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行軍，大軍已入蜀中。

蜀地不比中原，太陽似乎更近，周遭所過的路，不是險絕的陡峰便是深淵山澗，就連氣候都出奇的古怪，悶的像是在大蒸籠裏行動。

毒蟲、蛇鼠更是經常出沒，大軍難免士氣低落，人心惶惶。

這也在宇文璟跟阮青衣的算計之內，想起這兩人來，蘇隱面上那苦澀的笑意無論怎樣都遮掩不住。

宇文璟的話還在他耳邊響著，這是阮青衣自己選的一條路，即便他的處境暫時於性命無礙，可蘇隱最是清楚宇文梓的性子，落在皇帝手上的阮青衣也只是留條命而已，只是留條命而已……

每一次想到這，蘇隱就覺得心口壓著一塊巨石，呼吸困難。

為此，他只能換個思緒，可惜只要是他能想到的，全都讓他心神難寧。

那日出城，黎明時分，沈然毫無征兆的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略帶懷疑的目光讓他至今覺得恐懼。

沈然或許只是一如既往的送行，但是那日卻是秘密行軍，是一個連沈然都不知道的秘密行軍。

蘇隱還記得沈然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下馬的那個動作。

不知道為什麽，蘇隱每一次想到那次兩個人的對話，他心裏便是一種不安的心悸，帶著恐懼的情緒是那麽明顯。

沈然對他說，“蘇隱，此一戰並非僅只關乎帝王性命，而是我大西、絞國兩地的千萬將士跟百姓的存亡，你不喜征戰，如今披甲上陣，若真心為萬人謀福，莫負了聖上對你的厚望。”

蘇隱記得那時候他木訥的點頭，空許諾。

舊事一樁樁翻來，隨他來這之後，越來越讓他覺得心底難安。

這些不安並不只是出自於無名之念，正因為如此，他才感到那種他不願承認的恐慌正在蔓延籠罩。

可無論如何，都成了定數，就算他不想，三軍將士已然在這蜀地，不可能回到大西，避免這一戰，再也沒辦法扭轉此時的局面，當下唯有繼續下去的這一條路可走。

數日之後，蘇隱帶大軍入了蜀中腹地。

濕度濃重，氣候益發的燥熱起來，炎熱尚可忍受，可這蒸籠一般的悶熱，當真不是常人可領受的。

手下的兵將開始出現中暑一般的癥狀，副將亦有同樣的癥狀，渾身乏力，還伴有嘔吐的癥狀，嚴重的是無法進食。

每日都會有人病倒，原本勢如破竹的行軍速度不得不放慢了。

蘇隱眉鎖的死緊，不得不佩服當年宇文桓的手段，這樣的易守難攻的地勢竟然讓他攻克下來。

如今換做是他，還未開戰，手底的兵將就已經損失頗多，頭上針刺一樣的痛苦令他皺緊了眉，蘇隱用手抵頭狠狠的揉捏，長嘆出氣。

阮青衣的話就在耳邊回蕩，“你的決定換來的是兩軍將士千萬的命，愚忠與仁德你選哪一個？”

是啊，對大西，對皇上的忠義轉眼就變成了愚忠，蘇隱青白的臉上泛起苦笑，起身向著大西國的方向看去，將下擺撩起，跪地深深的叩頭，道：“皇上，大恩無以為報，叛君背信唯命以償，此戰告捷，蘇隱定當奉上人頭賠罪！

宇文璟一出現見看到了虔誠叩拜的蘇隱，他站在軍帳外，莫名好笑，他在想倘若蘇隱知道他對宇文梓而言不過是萬般無奈下可割舍的棋子而已，還會不會如此忠心。

“蘇大將軍好難得的忠心！”

玩味的聲音響起，伴著幾聲譏嘲的笑聲，攜著一陣微涼的風，宇文璟像一團烈焰似得閃入軍帳，斜身抱臂靠倚在桌前，微揚著眉似笑非笑的看著蘇隱。

他的確很有閑情逸致來消遣這個呆子，甘心為人做了多年的影子，卻始終看不透自己在人心裏的分量，這樣的人，偏執到像個傻子。

宇文璟對他，並無好感，何況，他真心不喜歡蘇隱待阮公子的那份情真意切，索性嘲弄的話自然而然的出口。

他就是要找茬氣人！

果然，蘇隱甩袖起身，眉頭鎖的深緊，並不說話。

宇文璟身上那身大紅的衣袍在燈火下亮的刺眼，笑聲朗朗，就那麽肆無忌憚的招搖他的狷狂。

蘇隱心口憋氣，如果沒有阮青衣，今日今時的他怎麽能安然的出現在這兒。

看著他的神色，宇文璟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屑地撇嘴一笑，“是不是為阮青衣抱不平？！本王來告訴你，我同他於今生是個至死方休的結，旁人插不進來，也結不開，蘇大將軍千萬不要操那個不必要的閑心，還是將心思放在你的家國天下吧！”

他說完看著蘇隱變色的臉，那吃味的郁結散開，他說的本來就沒錯，他和阮青衣的是至死方休的糾纏，他蘇隱就算再情真意切，到最後阮青衣不還是要跟他共死。

蘇隱被氣的夠嗆，卻接不上他的話，那樣子實在的有趣，宇文璟想笑，自然也不會憋著，於是便放聲的笑。

蘇隱按住平躺在桌上的劍，眼裏的殺氣隱約浮現，宇文璟瞇了瞇眼，冷冽的氣息相交潤，四目相對噴火的眸光不甘示弱。

“蘇大將軍是想跟本王在這時候動武？”宇文璟慢慢起身，笑的一臉春光燦爛，還帶了些許期待的神色。

蘇隱最終將手底的劍按下，松了手，冷淡道：“王爺到此只是同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你帶他們走進了瘴林，你手下的人中了毒瘴，再往深處走，全都不用再出來了！”宇文璟冷笑，最後不忘毒舌道：“當然，這也正是蘇大將軍忠君愛國誓死報效宇文梓的最好回報。”

蘇隱不在意他最後一句，問道：“現在要如何出去，中毒的人如何解毒？”

“問題真多！”宇文璟偏頭看他，那玩味的神色愈發的明顯，惡作劇之前慣用的神色就那麽暴露在他的臉上，宇文璟眨了眨眼，笑著湊到他面前，輕聲道：“不如你求我，我便告訴你！”

蘇隱隱忍的眼泛著火光冷冷的看他，一字一句道：“沒有阮青衣，你什麽都不是，若是求你，這些的命不如就此葬送！”

他說完一樣露出個不屑的冷笑，桌上的劍彈飛於空，出鞘的聲音冷厲又霸道。

宇文璟淡淡的看了一眼，雙指輕彈撥開架在他頸上的劍，隨著這一指，臉上那玩味的神色也失的幹凈。

就那一瞬，蘇隱發現冷著臉的宇文璟有了幾分王者的氣度，聽他冷冷的下令道：“讓你的人都醒來，不想死的就跟著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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