一絲暖意，這天過分的冷，過分的陌生。

客棧內，原本就冰涼的房間內，韓幼婉卻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她只感覺她此時的胸腔處，正燃燒著熊熊的怒火，簡直就快要把她燒起來。

九夜的暗樁，當年她尋找韓幼賢的蹤跡，才仔細布局的。

當然，也是因為她知道韓家在九夜也是有暗樁的，她才知道，原來每一家都有暗樁，如此，她才敢這般插手九夜的事物。

只是韓家無法插手，那就只能是後來嫁入沈家，接管了這一資源，她才插手此事。

沈政其實是知道有這些人在的，韓幼婉之所以不解釋尹出與伊雲纖塵的關系，只是因為這件事情，她不應該知道。

不然，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所以，她沒有提及九夜的事情，沈政也就不知道。

而往年，也是她經過信息的篩選才會上報給他，不過對於九夜的事情，沈政也鮮少關心，幾乎不在意。

但是韓幼婉，對於九夜的消息，即便不是了如指掌，那也是將韓幼賢所有的蹤跡掘地三尺，那個時候她就開始追查她的消息，可是到現在整整二十年過去，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到如今，以至於她都快要忘記她的時候，她居然這個時候跳出來，明晃晃的站在她的面前，讓她寢食難安。

其實這麽多年以來總是有人給她暗中使絆子，她一直以為這個人逃回了九霄，可萬萬沒想到，她終究還是在九夜紮了根。

生兒育女。

那麽九霄這個暗中與自己作對的人，又是誰？當年韓幼賢的人，她自認為所有人都處理幹凈了，可是還有誰，能夠以她的名義對自己造成威脅？

韓幼婉坐在桌旁，沈默不語，滿面的憤怒。

恥辱！

奇恥大辱！

砰砰！

敲響的房門聲一下子驚擾了她。

“進來。”

韓幼婉壓下自己心頭的情緒，但她的眼裏還泛著一絲怒火，就這麽直直的看著眼前推門而入的人。

她立刻垂下視線。

“夫人，見了那個外來戶，可是得到什麽消息，怎麽臉色如此難看。”

沈夫人這才擡起視線，看著眼前對自己滿眼關切的醫師。

“先生，我的確是得到一些答案。”沈夫人緊緊的皺起了眉頭，眼裏的怒意顯露。

接著，她用一種求助的視線看向眼前的人，更是站了起來，撲了過去，詢問道：“先生，現在該怎麽辦？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

“什麽意思？你坐下來慢慢說。”先生心下也是咯噔一聲。

他皺眉勸撫一聲，這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讓她如此大驚失色。

“先生，伊雲纖塵是韓幼賢的女兒，你說我該怎麽辦？該讓她認祖歸宗嗎？她這個時候回來找到沈政，挑起這件事情，是想為她母親翻案，一旦她把事情推到我的身上，我該怎麽辦？！”

“你說什麽？！”這先生也錯愕的喊出了聲。

醫師先生是在韓家就跟著韓幼婉的貼身醫師，對於她的一切自然是很了解。

他對她忠心耿耿，這點毋庸置疑，而當年的事情，他不僅僅知曉，還插手許多。

“伊雲纖塵，是韓幼賢的女兒！”韓幼婉咬了咬牙，一字一頓的，說著這個事實。

那先生皺起眉頭，鷹眼轉了轉，仔細思量這句話的分量。

“韓幼賢當年逃往九夜，修為盡散，命也不好說。卻生下一女兒？你說那伊雲雄是土生土長的九夜人士，難道在危難當中這兩個人相親相愛了？”

相親相愛？

如此說來，那她所做的一切都還是成全她了？韓幼婉眉頭倒豎，真是可笑！這世上為何偏偏韓幼賢總能完美！

沈政愛她無法自拔。

尹出為她至今孑然一身。

可是她，都淪落到一腳踏入鬼門關的那個地步了，居然還能夠找到相親相愛的人，相夫教子。一時間，羨慕、嫉妒、恨！充滿著她的內心。

韓幼婉咬了咬牙。

“是，土生土長的九夜人士！”

那先生緩過神來，消化了這個消息。

他仔細說道：“不能讓她活著，一旦她認祖歸宗，對於夫人是最為不利的。如果她想要認祖歸宗，也沒有那麽容易。想來她也是知曉的，所以這個時候才對夫人下手。”

“殺了她很容易，可是殺了她卻等於不打自招。”沈夫人皺了皺眉，重新落在了座位上，她的眼裏露出無助的目光。

那先生原本焦急的神色，頓時平覆了心緒，此時也是輕輕的嘆息一聲。

“歸根究底，你還是擔心沈政知道這件事情。”

韓幼婉心中也是苦笑一聲，至少現在她不希望他知道，她還不想放手。

只是韓幼婉正了正神色，仔細去思考這些問題。

“如果這件事情公之於眾，那麽對我來說，是滅頂之災。

韓幼賢在外人看來，她可是負罪之身，所以才會下落不明，這個骯臟的人，如今女兒歸來，她唯有為她生母洗脫罪名，她才能光明正大的入韓家。不然她這一輩子都是被人恥笑的。

伊雲纖塵是從九夜而來的，也更是深知九霄的規矩，她不會放棄這樣的身份，更不會放棄為她母親平冤昭雪的機會。

若不然的話，一開始她為何要去斬雲派，成了尹出的子弟，而此時，尹出為何要為她出頭？

想來是韓幼賢告訴了伊雲纖塵，尹出，這輩子鐘愛她一人，會成為她的棋子。

所以現在，伊雲纖塵的目標是我。

換而言之，一開始她和茹初作對，或許完全是沖著我來的，想引起我的註意。只是可惜了，之前我沒有仔細查探她的底細，而如今……時間也來得及。”

韓幼婉腦子恢覆了理智，冷靜的分析了這一切，從頭到尾，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她感覺這一刻已經理清楚了。

雖然事情總是有一些出入，比如伊雲纖塵與沈茹初之間，是沈茹初先動手的，伊雲纖塵不過是正常的反擊。

比如她現在為何急著出手，是因為她被逼無奈，只能把計劃提前，現在盡快查明生母的問題。

“對，現在的狀況就是這樣！伊雲纖塵要對我下手，要為她母親出頭。我不能讓她這麽做！”

韓幼婉目光堅定的看著眼前的人。

醫師先生點了點頭。

“夫人，你說的沒錯。這是我們的現狀，這是我們要去解決的問題。”

韓幼婉重覆數遍，點頭著，“對！”

“對，就是這樣。所以，先生有什麽好的辦法？”

她的話音剛是落下，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個通訊器，久違的聲音響了起來，她下意識的說了一聲。

“先生，九夜的人回來了。”

“快，看看是什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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