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生哀嚎時，離他們數百裏之外，羽生看著巨大妖物的屍體慢慢散成無數黑霧，隨著風四散而去。

身後，黑色人影矗立在半空中，因羽生剛才對妖物的全力一擊而生出爭鬥之心。他壓住化魔之後就不斷暴漲的殺伐怒氣，沖站在一旁的段十六冷冷說道：“交出來。”

段十六扶著額有些無奈的說道：“魔君，段某可實在記得還未到時間呀，這才幾日？”

原來說話的黑影竟是此前遁入魔道的元衡，他半句廢話也無，說道：“不是劍，把檀君還給我。”

段十六眨眨眼，猜到什麽：“莫非魔君入界這幾日，威名大播，擔心有人會找麒麟的麻煩嗎？那魔君盡管放心，麒麟如今非常安全，段某敢肯定誰也找不到他。”

誰也找不到他……？元衡指尖竄起黑色的霧氣，一時間，驚雷從遠方滾滾而來，段十六目光一緊，一柄折扇從袖口滑落到手中，那是一柄隨處可見的樸素折扇，檀木的扇骨間，白色扇紙隱約可見，唯一不同的是，一道蒼青的霧氣隱約繚繞，如遠山之黛，輕柔纏綿。

羽生看到那折扇，騰身飛起，擋在二人中間，元衡唇角略彎，指尖黑氣已化作利刃，攜著狂風呼嘯而至，羽生面色不變，雪白長劍橫劈而至，將那利刃斜劈了出去，空氣中響起嘶鳴，魔君卻蛇形而至，一手抓住劍刃，一手直刺他右眼而來，羽生以肘阻擋，劍刃前逼，與元衡膠著在空中。

元衡薄唇微動，說道：“你竟變成人類的走卒了？可笑！”

羽生面色不動：“堂堂魔君，不也受制於小小的人類嗎？”

元衡閃身回退，雙掌之間眼看又要泛起魔氣，段十六突然說道：“魔君擔心麒麟安危，段某十分明白，這樣，魔君可試著自己探尋一遍，段某敢保證，魔君也找不到任何蹤跡。”

元衡看著幾乎是在挑釁的人類，瞇起雙眼就要動手，段十六卻又說道：“若魔君都找不到，可否相信麒麟在段某這裏，才是真的安全呢？”

元衡聽了，稍加思索，慢慢收起手，說道：“我若找到了，或者之後他有任何損傷，我不會放過你。”

段十六點頭笑道：“好說，麒麟乃天地間聖物，段某願以性命擔保他的安全。”

驚雷愈盛，元衡不再糾纏，垂眼屏息，頃刻間一絲痕跡也無。羽生收起劍，落到一旁，眼裏冰冷一片。

段十六回想了一遍自出門以後羽生的行事作風，尤其是剛剛與元衡交手的樣子，不由得讚嘆道：“一個明明是幽黯之氣所化，卻能體察他意，一個是清正之氣所化，卻是兇猛如此，你們二人實在令段某吃驚。”

羽生的眼神瞟過他，反問道：“誰說清正之氣就得優柔軟弱？”

段十六點點頭：“也是。”說著，他看著羽生滿身的銳氣，竟思索起來：“不知你二人到底誰厲害一些。”

羽生看著他，伸出掌心，剛剛從妖物那奪回的蓮瓣靜悄悄的懸浮在手心上，只是，和無生從陸艾羽那裏拿到的蓮瓣不同，羽生手上這片通身漆黑，竟是連一絲白色也沒有的的墨蓮。

段十六笑望他，等著他的問題。羽生閉眼，掌心發力，一股清氣將蓮瓣包裹起來，白色的氣息如煙，一點點將那墨色消融得幹幹凈凈，蓮瓣又恢覆了潔凈的純白，沈到他手心不見了蹤影，羽生眼上的白布卻無聲斷開，掉落在地，他睜開同樣毫無一絲黑色的雙眼，看著段十六沈聲說道：“你最好解釋清楚。”

段十六微微一笑，知道避不過去，卻也並不打算解釋太多的樣子。

原來，無生兩人離開段十六的住所大約十多天，羽生覺得傷口無礙便也出發了。段十六默默跟著，看到羽生朝著一個方向筆直前行，唇角就綻放出笑容來：“我此前就想，你為何只告訴無生一片蓮瓣的下落，如今看來，段某倒是有熱鬧可瞧了。”

羽生看著他，溫和面龐溫和冷靜：“段先生若要抱此心態，還是請回去吧。”

段十六配合的閉上嘴，不再說話。

沒多久，兩人來到青縣遠郊一處荒山的底下。這裏離最近的青縣十幾裏地，一條細細的官道可從永縣前往二十裏之外的另一處城鎮。官道的一處卻岔出一個路口，往這山裏綿延進來，也通向同一個地方，只是比官道要少走好幾裏地。

兩人踏足這裏時，段十六對這樣幽暗的小徑十分喜歡，笑著說道：“想必這裏曾經也是熱鬧的，有寺廟有涼棚，若擺上大碗濃茶，途徑旅人想必會十分喜歡。”

“大概吧。”羽生不置可否，只是現在二人看到的寺廟已經十分破敗，那個小小的涼棚也只剩下幾根桿子，遮陽用的粗布碎落著散掛著，羽生走到寺廟裏，尋了個角落坐下來，看段十六四處走著，皺著眉頭，面上露出嫌棄，過了一會竟開始做法，要召喚什麽人一樣，便笑道：“段先生常年四處走動，卻不習慣這樣的環境嗎。”

段十六搖搖手，笑道：“出來匆忙，忘記帶吃的了，我一介人類可餓不了肚子。”說著，腳下步的陣已經閃出光來，通身黑色的管家出現在陣中，仿佛事先知道，將手中餐盒遞給他，段十六接過餐盒，這才笑著走到羽生一旁，席地坐著，打開卻拿出一套茶具，倒出來冒著熱氣的茶水，施施然喝起來，還順手給羽生也倒了一杯。

以茶當飯，這樣的人類不多見。羽生接過，慢慢喝著不再說話。段十六一早知道這是趟沈悶之旅，一個人怡然自得的喝到月上中天。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月光陰涔涔照下來，突然，羽生似乎感覺到什麽，起身往寺廟後方走去，段十六收起茶具，不慌不忙先畫了個陣，看著茶具慢慢消失在陣中，這才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跟了上去。

山林間，樹木在月光下影影綽綽，張牙舞爪好似鬼影重重。羽生一身白衣走在其間，似仙人又似鬼魅，段十六看著莫名的有些滲，埋頭在崎嶇嶙峋的山林間走著，也是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山林裏靜得恐怖，漸漸地有什麽向他們靠近來，羽生沈著臉停下腳步，耐心的等著。那氣息逐漸靠近，哢啦之聲細碎可聞。羽生視若未聞，又等了一會，看到幾個身影向自己合圍而來，卻是幾個穿著平常布服的村民。他們的衣服尚算齊整，臉上也與常人無異，只是個個瘦骨嶙峋，眼中也沒有神采。

羽生靜靜的看著，他手上飄出淡淡的白煙，白煙四處消散游移，仿佛在尋找什麽，只是半晌之後，並無所得。那些村民卻已經持著木棒或刀具沖了上來，奔跑間骨節哢哢作響。羽生並未出劍，他飛身向前以掌將他們擊倒，沒多久樹林間又只剩下他們兩個站立的人，他退回來，看著一大片倒地的村民，繼續四處尋找著。

段十六從樹後出來，愜意的感受著清凈下來的月色，也不說話，就是沈默的跟著。

然而整整一夜過去，羽生都沒有未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他在日出時回到寺廟，仍舊坐下不言語。

“你可是在找什麽？”段十六走上前去有些疑惑的問道，羽生點點頭：“我也不確定，但是我感應到是在這裏。”

“好吧，反正時間多的是，咱們再等等。”段十六伸了個懶腰，喊著累，伸開手腳在角落裏睡了。

晚上，月亮升起來，羽生再次起身走到寺廟後的林子裏，沒多久，同樣的情形再次上演，那些村民在月光下的樹林裏行屍走肉一般，看到二人便沖了過來。羽生也依然只是將他們擊倒，偶有一兩個，也不過是重傷對方，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沒多久，村民們紛紛倒地，羽生又照例四處巡視一圈，沈著臉回到寺廟。

段十六跑過去，將村民一個個看過來，“哦”了一聲，咧嘴笑了笑，慢悠悠的回去了。

第三個晚上，羽生皺眉看著撲上來的村民，終於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只見他掌上聚氣，一掌揮過，所有村民身上無不掛彩，鮮血染紅了他們的衣服，一個一個趔趄著倒下。羽生站立在原地，閉目之時，周身迸射出一層層白光，如同月亮照亮了整個樹林，但過了許久，他依然一無所獲。

段十六走過來，問道：“你確定是在這裏？”

羽生點點頭：“絕對在這裏的，只是如此躲著，我也拿它沒有辦法。”

“這樣啊，”段十六說道：“那我去打聽打聽，這樣奇怪的事情倒是不多見。”

說著，他在微微泛白的日出中晃悠悠的走了，直到月上中天時才回到寺廟裏。

“哈，果然有趣，”他看著沈靜如水的羽生輕笑道：“也果然很奇怪。”羽生看著他，只差沒有開口說“當然。”

段十六又拿出那個茶盤，喝了一口說道：“這裏原本是青縣與永縣的近路，荒了幾十年了，原因嘛你也知道了，因為有妖怪，”他看了一眼羽生，說道：“吃人的妖怪。”

他說著，月光從破爛的屋頂曬進來，在他臉上打下一層陰沈沈的光影，羽生站起來走到寺廟後方，看著已經站立在那裏的村民——他們仿佛直到羽生在寺廟中，每一天出現時都離寺廟更近一些。

“段先生不要賣關子了。”他說著，側頭等著段十六補充完整，果然，熱衷故事的段十六開心的絮叨起來：“起初沒人在意，妖怪嘛，避開就是了。但是後來有人來除妖，才發現這妖怪沒有行跡也就算了，死在它手裏的村民都變成了倀，不今晚上在樹林裏晃蕩，而且殺多少遍都不會死，第二天晚上還會再出來，就算衣衫被砍得破破爛爛，沒多久有恢覆到剛死的時候，就像時間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倒流一樣，結果最後妖怪沒死，倒死了不少除妖的，漸漸也就沒人來了。”

羽生看著村民衣服上昨天留下的血跡，果然就像段十六說的那樣，這些人除了衣服變得更破爛，前一晚被他攻擊的傷口都已經好了，他皺起眉頭，聽見段十六在身後又說道：“既然有倀，便有人猜是虎怪，可憐這山裏的老虎被人殺了個幹凈，妖怪還在。”

他的話音剛落，村民們又無知無覺的沖了過來，哢哢作響的骨節在晚上聽著格外滲人，羽生不再客氣，掌氣化作短劍，略過斑駁的樹木刺入這些行屍的胸口，他飛身略過一個又一個倒下的人影，終於感覺到什麽，只見他面上一凝，收起劍氣，沖到一個村民的面前，直接掐住對方的脖子，另一手便往他胸口刺去，這一下迅猛又突然，段十六躲在暗處卻看得十分清楚。

“終於有新面孔了，不容易。”他笑著說道，卻見那人的身體猛然間奇異的一扭，如泥鰍般從羽生掌下滑落，躲開羽生刺過去的一章，朝後方奔逃而去。

羽生幹脆利落的收回手急追而去，段十六苦等幾日終於看到熱鬧的影子，高興起來，追得比羽生還快。

沒多久，兩人來到一處湖邊，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聲，段十六跑到湖邊上溜了一圈，回過身來沖羽生一笑：“我還打聽到一個事情，這個吃人的妖怪大概不是新品種，因為數百年前就曾有一只妖怪盤踞於此，吃了不少人。”他說著，絲毫沒註意到身後湖面上突然無聲的泛起波瀾，一個黑色的巨大身影從湖中悄無聲息的升起來，將湖對面的月亮都擋得幹幹凈凈，段十六仿若追憶往事，有些感慨的轉向湖面，看著那個黑影點點頭道：“聽說那是一只兇殘的巨蟒。”

他話音未落，那巨蟒已經俯沖下來，張嘴向段十六咬去。段十六笑容不變，腳一點向後騰起，輕飄飄朝後飄了出去，還未落地時，羽生已經提劍與他交錯而過飛了上來，正手一劈，劃過巨蟒大張的口，鮮血噴湧而出，巨蟒嘶吼著扭身掉入湖中，再也沒有上來。

羽生落在湖邊靜靜等著，段十六站在不遠處，一點不在意自己剛剛擦身而過危險，只是看著月下湖邊羽生的側臉，羽生喜穿白衣，氣質清俊幹凈，現在提劍站在月光下，卻帶著濃重的陰郁和銳氣。

段十六仿佛看到百年間那個站在十方殿水邊靜立不動的人影，不覺得有一絲哀傷。他想著，這幽黯湖底的故事，與那九天之上的故事，改變了你多少？還將改變你多少呢？

他想著，並未問出來，羽生靜靜的站著，聽不到段十六心裏的話。無數蓮瓣的幻象從他手中的劍尖飄揚而出，如蔓延的繁星飄到湖心，閃爍著往裏探去。沒多久，他揚手一揮，一個人影被白色光束包裹著從湖心裏一躍而出，他落在湖邊上，喘息不停，他捂著傷口擡起頭來，竟然是一張潔凈的書生面龐，他陰毒的瞪著羽生，羽生不為所動，擡腳走過去，那人收起表情，看著羽生慢慢走近漸漸恐懼起來。終於，他低頭嘶吼一聲，黑氣從他身上旋轉著流瀉出來，變成巨蟒將他包裹起來。

一時間，分不清楚是人化巨蟒，還是巨蟒化人。

在此出現的巨蟒張開嘴翻騰著朝羽生沖去，口裏的傷口消失無蹤，段十六在遠處喊道：“傳說這巨蟒刀槍不入，斷頭也能重生。”

羽生置若未聞，他足尖一點，高高飛起，長劍再出，又直直落下，只一瞬間，雪白的長劍已經穿過巨蟒的頭頂，將沖過來的巨蟒牢牢釘在地上。

這一下，巨蟒痛到翻騰不止，嘶吼聲響徹幽黯的森林，驚起無數飛鳥，羽生棄劍，飄到巨蟒頭後數丈的身體上，竟是瞄準心臟的位置，直接就一掌插了進去，巨蟒再次吃痛，嘶吼之中竟有人聲發出。

下手真狠…段十六遠遠看著，額頭微汗不再說話。

羽生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就離他掌心不遠，但還未找到時，洶湧的記憶已經朝著他撲面而來。

他看到一個年輕書生，在燈會的喧囂熱鬧下撿起掉落的手帕，女子紅著臉向他道謝，書生卻再也移不開目光。此後，月初升時，日初落時，書生與那女子總會相遇，他們眉目含情，卻只言不語。後來，書生進京趕考，說著等他功名在身，定要風光大娶，女子拿出那方手帕，遞到他手中喃喃著一路平安。

數年之後，書生一朝鵲起，他坐在回程的轎中握著手帕傻笑。途徑一個客棧，書生下來休息時，一個人叫錯了他的名字，攀談之下，書生得知繈褓時失蹤的雙胞胎弟弟就在此地定居。書生內心大喜，殿堂高中、佳人將得、血親團聚竟然同時發生，他推遲行程，看著“弟弟”在夜色裏雀躍而至，卻用一杯毒酒毀了他的嗓音，幾下刀落毀了他的面目。

他在客棧漆黑的地窖中悠悠醒來，聽到縣令啟程的呼喝，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無聲的絕望嘶吼，但沒人知道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沒有人留下。

他的弟弟以為他會在地窖中腐爛，他卻爬出來，如乞丐流民回到故鄉，從縣衙門口偷偷看到另一個“他”微笑著拍下堂木。

那一刻，絕望在心中翻湧，書生哭著，想到最後一絲光明。

他在熟悉而陌生的故鄉尋找著，被人呵斥驅趕，終於找到那個女子，他沖上去，還未來得及說話，那女子卻已認不得他，她驚恐的撲倒在突然出現的弟弟懷裏，不再看他，只有他的弟弟看著自己，眼神中滿是殘忍與狠毒。他被打成重傷，用破席子捆著扔到湖邊，最後一刻只聽到“弟弟”站在湖邊沖他獰笑。

“她是我的。”

不…書生張嘴吐出鮮血，湖水刺骨，他幾乎快沒有知覺，他想說話，被破壞的喉嚨卻說不出一個字。

那個夜晚，也和今天一樣，月光明媚，被人心染上冷色。

羽生心中仿佛被尖銳的利刃透穿，書生沈到湖底被巨蟒吞噬的感受如同親歷，書生說不出的嘶吼從他靈魂裏噴薄而出，回蕩在他的耳邊。

“不！你不是我！你不是我，她不是你的…她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是我的…是我傾心數年，心裏唯一的牽掛…

月色突然顫動起來，段十六看著羽生伸手刺入巨蟒，下一瞬間卻猛然頓住，片刻之後仿佛被燙到一般，疾步回退，抽出長劍躍了回去，呼吸間陡然急促起來。

那巨蟒掙得片刻喘息，嘶吼著翻騰，頭頂的傷口轉眼間就愈合，但是他仿佛無力攻擊，身體沈重如同被束縛，它痛苦的嘶吼著，冰冷的蛇眼盯著羽生。羽生站在那裏，前一刻的記憶卻如影隨形，他看到書生的魂魄在湖面盤旋不去，已逐漸化妖的巨蟒束縛著他不讓他離去，他日夜痛哭，思念不知道如何了的女子。

他的思念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不久以後，他的“弟弟”帶來了另一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人，擡手扔進了湖裏。

“還你了。”另一個“他”獰笑著，全身酒氣趔趄而去。

不…書生的靈魂顫抖起來，他看到女子青白的容顏，頰上殘留的掌印觸目驚心，不…他哭起來，看著女子一點點沈到湖底，巨蟒在夜色中蜿蜒而至，張著大嘴要將她吞下。

不！

他再也無法忍受，朝那巨蟒沖了過去，他魂中一點雪白的痕跡頃刻之間黝黑如墨。

巨蟒終於化妖，嘶吼聲中卻有人語。

那人語直到今天，仍然痛苦如昔。

羽生無法阻止那一世記憶的侵襲，他閉上眼睛，右眼的封印後卻有黑霧湧出，他握拳的掌心逐漸顫抖起來，終於抓劍躍起，低喝一聲，白色劍光飛馳而去，照亮了整個湖面。巨蟒的身體在劍光中再無還原的可能，他咆哮著跌落在地，鱗片盡碎，逐漸化作黑霧，消散在月下。

一片漆黑的蓮瓣，帶著盤旋數百年的殺意飄到羽生面前，鉆進他的胸口，令他一時回不過神來。

月色下，魔君元衡在消散的巨蟒哀嚎中突然出現，帶著更純粹的殺意朝他襲來，他提劍相迎，想將那殺意揮個幹凈，濃烈的魔氣卻激得他的殺意鼓漲如潮。

直到元衡退去，他落到地面，那片漆黑蓮瓣攜帶的最後記憶突然閃了出來——暗綠色長袍的男子來到湖邊，看著書生微微笑著，輕輕說道：“你的仇已報了，吃這麽多人很危險的。”

書生聽了，默默朝湖心走去，化作黑色的巨蟒，悄無聲息的睡了過去。

羽生擡眼看著笑容滿面的段十六沈聲說道：“你最好解釋清楚。”

果然躲不過，段十六在心裏小小的嘆了口氣，“段某不懂，”他說道：“你想讓我解釋什麽？”

“你來過這裏，封印了他。”

“哦？”段十六思索片刻，擊掌說道：“難怪我看著他有點面熟。”

“先生若準備糊弄我，不如拿出武器。”羽生冷冷說道，低沈的嗓音裏有某種危險的氣息：“或者，說清楚你到底在謀劃什麽。”

段十六見避不過，只好說道：“好吧，我早知道這個妖物，不過段某沒想到會親見他的死亡…”

羽生擡手，下一瞬間已經掐住段十六的咽喉，打斷了對方的話，問道：“你特地跟過來，到底想幹什麽？你無緣無故幫助無生這麽久，到底在圖謀什麽？”

段十六被他掐著，卻並不害怕，他看著羽生，為這樣純粹的存在而心中悵然：“我與無生有一個契約，你是知道的。”

“繼續。”

“詳細來說，就是我幫她找你們的原身，以此為交換，她的元丹必須借我一用。”

羽生收緊手掌：“用來做什麽。”

段十六深吸一口氣：“這一點，段某無可奉告，不過你也知道，無生的元丹早已經破碎，只怕我用一次，她就形神俱散，再不存在了。”他不等羽生反應，接著說道：“還有，你若殺了我，就沒人知道怎麽救她了。”

羽生的眼底有什麽瞬間翻騰，又消失無蹤。段十六心中嘆息，就算是清正之氣所化又如何，只要心裏在意了一樣東西，就不得不在意所有。

可悲。

他聽著漸漸隱沒的驚雷，慢慢說道：“你如果想救她，最好松手。”

月光突然被雲籠罩，羽生的眼底血色一片。

這時，鱗生兩人已經逃到另一處林中小屋，“還好有勘察過地形……”整片山中依然回蕩著驚雷的咆哮，無生有些惴惴不安的檢查著結界：“不然我們怎麽跑都跑不掉的…嚇死我了…”

鱗生看她如此驚慌，怒氣早已消失了大半：“你不用害怕，大不了我跟他們交手，我不一定輸。”

無生搖搖頭，倚著長廊回答道：“十六說過，他的住所是天地間最隱秘的地方，我不是擔心這些雷，我在擔心你剛才為何要那樣沖動？”

為何沖動？宿敵揮劍砍來如何能不沖動？鱗生撇開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羽生的殺意竟然能那麽猛烈而直白，但現在想來，自己更在意的是那殺意之下，分明有羽生對無生的思念。

就連他都能察覺和感受到的，連綿的思念與愛意。

他無法忍受。

那股愛意排除了所有的一切，令他無法忍受。

“你選哪一個？”

那一天，段十六半開玩笑的問無生，目光卻飄過站在無生身後的自己，仿佛知道無生的答案。

羽生，她會選羽生。

鱗生握緊拳頭，無法抑制的想著，若是沒有那個人，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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