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生晃了一圈沒找到大夫，只好懨懨的回去，看了一眼羽生緊閉的門，嘆了口氣，回頭走到自己的房門口，幹脆提了一口氣跳上屋頂，看著新月鎮上亮起來的點點燈光發呆。

雲淡風輕的夜晚，無垠的草木在墨藍色的夜空下顯露出隱約的輪廓，既安靜又迷人，星空高遠，群山環繞，無生感覺到自然之美和自己的渺小，她笑了笑，幹脆躺下來專心的等月光。

剛躺倒，頭突然磕到一小塊石頭，她用手拿住，準備隨手扔掉，因為太無聊了，便又抓到眼前看了看，那塊石頭也許經歷了漫長的時間，上面的痕跡斑駁黯淡，在夜色下幾乎什麽都看不出來，無生卻還是註意到一點點模糊的線條，隱隱約約而稚嫩異常，仿佛某個孩童在練習作畫，卻留下扭扭捏捏的線條。

只是那個線條讓她覺得分外熟悉，她皺眉盯著，仿佛聽到遙遠的聲音從腦海裏浮現出來，帶著淡淡的戲謔和取笑。

“你好歹是半個神族，怎麽比我剛學的時候還要愚笨？”

她突然心中一顫，右手腕卻猛地一疼，她喊了聲“痛”，坐起來抓著手腕，卻聽到門開合的聲音，白色的身影躍到一旁，抓住她的手問道：“怎麽了？”

她擡頭看見羽生有些焦急的神色和夜色下清澈的黑色眼睛，那一點點疑惑就化作了全然的懷念，“你沒事了嗎……？”

“嗯，剛要出來找你，就聽到你喊痛，”羽生抓過她的右手細細查看，擡頭問道：“並沒有受傷，剛剛發生了什麽？”

無生看著他的手在自己的右手腕上輕輕拂過，指尖穿過那條蒼青色的光線卻毫無察覺，勉強笑了笑，說道：“沒事的，剛剛感覺想起來什麽，頭痛了一下，已經不痛了。”

“對不起，”羽生放下她的手，坐在一旁輕輕說道：“我只是想治好你的傷，卻不知道這樣做會讓你失去記憶。”

“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之前…你的元丹破碎了，我用另一顆元丹加上三滴聖獸之血，用它將你破碎的元丹再聚起來，合而為一，我原本以為這樣做可以讓你的元丹完好如初，卻發現…只是用新的元丹代替了你破碎的那顆…你會失去記憶大約是因為如此。”

“原來是這樣。”無生點點頭：“可是你都救了我，若是自責我會過意不去的。”

“…你若是想起來了…”羽生說到一半笑了笑：“罷了，無論如何都是要這樣做的。”

無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卻突然瞟到有燈光從新月鎮的方向飄過來，她看過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無數的紙燈籠飛了起來，被風帶著從他們的上空慢慢悠悠的飄蕩過去，“好美啊…”無生張嘴看著，讚嘆一聲又笑道：“不管怎樣，謝謝你救了我，我才能看到這樣美好的夜景，對不對？”

“嗯…”羽生點點頭，躺下來不再說話。

無生楞楞的看著眼前的景色，突然覺得有一只小鳥從眼前飛過，恍若幻影，她笑了笑，不再說話。

第二天，無生睡到很晚，賴在床上不想動彈，直到日上三竿，終於伸著懶腰走出門，卻沒有看到羽生，只有一個小小的紙條貼在門上，她拿下來一看，羽生自己去鎮上了，她想也不想，連忙也朝著鎮上飛奔而去。

鎮上靜悄悄的，沒有看到羽生，無生一邊溜達著一邊四處張望，卻看到鎮中心的廣場上有一個小小的白色佛塔，她有些好奇的走上前去細細看了幾眼，那佛塔和她差不多高，除了頂部一層金色的檐蓋，通身雪白，有寬有窄，猛一看如一位婀娜的少女站立在那裏，地面的部分落了些灰塵，隱約有什麽像字的紋路藏在下面。她越看越覺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摸去，手腕上青色的光線卻突然顫動了一下，一個紅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嚇得她急忙縮回手來，有些心虛的朝四周看了看，還好沒有人，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突然看到羽生從不遠處走過來，手中拿著幾個紙袋揚了揚，她站起來，笑著看他走到近前取笑道：“舍得起來了？”

“反正閑著無事，多睡一會嘛！你買了吃的？”

“突然看到一家果脯店，想到你愛吃梅幹。”

“是嗎？”無生不記得自己有這個愛好，但是說到吃的就完全不打算拒絕，接過來拿出一個扔進嘴裏，嘗到酸酸甜甜的味道，瞇著眼睛點了點頭：“好吃！”

羽生溫和的笑著點頭：“說起來，你有一次轉世人間的時候，特別愛吃梅幹。”

“是嗎？”無生為自己空白一片的大腦覺得可惜——這得忘了多少美味的食物呀，她不客氣的又吃了一個，遞過去一個給羽生，羽生搖搖頭表示不吃。

“怎麽每次遞給你，你都不吃呀……”無生想起上一次她在鎮上吃了一整晚，可是不管遞給他什麽，他都不吃，不由得有些擔心：“你是不是生病沒有胃口啊…？”

“不是，”羽生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我吃不出味道來，自然就不吃了。”

“吃不出味道？”

“我們原本沒有味覺的，倒是你，成天吃這吃那，我還好奇你如何這樣入鄉隨俗。”羽生說著看了看那個白色佛塔，問道：“這是什麽？”

“不知道…”無生搖搖頭，心裏卻湧出奇怪的感受，有些茫然的自言自語道：“這樣啊…所以你一直都不吃……”

“嗯，”羽生點點頭，有些在意的圍著佛塔看了幾眼。無生嘟嘟嘴又吃下一顆梅幹，梅幹的酸味卻仿佛有了意識，一點點朝她心裏鉆了進去，她並未察覺，又吃下第二顆、第三顆，眼淚卻慢慢的流了下來。

模糊的記憶片段在腦海裏雜亂無章的浮現出來，黑色的身影隱隱綽綽閃現在眼前。

“好吃嗎？”

“……好吃。”

“這個可好吃了！你嘗嘗。”

“好。”

“好吃嗎？”

“嗯。”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一遍遍的問另一個人，問他好不好吃，那個人總是冷冷淡淡的，隨口卻肯定的告訴她“好吃。”

心裏突然痛了起來，她站著不動，眼淚卻不受控制，羽生站在佛塔的另一端看到她，見到她哭，忙不疊走了幾步，卻不知為何又停下來，隔著佛塔默默的看著她。

四目相接，無生想起醒來時二人的第一次的對話，“你希望我是誰？”

你希望我是誰？

溫暖的午後，暗綠色的身影推過來兩個糕點，輕輕問道：“你到底要選哪一個？”

她哭起來，右手腕突然刺痛，如看不見的火在灼燒著她的心，她看著那條蒼青色的光線在手腕上執拗而緩慢的一點點擴大，像被撐開的圓環一樣越繃越緊，終於無聲的斷開，蒼青色的氣一瞬間炸裂開來，所有記憶卻如山谷中的狂風，逆著氣流，呼嘯著向她沖來。

怎麽會忘記呢？自己捧著一包丸子，走在一座彎彎的拱橋上，沖另一個人說道：“我啊，吃到好吃的都會想到你，感不感動？”那人一臉無奈的樣子，到底拗不過，點頭說：“…嗯很感動…”

無生蹲下來，淚眼模糊中看到一圈蒼青色的光芒從自己身周一點點蕩漾開去，她想起段十六在那幻覺一般的空間裏，說著“忘了更好”……

段十六的身後，她和另一個人一起走過的長長的路途，打打鬧鬧，肆無忌憚的笑著，“鱗生…”

雙邪插進他身體的那一瞬間無比清晰的重映在眼前，無生忍不住彎下腰來，胸口劇痛，她突然想起，那個時候，無根湖心第二次碎裂的痛楚讓她失去了知覺，但是如今，那半顆舍利被完好無損的元丹包裹著，陌生而熟悉的感覺令她無所適從，她內心泛起綿延的苦澀，慢慢問道：“羽生…如果你還活著，是不是說明鱗生他……？”

她停下來，不忍心再問，羽生卻聽懂了，他看著落得滿地的梅幹，輕輕說道：“你們尋找蓮瓣的時候，我也曾自己去尋找過。”羽生看著她：“有一片蓮瓣跟著當時它附身的靈魂，被一條妖蟒吞噬了，但是因為一些原因，那個靈魂取代了妖蟒的靈識，我找到他的時候，蓮瓣已經和妖蟒的元丹混在一起，所以我現在能活著，大約是因為這顆元丹吧。”

他笑了笑，突然想到距離自己離開無根湖不過才這樣短的時間。他擡起手，一顆透明的元丹浮現在他手心裏，幾片潔白的蓮瓣浮在元丹中，如同浮在水面上。無生楞楞的看著，其中一片有些破損，她不由得心疼起來，探過去想看仔細，羽生卻收回手，元丹隱進他的手心不見了。

“原來如此……”無生輕輕說著，所以小狐貍才會以為羽生是蛇，她只覺得心裏痛極了：“所以鱗生他……？”

“他死了。”羽生垂下雙眼，輕柔卻堅定的說道：“他死了，那一瞬間，若非這顆妖蟒的元丹墜著，我也一定當場就消散了。”

“…對不起”無生抽泣著說著：“都怪我…害鱗生死的那樣慘烈…”她茫然的看著安靜的廣場被突然升起來的小旋風覆蓋，瞟到佛塔底部被風吹散的灰塵下，露出另一些青色的文字，一瞬間有些刺眼，卻又被巨大的悲傷所淹沒。

“如果不是我…你們不會陷入被人利用的困境……”

“無生”，羽生嘆了口氣，朝前走了一步，想要安慰，卻看到她擡起頭來輕輕問道：“…如果不是我，空名也不會死…”

羽生站住了，他低下頭沈默不語。無生忍不住又哭起來，她無法接受，空名、聖獸…羽生那晚輕巧無比的話，卻明明是一命加一損，換她茍活。

“是十六教你的對嗎…可是你為何、為何真的要去做……？”她看著羽生，短短幾日如夢似幻，她不明白羽生經歷了什麽，也不能理解事情怎麽會如此急轉直下，她捂著臉痛哭起來，卻沒註意到佛塔底部的紋路已經悄悄的消失殆盡，輕輕的顫動從地面下方隱隱傳來，羽生神色一淩，沖過來要拉住無生離開，無生擡頭看到他伸向自己的手，卻被嚇到一般往後退了一步。

一步，羽生的臉瞬間慘白。

“我…”無生淚流滿面，話都說不利索，下意識的慌亂起來，她看到羽生眼中閃過的痛楚，聽到他隱忍一般慢慢說道：“我不會傷害你，至少…至少相信這一點好不好？”

她心中又悔又痛，顫抖著手想要伸過去握住他，還未擡起來，腰間已經被紅色的東西一纏，瞬間朝後被拉了出去。

“羽…！”她急呼出聲，話音剛出，已經被拖到黑暗籠罩的下方，羽生的影子急速後退，他想要追過來，卻被無數紅色的東西牽扯住，他手中化出一把長劍，無生看到那長劍和攻擊他的東西一樣鮮紅如血。她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抓住腰間緊纏著的紅色絲帶，瘋狂的想要扯斷，那柔軟的絲帶卻仿佛比鐵絲還要堅硬，她一用力，整個人卻在空中翻轉了一圈，一張蒼白的臉在她轉身的一瞬間出現在眼前，一張美艷無比，卻又陰森無比的臉，她的頭發如同消融在黑色裏，與那深不見底的黑暗化為了一體，仿佛沒有盡頭。

“哦呀，”她鮮紅的薄唇輕輕一漾，甜美的嗓音像她眼角的紅色胭脂，嫵媚惑人：“你慌亂絕望的心，聞起來好香呢。”

無生被突然出現的臉嚇得連呼吸都忘了，聽到她的話卻一瞬間清醒過來，她看著對方身後看不到盡頭的黑暗，看著她眼角眉梢殘忍的紅色笑意，腦海裏卻浮現出此前瞥見的青色字痕，呢喃脫口而出：“沈睡的妖怪…？”

“嚇死胡言亂語了？”妖艷的臉緩緩升起來，湊到無生脖子處輕輕嗅著，朱唇微啟，仿佛隨時都會優雅而殘忍的咬上去，無生被跗骨的寒意緊縛著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她雪白的牙齒漸漸露出來，忍不住閉上眼睛。

突然一道紅光閃過，直沖妖物眉間劈過來，那人一驚，抽身急退，疾馳而至的劍光將兩人間的紅色絲帶幹脆利落的斬斷開來。

“無生！”

羽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無生擡起頭，看到白色的身影遠遠的朝她伸出手來，她扭動著身體，卻一時掙不開綁著的雙手，不免著急起來，羽生再顧不得其他，低吼一聲，白色的身影化作巨大的蟒蛇，朝下俯沖而來。

無生睜大雙眼，只覺得心裏刺痛無比，卻聽到那妖物柔媚的聲音輕輕笑道：“還以為是高潔的聖物，原來也是個妖怪啊。”

“不是！”無生想都不想暴喝回去：“他不是！”她看著對方輕蔑的微笑，眼中噙滿淚水，搖頭說道：“他不是……”

“哦呀，”妖物笑了笑，悲涼絕望與殘忍同時一閃而過，她伸出手來，另一道紅色絲帶急沖過來，卻不是要綁她，而是對著她胸口一擊，將她狠狠推向黑暗中，無生被巨大的力量撞得仰身飛去，看到那妖物絕美的面容隱入黑暗中，看到羽生化作的巨蟒憤怒嘶吼著，掙脫黑暗隧道裏數不清的紅色絲帶，朝她的方向撲了過來。

無生終於伸出手，卻夠不到羽生，她看著巨蟒黑色的身影越來越遠，心裏痛極了，這世上最無法容忍自己變成如此姿態的，明明就是你啊，如今卻又因為我，要將生死與力量依附於此。

明明是為了自己才雙手染血的，卻被自己厚顏無恥的責問，她捂住臉，想到自己後退的那一步，恨不得殺了自己。

“對不起…羽生…”她閉上雙眼，撞到堅硬的地面，在劇痛下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無生在後背的劇痛中醒過來，夢中她在十方殿裏，空名體貼的站在門後面，假裝看不見羽生遞過來的蓮瓣，她的心裏只覺得甜蜜，如今醒來，滿眼都是蒼涼。

“羽生……”她掙紮著站起來，有些慘烈的低吼著伸了個懶腰，終於覺得後背舒服了點，這才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蒼涼的不止自己的心情，還有目之所及的頹敗與荒涼。

一個破敗的小鎮，無生忍著痛慢慢走著，看著臟亂的街道上汙水橫流，皮包骨頭的瘦弱人群三三兩兩的出現在拐角處，身上遍布瘡口和潰爛，一堆又一堆的垃圾隨意的橫亙在街道上甚至某些破爛的門口，偶爾有臟兮兮的人在其中翻檢著擡起頭來，毫無生氣的眼神幾乎令人辨別不出是個活人，更多的人衣衫破爛，抱著看不出顏色的被子或草席躺在街道上，大多數看起來像屍體一樣一動不動。

這裏是哪裏？若非去過冥界，她幾乎要以為這裏就是荒涼的鬼城了。

“羽生！”無生大喊一聲，後背的抽痛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四周沒有回應，這裏的人仿佛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她知道這裏大約是某種幻境，更有可能是那個女妖的誕生地，只是，那樣美艷的妖物，卻是誕生在這樣一片頹敗瀕死的地方嗎…她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又喊了一聲，這一下，她痛得彎下腰去，緩了好一會才又站起來，繼續找去。

漸漸地，她聽到稀疏的人聲，又走了一會，聽到喧囂的吵鬧從前面大大小小的門簾後傳了出來，這裏大約是鎮中比較中心的位置，建築不再破敗，各色門簾掛在入口處，牌九、通吃等字樣在門簾上飄飄蕩蕩，不斷被進出的人掀起來又翻過去。

無生走進去，聽到人聲鼎沸，看到滿室攢動的人影，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她看著大部分人依舊破敗的衣衫，圍著一個又一個衣著還算光鮮的人，揉肩搓背忙得不亦樂乎，偶有人得到對方扔來的一點點碎銀，便忙不疊的跑到另一桌上吆喝起來。

繁忙的賭場。

無生擠進人群中，看到女人們在期間穿梭，嬌聲軟語從一個人的懷裏換到另一個人的腿上，巧笑倩兮的在眾目睽睽下被被人揉胸捏腿，眼睛裏只有一顆顆大小不一的銀子。空氣裏彌漫著奇怪的味道，從川流不息的一個個銅盤中傳來，賭坊小二端著銅盤經過一個又一個滿面紅光的人，看著他們扔過來大顆銀子，從銅盤中拿出一顆顆小小的褐色丸子，那些人便扔進口裏，稍加咀嚼無不發出愜意的低吼，疲憊者重新精神抖擻起來，興奮者更是叫囂起來盯著賭桌雙目放光，無生皺眉看著，卻看到一個人嚼了嚼口中的丸子，要吐出來的時候早有瘦弱的手伸上去期待的接著，接到的人更是如獲至寶，也不顧是別人吐出來的，直接就扔到自己嘴裏，愜意的享受起來。

她胸中翻滾，看不下去，轉身走了出來，看著四周大大小小同樣的賭坊和各色沈溺藥物的潰爛人群，只覺得這個鎮子與那冥府也沒什麽區別。

不，她笑了笑，冥府至少還有重新開始的希望，這裏連一絲都沒有。

“羽生——！你在哪裏？”她大喊道，突然聽到隱約的歌聲，那歌聲溫柔繾卷，停在耳朵裏就連疼痛都減少了些，她不由得一楞，循聲找去，一路上越來越清晰，更覺得婉轉清越如天外之音，她走進一家茶館，卻看到那個紅衣女子坐在遠遠的高臺上，自顧自的唱得開心，見到她進來，媚眼如絲，輕輕一笑便要走。

“慢著！”無生顧不得背上的疼痛，沖了過去，茶館裏的人如木偶般坐著，無生趔趄之下推倒一個，卻見對方維持著坐姿仿佛沒有知覺，紅衣女子輕輕笑著，見無生這樣也不著急了，走走停停帶路一樣。

無生唯恐有詐，但又不敢停下來，一邊追著一邊問道：“羽生在哪裏？”

那女子輕輕笑著，哼著小調飄飄蕩蕩的走著，無生心裏一橫，腰間軟劍已經出手，瞬間朝那女子襲去，那女子一楞，無生已經沖了上去，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喝問道：“快說！”

突然，她的手心一疼，一道青色的光從女子手腕中刺出來，無生被晃得眼睛一疼，這個女子和小鎮的記憶出現在她腦海裏，她看到鮮紅的妖物從屍山中緩緩升起，妖媚的歌聲飄蕩在荒涼破敗的小鎮上方，無數的鮮血和靈魂從聞者耳朵裏飄出來，在夜空裏像流淌的紅寶石之河，一個男人走過堆積的屍體和汙穢的街道，慢慢靠近絕色的妖物，月色照在他臉上，無生差一點驚呼出聲，她捂住嘴，看著女子從她手中抽出手腕，輕輕笑著靠過來。

“如月好餓呢…”她說著，香氣從脖頸拂過耳際，她張開嘴就要咬下來，卻在最後一刻被扼住喉嚨一般退了回去，她的脖子上泛起青色的封印，她痛苦的抓住自己的脖子，惡狠狠的盯著無生，半晌突然笑了。

“不著急…如月可以再等等…”

“你…”無生顫抖著雙唇，語無倫次的問道：“是誰把你封印在這裏的？”

“如月自己呆在這裏的呢，”女子嫵媚的笑著，又上前一步，歪著頭說道：“哦呀，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嗎？”

“…我在新月鎮。”

“這裏叫做緬鄉，才不是什麽新月鎮。”

“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做什麽？”女子想了一會：“當然是唱歌賺錢呀，可惜，這裏的人都被如月吃了，他們聽不見我唱歌了呢。”

“那你為什麽…”無生咽了口口水，慢慢問道：“那你為什麽來這裏賺錢呢…？”

“因為要還債啊，好多好多的債，永遠也還不完的債。”

女子皺起眉頭，仿佛在尋找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無生靜靜的等著，在剛才的記憶裏，她看到一個絕對不想看到的人，可是她不知道那個人與這個妖物是什麽關系。女子皺眉的樣子依然十分美艷，比無生見過的傾城女子都要好看，她看著女子陷入沈思，眉頭越皺越深，卻突然目露兇光沖了上來，她閃躲不及，被她推到墻上，後背仿佛要斷了一般令她痛呼出聲，那女子聽了卻十分高興，呵氣如蘭慢慢說道：“如月把他吃了哦，他辜負了如月，他傷害了如月，如月可以唱歌，可以賺錢，可是如月好痛啊…每一天每一天…”

小鎮突然震蕩起來，屋舍倒塌的聲音從四周傳來，無生沒想到對方竟這樣就陷入了癲狂，她有些焦急的喊道：“餵！你別想了，你告訴我羽生在哪裏…”

那女子卻已經停不下來，她盯著無生，喃喃自語著往後退去，她一聲聲喊著“夫君”，或哀泣或狠毒，她身上的青光越來越強，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強烈，哀鴻之聲隱隱傳來，就在無生幾乎以為地面要坍塌的時候，她卻仿佛忍受不住一樣蜷縮在地上消失了，一瞬間，所有的震蕩也停了下來，破敗的小鎮再次回到毫無生機的寂靜裏。只是，在她消失的一瞬間，無生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分明是靛藍的，如深潭一般寧靜的顏色。

“餵…”她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消失，終於緩了口氣，忍住後背的疼痛繼續朝前走去，過了許久，一個小巷子出現在眼前的遠處，無生一眼就看到，小巷裏不遠處，和這個鎮子完全不同的溫暖的顏色。

她加快腳步走過去，果然看到黑暗破敗的小巷另一端果然是另一個世界，明媚的陽光灑在那裏，美好得如同虛幻。

無生走過去，站在黑暗與光明的界線上再也無法前進，她看著對面垂柳綠蔭，販夫走卒川流不息的人間熱鬧氣象，忍不住對看不見的屏障狠狠拍了兩掌，身後卻突然多了一絲寒意，紅衣的絕色女子在耳後輕輕說道：“你說，你的情郎可會變心呀？”

“你！”無生回過頭來，伸手去抓已經來不及，那女子重新出現，仿佛忘記了此前的一切，輕輕笑著隱入墻中，只留下隱約的笑意：“郎心易變，那時你該怎麽辦呢？”

“可惡……”無生見抓她不著，有些氣惱的看回去，卻看著那繁華的街市籠上一層昏黃，一個雪白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是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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