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個晴日融融的好天氣。

宇文璟記得，縱然宿醉他也不會忘記那日碎玉般的飛雪挾著冷風吹進大殿的情景。

傾倒的酒壺濕了案上青衫公子帶笑的音容，飛雪裏依稀有把清淡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語。

他起身四顧，門外大雪紛飛，漸行漸遠的那句他熟悉的詞淺唱在風雪裏。

“未能與君齊白首，但求青山獨往……”

那一刻，他心茫然而空，寂如無心。

大殿外，大雪漫了天地，江山縞素，他伸手按住胸膛，感受匿藏在那的那顆心臟是否仍在跳動，張口呢喃。

“阮青衣！”一字一句，洇血在喉間。

四周空寂，隱約得到回應的還是那聲聲泣血的三個字。

……

從璟王府一路轉回晟軒閣，離辰受命將元寶、茵茵二人遣送回阮府，應付完纏人的元寶，回到皇宮已經是傍晚臨近天黑十分。

在回癿歆殿覆命的路上，離辰遠遠就看到了大殿外，被雪覆蓋了一身的人。

宇文璟站在漫天紛飛的大雪下，如石雕一般的凝固，毫無生氣。

離辰心驚不已，忙朝著那個方向飛快的過去，腳步落在雪地裏的聲音異常清晰，似乎驚醒了滿身蓋雪呆在雪地裏人，離辰看著他擡手，作出拒絕靠近的動作。

“王爺！”他只得遠遠站著，提醒道：“王爺，下雪了，寒！”

宇文璟只是收回手，側著頭，似乎在看什麽、聽什麽。

許久，直到那輪清清冷冷的彎月掛上天際，雪地裏銀光如水洩，他才極緩的動作，抖落了覆蓋了一身大雪，轉身一步一步的挨進癿歆殿。

宇文璟那道落寞頹敗的背影從離辰視線消失，他心底猛地驚起了一陣寒意，不論前半生如何艱難困苦，他的主子從來未有如此落寞頹敗的姿態流露，如今這樣的一反常態讓他恐慌，顧不得再多想拔腿追了過去。

待奔至沈重的殿門前，離辰看到了軟倒在雪地裏沒了知覺的璟王。

將人送至寢殿，離辰下令叫了禦醫來診斷。

禦醫進來又出去整整一夜，昏睡的人不見轉醒，次晨，天大晴。

一夜落雪，白了蒼穹，蓋了千丈紅塵下的俗世凡塵，卻掩不住世人紛擾。

璟王舊疾反覆，病重臥床，禦醫往返數十，無一人得以查出病癥，這一消息傳出宮去，前不久穩下來朝臣又開始躁動不安。

宇文璟不醒，離辰只得日夜守著，城外亦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麽天命難違，星命隕落，那日的大雪便是帝王劫下的喪殯禮。

國不可一日無主，沒了宇文璟，大西之前未拔出而蟄伏著的不安因素又開始浮出，離辰益發的憂心，成日的守著這宇文璟，卻不見璟王有清醒的跡象。

內憂已經開始有了風浪跡象，反了宇文梓後，朝內擁護宇文梓的一派尚未肅清，而宇文璟又未及時登基穩固帝位，恰逢這種時機，有心開始籌備推宇文梓幼兒為新皇的蠢蠢欲動。

離辰應付的吃力，唯一值得慶幸就是之前阮青衣勸退了蜀中絞國的人，大西雖無主卻並未趁機而入。

離辰憂心忡忡，猜不到這突如其來的癥結緣何，看著昏睡不醒的璟王，若不是宮中尚有餘黨未肅清，他甚至有沖動去杏崖巔找回阮青衣，他記得阮青衣換血後曾說過是根治血抑之癥，他知道阮青衣不會騙他，何況病癥並不像血抑之癥。

可，既然不是那要命的病癥，為什麽王爺會昏睡不醒？！離辰懷疑過蜀中絞國的蠱術，請了懂得此術的禦醫來診斷，結果卻仍是束手無策。

一連七日，宇文璟昏睡不醒，朝中甚至有人按捺不住，離辰滿心憂慮，深鎖的眉越擰越緊。

待到第八日晨起，大雪緩緩消融殆盡，落雪鮮少可見，基本都已消融，外面天氣大好，轉暖時節，檐下，燕雀嘰嘰喳喳的不停，冬日的嚴寒似已過去，一派生機。

離辰看著床上的人，幹澀的眼眶有股熱流湧出，他忘了眼窗外，長長的嘆出口氣。

嘆息後的尾音突然跟著一個虛弱的聲音，“離辰……”

乍然聽到宇文璟開口說話，離辰一時楞住呆住，又驚又喜，反應了許久才激動道，“王爺，您醒了？！”

宇文璟聽到離辰的聲音，在朦朧之中睜開眼，刺眼的陽光落了滿目，他擡手遮了下，就看到了離辰憔悴的臉。

“王爺！您終於醒了！”離辰又重覆了一次，聲音裏難掩歡欣跟輕松。

宇文璟微微的點了下頭，開口說話才發現嗓子沙啞，索性依著滿心的無精打采的倦意，懶懶的閉上了眼。

離辰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就在他耳邊，宇文璟只記得他反覆的沈浸在一個夢裏面，夢中阮青衣蒼青色長衫隨風揚起，人影朦朧，他想靠近看清那人的臉，一路追過去，始終不得好好的將他眉眼映在眼中。

越是想看清，越看不清，如此循環，他心中聚集的恐懼越甚，這樣追了許久，宇文璟算不清到底追了多久，直到夢裏，兩人距離越來越遠，最後連那襲青衫人影也朦朧後，遠遠的飄來那句訣別詞。

“未能與君齊白首，但求青山獨往！”

“離辰，杏崖巔可有消息傳回？”宇文璟輕聲問道，不祥的征兆讓他難安，拼命回憶那日，卻發現只要想到那一日，心口就是空蕩蕩的，說不上的感覺。

宇文璟記不得當日他如何回的大殿，也不記得離辰來過。離辰單是搖頭不語的回應他的問句，宇文璟的心終似沈了下去。

腦海中的那個畫面展開，漫天大雪下青衫公子側立身旁，仰著臉，半瞇著那雙盛滿了星光的鳳眸，輕輕淺淺的發笑，用低啞的聲音吟唱道：“霜雪末年，只待與君——白首同歸！”

霜雪末年，白首同歸……

多年以前，久到宇文璟竟難記起何年何月，那個眉眼彎彎的少年拉著他的手，站在雪地裏仰著臉望向那輪新月，一字一句的發下願。

那麽，又是誰輕許願，托付流年，換了一生血恨？！換不來一個同生共死？！

他轉頭凝望，始終不敢開口要一個答案，卻真真切切的聽到了那句離散遠去了的“未能與君齊白首，但求青山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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