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泥濘之下馬車顛簸的嚴重，蘇隱回頭看了眼昏睡中眉頭緊蹙的人，不由的跟著皺了皺眉。

現如今，自他們從刑場逃出已三日有餘，硬挺的阮大家從那日軟在宇文璟身上，被送至他馬上後便再沒清醒過。

隨行的軍醫診斷後，除去每日按時換藥，也從未說過什麽時候會醒，蘇隱越來越焦躁。

“他什麽時候會醒？！”趁軍醫換藥時，蘇隱又一次開口問道。

“回將軍話，阮公子這身子虛耗過甚，遭逢此節更是雪上加霜，能夠救治回來已是不易，至於何時能醒，小人不敢斷言。”

軍醫換過藥，輕聲回了話，下馬車之前，突然停下道，“公子的求生的意念很強，想必醒來是遲早的事，將軍也不必太過勞心費神。”

蘇隱擺手示意他退下，跟著跳下馬車下令三軍原地休息，整頓待命。

舟車勞頓不利於傷勢好轉，連日的奔波也耗盡了將士的精神，他需要一定的休整來應對隨時隨地可能面臨的變故。

另一邊的馬車停在對面，看過阮青衣之後的軍醫朝著對面走去，蘇隱咬牙向前，攔下軍醫問道，“璟王傷勢如何？”

這是自那日之後，他第一次問起宇文璟的狀況，那日浴血之後，他帶著阮青衣出逃，宇文璟是被離辰帶回來的。

那時，他一心掛念半死不活的阮公子，自然而然忽略了不知死活的這位王爺，事後回想起，那日軍醫能夠第一時間來替阮青衣診斷，而沒有一心撲在宇文璟那頭，想必也是宇文璟的安排。

蘇隱原以為宇文璟傷的不重，從未問過只言片語，只是三日已過，他卻未見宇文璟從馬車下來，更未見宇文璟來探望過現在生死未蔔的阮公子。

那軍醫聽到他的問話，眼神閃爍，隨口道了一句，“王爺的傷需靜養。”轉身便走。

宇文璟的傷只需靜養，卻不來看一眼生死未蔔的阮青衣，蘇隱擡手揉了把臉，心底湧上的苦澀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隨著軍醫上了那輛馬車，宇文璟正起身半坐喝一碗湯藥，因為遮著臉，看不太清楚他的面色，蘇隱又沒了話。

宇文璟將藥碗遞給一旁的離辰，看見蘇隱笑的三分譏嘲，音色涼薄道，“你不去守著你的阮公子，到我這兒做什麽？！”

“你……”

“想問我不擔心阮大家的死活？”宇文璟伸出手臂讓軍醫把脈，懶散的問了一句，隨即不等蘇隱回答又自顧自道，“死不了，放心吧，一般三千刀活剮一個人，阮大家也就不過幾百刀，刀刀避開要害，差的遠了……”

他說著話嘴角仍掛著淡笑，蘇隱再也忍不得，直起腰朝宇文璟揮了拳，這一次宇文璟沒能避開，結實的挨了一下，斜佻的嘴角有血跡淌下，他擡手蹭了蹭，笑的不屑一顧。

那副表情實在讓蘇隱生厭，他跳下馬車一刻也不願再多看宇文璟那張臉。

宇文璟低咳了一聲，啐掉血沫，低低罵了一句。

離辰鎖著眉道，“王爺該躲開的！”

“沒精力怎麽躲？”他懶懶地道，將伸去讓軍醫把脈的手伸了回來問道，“怎麽樣？”

軍醫臉色灰敗，頭都不敢擡的道，“王爺的傷恐……”

“屁，誰讓你說本王了！”宇文璟低喝了一聲，不耐煩的朝那軍醫扔了搭在身上的棉毯。

離辰看著還在發楞的軍醫只得提醒道，“王爺問的是阮公子的狀況。”

“阮公子傷了元氣，但求生的意念還在，應該能夠醒的過來，倘若，倘若……”

軍醫偷偷擡眼瞄宇文璟的臉色，小心措辭，宇文璟愈發的不耐煩，擡腳踹人罵道，“倘若什麽，倘若割了你的頭祭奠，想必好的快些？”

“不，不，小人是說，王爺可以找個他掛心的人去陪陪，些許會……會醒的快些……”

宇文璟“嘿”的笑出聲來，朝著離辰遞了眼色，離辰便將那軍醫請了出去，宇文璟一手撐著臉，笑道，“放屁，阮大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差給他暖床了，還要怎地？！”

離辰靜默了半晌，突然懦聲道，“興許，能令阮公子掛懷的並非是王爺想的那人，若非如此，蘇隱也不會來找上王爺了。”

宇文璟斜側了身，挑起眼簾看他，“離辰，何時連你都對咱出塵絕艷的阮大家如此上心了？莫不是......”

離辰神色一變，單膝跪了地，請罪道，“王爺恕罪，離辰並無此心！”

宇文璟白了他一眼，轉過頭不在言語，許久才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了句，“盡是放屁，不是蘇隱還能會是我這個置他死地的大債主？”他說著撇開臉去，朝車窗望去。

這時候，離辰反倒不再多言，退去一邊垂首裝作未聽見一般。

靜默了半晌，宇文璟擡手拿東西丟他，一邊丟一邊起身道，“本王去試試，要是不成，你日後也別想著去見雲野那兔崽子了！”

這話分明是為自己找的臺階，離辰不明這臺階緣何，卻聽得出，埋頭隱笑，跳下馬車伸手去扶跟出來的宇文璟。

宇文璟跟著跳下馬車，攏了攏身上的長袍，將洇血的傷處遮住，在離辰腦頂敲了一記，“回馬車上呆著，別跟著礙眼。”

“王爺……”離辰看著他，眼裏幾分委屈，宇文璟斂眉擺手，“本王還沒孱弱到走不動路的地步！”

離辰不放心的並非如此，見宇文璟離開，急忙道，“可蘇……”

宇文璟擺手徑直上前，離辰便只得看著他上了馬車，彎腰走了進去。

阮大家平躺著，胸前的傷處洇出的血幹作暗紅，看似已經止了血，只是面色發白，沒了絲毫的血色，人更是了無生氣，看上去與一具挺屍無異。

宇文璟繞開了蘇隱，坐在一側，伸手捏了捏阮青衣的冰涼的鼻頭，又拍了下他的臉。一邊揉捏一邊道，“阮大家，真要死便死的利索些，你耽擱了行軍的進程，而我現在也沒氣力跟你這做大將軍的姘頭單打獨鬥，你死賴著不醒來，若我將你扔了出去，本來也是個法子，可你這姘頭厲害，我現在半死不活又打不過，捏死了你，爺我是擔心，你沒死成，爺我先被你姘頭殺了！”

蘇隱面露怒色，正待發作，卻見宇文璟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懶懶的靠坐在一側，接著用食指輕叩窗沿，幽幽地嘆出口氣道，“爭點氣，好歹讓本王恢覆些氣力對付你這姘頭，你再死也不遲！”

宇文璟沒去看躺著的人，蘇隱卻巴巴的瞧著，生怕錯過了阮青衣一絲細微變化。

他看著躺在一旁的阮青衣，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蘇隱好像是看到了他嘴角微微牽動，隱約在笑一般，剛想招呼宇文璟來看，卻見宇文璟側身靠近，伸手拍了拍阮青衣的臉，道，“那蟲子鉆來鉆去，都能睡的這麽沈，阮大家果然好定力！”

他說完，便見阮青衣睫毛顫了顫，那雙眼終於睜開，眸色一如既往的漆黑清澈，像是盛著一汪春水般。

那一刻，蘇隱心裏湧上喜悅之情竟在一瞬之間被苦澀之意掩蓋。阮青衣能醒，他是欣喜異常，只是，能讓阮青衣清醒的人從來就不是他。

一味的付出，總會寄托了希翼，想要的到些許回應，做不到所謂的無私，蘇隱突然明白，有些情並不能如所說的那般無私，得不到回應終會覺得落空，那種苦澀在他心底肆無忌憚的蔓延。

曾經有過的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一時便消弭殆盡，看著宇文璟同阮青衣不用言語，四目相對便是千言萬語，他轉身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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