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宇文璟那道跟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離開，阮大家趁著黑寂如墨的夜，腦袋一晃，自言自語的嘆了一句，“這功夫好就是好，到什麽地方都是神不知鬼不覺。”

“公子，你醒了？”

門前貿然冒出把聲音來，探出茵茵的一張小臉。

阮青衣一個激靈，尋思這沒功夫的什麽時候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場了？！何況是這深更半夜的？！

見茵茵端了托盤過來，上面黑乎乎的湯藥還冒著熱氣，看來這藥是剛煎好不多時。

看著這碗，阮青衣的臉綠下來，為難的神色半分不加掩飾。

“茵茵，這……”

“公子，皇上在您昏睡的時候來過，還帶了郝禦醫。”茵茵抿起嘴，擡頭看他。

阮青衣好看的眉一再糾結，神色間流露出的拒絕已是十分明顯。

茵茵喏喏出聲，“皇上說了公子要是怕苦，他，他親自來餵，保證……保證讓公子覺著甜到心裏去！”

阮大家端碗的動作飛快，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幾聲，那黑色湯藥就見底。

茵茵看著他家阮公子越鎖越緊的眉頭，一顆心吊到嗓子眼兒，小聲提醒著，“公子慢著些，可千萬別再給喝吐了啊......”

這頭阮大家還沒來得及回上一句話，等他藥碗一離唇，得了上次的經驗的茵茵，一伸手直接塞了一把蜜餞進他滿是苦澀的嘴裏。

苦味彌散摻上這齁嗓子的甜膩，阮大家苦著一張俊臉，果然，他媽好味道！

近日是連日的晴天，陽光不烈，日頭正好。

阮青衣白日裏昏睡的習慣一直延續，蓋個純白扇面的扇子躺在太陽底下仍舊同貓比定力，走動的時間很少，加上禁足，只要有把守的人，二十步之內，絕對沒有阮公子的人影。

郝蓮吩咐煎的藥照吃不誤，蜜餞吃的也不少，只是吐藥的習慣還在，時不時還有吃些餐飯也吐的毛病。

阮青衣平日多吃粥食，吃的也少，吐了茵茵就去禦膳房拿，這讓廚房管事的只當是哪位娘娘有了龍胎。

茵茵也不說明，這樣下來，阮大家的福利不錯，成日裏吃食隨便，就算是小粥也很精致，幾日下來，人倒是養的有了些起色。

這晚，皇帝過來，也是難得好心情，屏退了一旁的守衛，讓人在園子裏擺了酒宴，跟阮青衣兩人邊喝邊聊。

到後來，連一旁伺候的宮娥太監都撤了去。

皇帝心情大好，一口一個“鳴凰”叫的不甚親切。

之前旌鴦宮之事，好似跟著風一樣吹散了。

“尚書之子劉胤的案子破了，等大理寺將人犯交由刑部，你就能走了。”

殺人是楚湘館的小倌兒，這劉胤也不是省心的主，貪戀美色，當年那小倌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子弟，中了舉，卻碰上劉胤誤了仕途，賣至那楚湘館還被害了老父，才有劉胤此報。

宇文梓將這案子的前前後後詳細的講，阮青衣的反應算的上是平淡，一如既往的微笑跟拍馬屁，“皇上聖明，破案只是遲早的事情。”

宇文梓聞言，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既然都是裝傻充楞，也就沒必要各自上心，這番說辭不過是為的尚書大人為了如此家醜而不敢鬧事而已，阮青衣自然不屑的有所反應。

能夠跟楚湘館親密聯系的人，不用猜，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

於是話題一轉，宇文梓講了句兩人都感興趣的，“朕聽郝蓮說你最近恢覆的不錯，身子大有好轉？”

“托皇上的鴻福，小人吃的好，喝的好，休養的的確是好。”

宇文梓聽了點點頭，將筷子放下，說道：“等大理寺跟刑部那邊辦妥了，朕就派人送你出宮。”

阮青衣謝恩，“多謝皇上聖恩。”皇帝但笑無語。

端的是各自心知肚明，誰也不點破，哪個都清楚這身體好轉，人鼎做的才合格，蠱蟲養的才能好。

趁著酒宴罷，皇帝離席前，阮青衣起身，一撩衣擺，跪地叩頭，皇帝不語，等他接下來的話。

“皇上，小人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皇帝微微皺了下眉，為人君到底大方，給了一句但說無妨讓他講完。

阮青衣頭一擡，一雙眼眸誠摯萬分，“皇上，小人幼年也曾在宮中當職，宮中尚有生父恩師遺跡，小人想在生父恩師駐足之地停留一時以當緬懷，不知皇上能否恩準？”

皇帝擡手，揮起一片明黃的雲袖，高聲一字“準！”轉身揚長而去。

從晟軒閣出來，宇文梓擡眼向陽一望，這種爛到極致的借口，就算那人使出一千萬分的誠摯也不過是一眼便可拆穿的逢場作戲。

只是，他倒很想看看事已至此，他還有什麽花招！

他終不能確定宇文璟對阮青衣恨大於情還是情重過恨。

但當年皇城一役，若非阮安同穆陵夫婦的指正，宇文璟的這一切都不會失去。

如果身份換過，將他放置與宇文璟的此時的境地，無論前朝舊事如何深情似海，今朝血仇跟那淩遲在自己母親身上的三千刀都能化作對阮青衣的無休無止的仇跟恨！

何況，還有這生不如死一身惡疾纏身的茍延殘喘！

情再深久，他想恐終究是難敵過一世淒苦來的彌久深刻，宇文梓唇角微揚，字節從口中吐出，聲輕，卻字字擲地有聲，“盡興的鬧吧，最好不要讓朕太失望！”

得了恩準的阮大家，門前沒了一幹守衛，活動頻繁起來，帶動著常臥在身旁的那只懶貓也跟在屁股後面瞎轉悠。

茵茵便沖著那貓翻白眼，叱道：“這懶貓跟公子還真是投緣，公子睡它也睡，現在公子在這園子轉悠它也轉。”

阮青衣在園子內溜達似乎比之前更留意那些瘋長的花草了。

這園子裏的花草不同其他園子內的一樣，有幾簇色彩十分的明艷，茵茵很是好奇，之前見他摘了花瓣隨意撒進糖水裏，忍不住問他這些是什麽花。

阮青衣淡聲回了句，幾味難得草藥而已，長的是發旺些，說著人看著那野草的眼神就開始飄忽，神早不知游離到了何境。

茵茵見人突然沒了反應，一疊聲的“公子”把人叫了回來。

阮青衣撫著心口，埋怨她這一疊聲的叫喚，茵茵翻了翻眼睛，嘟囔了一句，“公子的神兒都被勾了去，我再不叫著，恐怕早跟著黑白無常去過奈何橋了！”

此際不巧正值微風襲過，阮大家一抖衣衫，迎風當立，端的玉樹臨風，獨有遺世獨立的清雅姿態，嘆一聲，清嗓吟了句：

“曾為親睹百花開，素手植搡春日裏，而今陌上花已開，怎奈君早——赴黃泉！”

就此婉轉淒怨的聲音回蕩在風裏，說不出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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