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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白首之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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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剛過,章圖照例從城門望樓上下來,他心裏想著事情,看到換班的差役,心不在焉的打了聲招呼就往家裏走去了。今天沒有月亮,他手上的提燈自下而上照亮了他的臉——卻是無生二人此前在府衙檔案處遇到的那個衙役。

不知是不是心裏擔憂,章圖總覺得今天晚上透著陣陣寒意。走到家門口,他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只掐著自己脖子的冷冰冰的手,瞬間覺得脖子處還有點隱疼,他嘆了口氣,剛伸手去摸,一陣冷風已經出現在後背,章圖還未來得及呼叫,那熟悉的冰涼已經又掐在他脖子上,只是這一次,對方直接將他提了起來,轉眼就已經越過低矮的墻頭,朝樟州的黑暗中疾馳而過。

章圖驚慌失措的感覺自己飛在半空中,手中的提燈掉在院子裏,眼睜睜的小到看不見了。“要死了!”他想,自己還這麽年輕,雖然孑然一身,但也不想就這麽死了呀。何況還有萍兒……自己至今也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怎麽能就這樣死了!?

各種想法在章圖心裏呼嘯而過,燈紅酒綠的建築轉眼及至,悅椿樓?章圖心裏哀嚎,不能死在這裏呀,會被誤會的……

正想著,他被摔到了地上,堅硬的地面蹭得他“哎喲”一聲,清脆的女聲從腦袋上方傳來:“喲,又見面了。”

章圖到底是受過訓練的差役,他摸著脖子很快就反應過來,盡管內心恐懼,但一個略微搖晃的鯉魚打挺為他挽回了些顏面。擡頭一看,卻是那個刁蠻的姑娘,再一看她旁邊,可不就是那個冰塊般的黑衣服男人嘛。

章圖壯了壯膽,“你們……”兩個字還未出口,另一個散漫的男聲就傳了過來:“你們抓他過來做什麽?”

竟然還有一個人…章圖轉身一看,幾乎要哭出來——他身後的房間角落,坐著一個眉眼彎彎的清秀男子,只可惜,依他不多的辦案經驗來看,這個男人只怕比那姑娘更不好惹。

哎,自己什麽時候得罪這些人了嗎?

“別緊張呀,我都說了不傷害你。”無生看著章圖臉色一會白一會紅的,突然覺得有些有趣,打著哈哈走過去,說道:“我找你是想打聽一個人。”

“什、什麽!?”章圖嚇得溜圓了眼睛:“我不認識你要找的人!”

“我還沒說是誰呢。”無生眼睛一瞇,章圖嚇得立刻往後退了一大步,然後突然想起背後的男人,又急忙拐了個彎,緊緊挨到了側面的墻上:“你、你想幹什麽!?”

無生被他逗得哈哈笑起來,她回過頭朝鱗生揚了揚眉毛,鱗生想裝作沒看到,經不住她又催了一遍,冷著臉伸開手掌,一團藍火憑空出現在他手心上,升騰而起,又滅了,他收回手,表示自己完成了任務。

章圖看到那團火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小時候聽過的那些鬼故事全都湧了上來,再加上最近他自己經歷的,只覺得汗毛都豎起了起來,心裏哀嘆今晚是逃不出去了…無生看著他臉上的驚慌之色,又起了逗弄之心:“你也看到了,他要是生氣了,一口就把你吃了,魂飛魄散!”

“……”章圖嚇得緊緊貼住墻壁,恨不能把自己融進去,又聽無生說道:“不過,只要你告訴我們萍兒在哪,我們就放了你。”

章圖心裏又一驚,兩次遇到這個姑娘,竟然都牽扯到萍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顧不了那麽多,緊張的說道:“你要找萍兒做什麽,她什麽都沒做,真的!”

“你如何知道?”

“我們自小就一起長大的,她…我很了解她的。”

“你們一起長大?”蘇守言在角落裏輕輕問道,眼神終於在章圖身上多放了片刻。章圖點點頭:“萍兒從小顛沛流離,被賣了幾次,但是她太小了,當時買她的人又將她送回了官府,我爹見她可憐就將她抱回家,暫時領養,後來我爹調到樟州,她就和我們一起過來了…”

“那為何她又去了莫府當丫頭?”

“我爹生了重病,樟州是我爹的祖籍,我爹死前和母親商量過,萍兒…是官奴,以後一定會被查出來的,所以…我爹後來聽說莫府對下人還算寬厚,就托人將萍兒安置了進去……前幾年,她還小的時候,經常能回家和我還有阿娘吃飯的…”

“所以…你們幾歲認識的?”蘇守言冷冷問道,章圖畏懼他,看也不敢看他,老老實實說道:“我記得,她大約三歲多?快七歲的時候去的莫府,十歲之前我們都經常見面的……”章圖說著,膽子慢慢大了起來,他瞥了一眼蘇守言,看著無生堅定的說道:“萍兒從小就是善良懂事的人,她不會傷害別人的!”

“她不害人,卻被人所害。”蘇守言冷哼一聲,語調有些陰沈。章圖聽了大驚失色,楞楞的朝蘇守言看去,這一眼看去,猛然就有些呆了。

無生聽到蘇守言的話,也急忙向前一步,說道:“蘇老板,我之所以帶此人過來,正是因為想要告訴你,我立刻就能找到萍兒,但是,”她看著蘇守言,抿嘴說道:“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再開殺戒。”

蘇守言看著無生,低垂雙目沈著臉說道:“事已至此,就算沒有姑娘,蘇某也有把握找到舍妹下落了。”

“不可能的,”無生搖搖頭:“就算你派人跟蹤謝吳氏,你也找不到莫家小姐和謝敏,他們以前能隱藏得這樣好,現在自然也可以。”

“你在威脅我?”蘇守言擡頭看著無生,無生沒有說話,鱗生卻向前一步,冷眼看著他。

“哼,也罷。蘇某對濫殺無辜向來都深惡痛絕,蘇某可以向姑娘保證,不殺人。”

無生還想說什麽,章圖卻在身後顫巍巍的開了口:“…你們在說什麽?莫府小姐已經死了怎麽還能藏著?還有……萍兒真的被人殺死了嗎?”

嘆了口氣,無生轉頭對章圖說道:“你不是在追查莫府嗎,那你查到些什麽了?”

章圖眨巴著眼睛,不知道從何說起,半晌,他說道:“奎二,殺了小六兒的應該是奎二,但是死無對證,謝敏一案中,現在只有萍兒可以作證…但是,你剛剛說謝敏?謝敏早就死了呀…”

無生不回答他,慢慢又問道:“除了莫府,你可還探查到其他奇怪的事情?”

章圖終於反應了過來,他目光沈痛,破罐破摔的說道:“我只知道一件。”

“說來聽聽。”

“這五個月來,樟州很多人都曾無故暈倒、染病、身體不適,我們當時以為是瘟疫,還特地查訪過,卻發現得病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姑娘家,後來這事不了了之。五個月前,城西張家的女兒突然失血暴斃,四個月前,莫家小姐也死了,我總覺得奇怪,就查了一下……”他看著無生,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她們都是在買了謝氏裁縫鋪的衣服之後生病的。”

“哈!這麽多線索,你就直接想到了裁縫鋪?”

“因、因為…我當時正好也買了一件,然後,然後…”章圖不想再繼續說下去,無生卻笑了笑:“然後有人就告訴你,不要穿那件衣服是不是?”

章圖很想問你都知道還問我做什麽,想了想還是閉緊嘴巴,無生卻又靠近了些,追問道:“告訴你的那位姑娘,是不是萍兒?”

萍兒兩字一出,章圖好不容易緩和的臉上又面無人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看到角落裏黃衫的男子似乎突然坐直了一些。他打了個冷顫,還是喝到:“她真的是無辜的!”

無生笑了笑:“你是萍兒生前最信任和親近的人,”她看了一眼蘇守言,轉頭對章圖保證道:“我們不會傷害她,只是需要你幫個忙,叫她出來。”

章圖一楞,狠命的搖了搖頭,他聽不懂無生的話,如果知道萍兒在哪裏,他早就找過去了,如今說叫她出來,他又怎麽做得到?

蘇守言聽出了無生的意思,忍不住走了過來,難得柔聲說道:“你叫她出來,我…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她。”

章圖的頭搖得更厲害了,蘇守言沈默片刻,還是說道:“你既然知道萍兒顛沛流離,可曾想過她還有親人?蘇某找尋她十數年,絕對不會傷害她。”

章圖楞楞的看著蘇守言,此前那一眼就讓他有些呆楞,如今細細看來,他終於發現了什麽,喃喃說道:“…你是萍兒什麽人?萍兒她一直…她跟我說過很多次,我一直覺得那只是她的臆測…可憐的萍兒…”

章圖無意識的說了三聲“萍兒”,到第三聲時,鱗生已經有所察覺,他的目光掃到章圖身上,看到他腰間一個小小的暗色香囊突然顫動了一下,身形一動直接閃了過去,一把將香囊抓在手裏,掌上冥火突現,一聲小小的痛呼響起,縹緲的身影從香囊中裊裊現出身來。

果然是萍兒。

所有人都被鱗生的動作驚住了,蘇守言反應最快,冥火升起的時候已經沖了過來,卻轉眼看到萍兒的身影,又頓在原處。

章圖看到萍兒現身,又驚又喜,閃神之下到底是驚多了兩分,急忙喊道:“萍兒你快走!”

無生見他明明嚇得不行還想保護萍兒,對這個呆楞的青年更添了兩分好感,說道:“你怕什麽,她很安全的。”

萍兒一眼看向蘇守言,眼睛就紅了,但還是先回頭跟章圖說道:“我怕嚇著你…我其實一直躲在這個香囊裏。”章圖慘白著臉點點頭表示沒事,萍兒這才又看回蘇守言,細細打量之後,眼淚滾滾而下。

“萍兒一直相信,自己有一位兄長……”

蘇守言看著萍兒默然半晌,一改往日表情,目光沈痛,一字一句說道:“隴西蘇氏,第二十七代,梅州郡守蘇簡符之幼女,蘇守羨,乳名阿璇,母親乃隴西江氏,名佑順,前朝丞相之孫女。阿璇,我是你的兄長,蘇守言,字莫語。”

無生沈默的看著,蘇守言經歷過什麽她不知道,但這一刻站在這裏的蘇守言,鄭秀清朗,書香世家的風範幾乎要照亮這個黝黑的屋子。她想到唇角帶笑的蘇老板一片一片吃著豬心的樣子,心裏十分難受。

萍兒聽著蘇守言一字一句的話,再也忍不住,哭得渾身顫抖。蘇守言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去,他擡起左手,似乎想要觸碰萍兒顫抖的魂魄,卻慢慢擡起,又慢慢放下。他的右手被衣袖擋著,無生似乎能看到他緊緊篡著的拳頭。

“阿璇,我終於找到你了。”

“兄長,”萍兒慢慢喊道:“兄長,兄長……”她一聲聲哭喊著,從哀傷帶泣,竟慢慢透出喜悅來:“萍兒…不,阿璇從小就夢見自己是有父母,有兄長的人。阿璇一直都這麽相信的……”她定定的看著蘇守言,兩人的眉目那麽相似,面對面站著,血緣的奇妙就這樣展現出來,“兄長宿年艱辛,終於成全阿璇,得見血親一面。”

“是的。”蘇守言點點頭:“我找到了你,也找到了父母、祖父母及各位叔伯族人…我吊唁過他們所有人的墳冢,也為他們報了血仇…我只是,沒有想到你也死於非命…”

阿璇的魂魄顫抖了一下,她有些不解的看著兄長,想從他眼裏看出點別的什麽,蘇守言深深呼吸了兩次,咬牙問道:

“阿璇,你是為何人所殺?”

空氣瞬時安靜下來,章圖抹了抹眼淚,楞楞的看向萍兒,萍兒的魂魄顫動得更加厲害,仿佛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她的眼淚仿佛流不盡一般,臉上的表情全是驚恐,她看著蘇守言,驚恐慢慢轉為悲傷,“兄長…我……”她說著,仿佛馬上就要說出一個名字,但一種奇異的平靜出現在她臉上,她搖了搖頭說道:“阿璇滯留人間,只因夙願未了,如今心願已達成,就此與兄長道別,願兄長幸福安康。”

蘇守言一聽,眼裏幾乎湧出血色來,阿璇又向章圖一拜,說道:“章兄待阿璇亦有兄長之情,多年維護之恩,阿璇來生再報。”

“慢著!”蘇守言終於還是伸手,一把抓住阿璇的手,一剎那,阿璇吃痛,蘇守言急忙放了手,厲聲問道:“是不是奎二!”

阿璇變了臉色,連忙搖頭說道:“不!…不是他!”她看著蘇守言,有些驚奇又著急:“兄長,是我自己……我做了壞事,我太想知道家人的下落…我做了壞事,我因內疚而死,非他人之過……”她看著蘇守言焦急的神色,又要哭出來:“求兄長信我!”

蘇守言見此,牙都要咬碎了,最終點了點頭,說道:“好,我信你。但你要原原本本告訴我,你做了什麽?”

阿璇的靈魂顫抖起來,她捂著臉,仿佛無顏面對蘇守言,但是剛才蘇守言碰她那一下的痛感,又令她起了疑心,她擡頭,帶著淚痕輕輕問道:“我若告訴兄長,兄長能否答應阿璇不要報仇?”

“我答應你。”蘇守言想也沒想點頭說道,無生卻心裏一驚,剛要開口,鱗生抓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無生一楞,發現鱗生不僅學會翻墻,還學會打暗號了,心裏又好笑又泛起奇妙的感覺。

就在她楞神的時候,阿璇已經開口說話了。

“兄長既然懷疑奎二,那想必知道謝敏的事情,我的確是因為此事而牽連進去。奎二知道謝敏的事情之後,威脅我配合他的計謀。那天,他告訴我說老爺還是為小姐擔心,不知道謝敏的人品如何,便讓我將謝敏帶到城外的茶鋪,只說…只說他們已經安排好了,一試便知,並不會傷害他。…我就答應了…誰知道謝敏被那登徒子打成了重傷,我才驚覺他們要害謝敏。”

“但即便謝敏被徐偉打死,你也不過是被他們利用。”

阿璇搖搖頭,滿眼都是沈痛之色:“那件事情之後,奎二又來找我…”阿璇沒有再說下去,她的記憶已經在身後影影綽綽,她的靈魂被拉進去,重回令她悔恨不已的片段。

“事已至此,你還想跟小姐說什麽?嗯?”那一天,還是萍兒的阿璇被奎二拉到墻角,奎二聲色俱厲,將她堵住:“你若敢在小姐面前聲張半個字,我保證老爺不會饒了你。”

阿璇一臉驚恐的聽完,又氣又怒:“是你們先騙我的…”

“是啊,可是,誰讓你不相信未來少爺的人品呢?”

“你!”

“再說了,那謝敏呆子一個,小姐給的信物都還給老爺了,無憑無據,敢說要娶我莫府大小姐?”

“…小姐會出來為謝敏說話的!”

“哈,小姐自身難保你不知道嗎?”奎二看著阿璇慘白的臉色,突然笑了:“老爺已經將小姐許配給了永州督撫的三公子,立春後的初六就將小姐嫁過去了。”

“初六…那不是小姐與謝敏成婚的日子嗎?”

“哼,所以我才說,小姐自身都難保。”

“…什麽永州督撫,小姐…小姐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又怎樣,督撫世代從軍,在朝中根基深厚,小姐她敢不從?再說了,老爺幾年前提到那永州督撫的時候,你不是還跟我打聽來著?說如果是他,也許可以幫你追查身世什麽的?”

“……我沒有…”

“沒有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是一直想自己的身世嗎?當時不就是希望傍著小姐和督撫的親事找一個機會嗎?”

“不,”阿璇搖了搖頭,有些痛苦的說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只希望小姐幸福…”

“好萍兒,小姐當然會幸福,至於你…陪嫁給督撫是你唯一的機會,”奎二看著萍兒慘白驚惶的神色,放緩了語氣,一只手卻若有似無的拂過她的頭發:“還是說,在小姐出嫁之前,我去跟老爺求了你,如何呀?”

“不…!”阿璇被奎二眼裏的神色嚇得徹底不敢動彈,那奎二沈著嗓子又補了一句:“你畢竟是個官奴,若非小姐拉拔你,老爺也不想讓你陪嫁的。”

“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哼哼,”奎二等著阿璇這句話,笑著點點頭:“你是小姐的紅人,我如何敢對你做什麽?你只需要保密,另外,”他突然彎下腰,從一旁的花壇後拿出一個食盒,笑瞇瞇的說道:“畢竟傷到謝公子了,我心裏也過意不去,讓廚房燉了點湯,你給謝公子送過去吧。”

“你休想!”萍兒終於大怒,伸手就要打翻食盒,奎二卻一手抓住她,惡狠狠的說道:“信不信我下午就去求老爺把你許給我?”

“你…”

“好萍兒,”奎二見阿璇說不出話來,放軟了語調哄道:“督撫三公子人品高潔,若你能收進他房裏,他一定會幫你查明身世的。”

阿璇聽了,委頓在地,奎二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說道:“你也可以不去,你也可以告訴小姐,然後呢?小姐難道扭得過老爺?至於你,不想被賣到窯子裏就好好想想,小姐與你一同長大,扶你當個側室多麽容易,找找你的身世不過舉手之勞,嗯?”

說完,奎二笑著大踏步走了。

阿璇縮在墻角哭了半天,怕被人聽見,只埋著頭,肩膀不住的顫抖。

那一刻,她心中搖擺不定,謝敏重傷的樣子、小姐哭泣的樣子、自己找到家人的情形在她心裏不住的竄上來又壓下去。

她看著擺在眼前的食盒,呆楞著哭得越發傷心。

蘇守言看不下去,輕聲喊道:“阿璇,阿璇你回來。”章圖也爬過來,流著眼淚說道:“不是你的錯萍兒,…阿璇,不是你的錯。”

阿璇擡起頭來,傷心欲絕,她離開那個墻角,看著記憶從身後漸漸消散,捂住臉哭道:“是我的錯…是我鬼迷心竅,將謝敏置於了死地。”

“後來,是奎二殺你滅口的嗎?”

“不是…”阿璇跪下來,搖著頭說道:“兄長不要再問了,阿璇死有餘辜,阿璇是自殺的兄長,求兄長信我!”

“……”蘇守言沒有說話,屋子裏一片死寂,仿佛過了一個時辰,蘇守言終於說道:“我信你,你是我妹妹,我信你。”

“所以,兄長保證不要報仇?”

“我保證不找奎二麻煩。”

阿璇便笑了,她的魂魄透出淡淡金光,眼淚也停下來:“見到血親,阿璇夙願已了,在此別過,兄長請保重。”說著,她笑著沖蘇守言和章圖鞠了一躬,消失在淡淡的金光裏。

無生看著蘇守言一動不動的站著,目送阿璇逐漸消失,眼裏慢慢升起晦暗的顏色,直到一點光也沒有了,章圖傻楞楞的把所有人看了好幾遍,蘇守言才漸漸回來神來打破沈寂。他看著章圖,從袖口拿出一張銀票,恭恭敬敬的說道:“舍妹承蒙你護佑了,這五千兩是蘇某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章圖看著那張銀票,被五千兩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沒有的,我、我……萍兒啊不…是令妹一直在照顧我,不用謝的。”

蘇守言微笑著將銀票塞到他手裏,也不容他拒絕,只是塞完錢,便半推半引的將他拉到門邊,說道:“今天實在是讓你受驚了,還請盡早回去休息吧。”說著,他招來小廝,將懵懵懂懂的章圖丟出了門外。

門一關,他轉身就說道:“奎二果然不是兇手。”

果然,到底是阿璇單純,對親人盲目的信任,鱗生若有似無的站到無生前面,無生倒不是怕蘇守言,而是真的感覺到無奈。她嘆了口氣說道:“蘇老板,令妹都親口說了與他人無關,她甚至當著你的面度化了,你…這件事情,能否不要再執著了。”

“蘇某曾立誓,絕無反悔的餘地。”

“……”無生投降一般搖了搖手,門外突然輕輕兩聲敲門響,蘇守言打開門,一個小廝跪在門外低聲說道:“老板,小人失職,跟著那裁縫鋪的老婆子走到城西,她…她突然就不見了,小人轉了好幾圈,實在找不到她…”

蘇守言冷著臉看向無生,無生聳聳肩,一副“跟你說了吧”的表情,想了想說道:“總之,蘇老板不可沖動,另外,讓冰艷姑娘把那件衣服燒了吧,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哦?此話怎講?”蘇守言挑眉看向無生,無生只好解釋道:“莫小姐四個月前到的謝家,可是張家小姐,五個月前就死了…”

“莫小姐死前就已經出事了。”

“對啊,所以才覺得不大對勁…”

無生正說著,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丫鬟沖進來說道:“老板!冰艷姑娘暈倒了!突、突然就不省人事…!”

丫鬟話音未落,蘇守言已經沖了出去,無生一楞,急忙跟了上去。

悅椿樓的一個角落已經亂成一片,老鴇一個勁兒的喊“去請大夫”,一面張羅著端水、掐人中,看到蘇守言,更是梨花帶雨的就要撲上來。

蘇守言搶到床邊,一眼看到冰艷蒼白的臉,回頭便狠狠瞪向無生:“把你剛才的話說完。”

無生那裏還顧得上說話,她沖上去要撕冰艷的衣服,卻在碰到的瞬間吃痛收了回來,鱗生拉過她的手,看到無礙,這才上前一步,伸手便扯下冰艷胸口的一片衣衫抓在掌心,很快,那片嫩荷色的絲綢就變成了一點黑灰。

“她沒事了,你好好照顧她。”無生看到那黑灰,沖蘇守言扔下一句,轉身向外跑去。

鱗生緊隨其後,一邊跟著一邊說道:“你察覺到什麽?”

無生皺著眉,有些不確定的說道:“也許,莫府小姐懷孕了,如果我沒有算錯,這孩子應該正好五個月。”她朝鱗生慘兮兮的笑道:“只是你說,她肚子裏的到底是什麽?”

“……”鱗生無言以對,幹脆幾個起跳,率先朝裁縫鋪飛奔而去。

無生看著夜空,想起第一天來到樟州的時候,大雨連著無月之夜,那時,鱗生抱著她,也是這樣一路疾馳,自己光顧著擔心鱗生的行蹤,卻沒有發現那時候的樟州已經落入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這裏。”鱗生在身後喊道,無生回過頭去,看到鱗生站在一處高高的屋頂上等她,她幾個跳躍跑了過去,與鱗生站在一起。從這裏往下看,樟州寂靜的午夜已經被各處的響動打亂了,散亂的人聲、車轍聲甚至是馬蹄聲從各處傳來,隱約聽見找大夫的呼喝,天空中隱隱約約有一絲絲的紅痕。

“今晚會死很多人。”鱗生看著那些紅痕冷冷的說道,無生心裏打鼓,只希望還來得及。

“如果她真的懷孕了,那就說得通了,五個月的胎兒需要的養分可不是輕易就能滿足的。”

“鬼胎。”鱗生輕輕說道,看著無生:“你不許輕舉妄動。”

“…可是我既然遇到了,這樟州又已經這樣了,總得為蒼生做點什麽呀,”無生打著哈哈,指著天空她都能看到的紅痕:“你快找找這些痕跡的盡頭。”

鱗生閉目感覺了片刻,睜開眼睛說道:“他們回裁縫鋪了。”

“好!”無生說著就要躍身而去,鱗生抓住她,輕輕說道:“我不在乎蒼生。”

無生一楞,笑道:“放心,我會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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