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路逢生◎

韓貴妃大喪之後, 鄭韶敏便求見鄭皇後，誰知吃了閉門羹，那老嬤嬤好臉色都不曾給, 頤指氣使地說了句娘娘身子欠安，便把鄭韶敏打發了回去。

若說一次情有可原，可三番五次, 鄭韶敏就覺出不對勁兒了。

顯然, 鄭皇後是翻臉不認人，也不打算插手她的婚事了。

鄭韶敏在衛平侯府的處境越來越差，蕭如意可不比蘇弗, 單是站在那兒，便有種男子的硬朗淩厲，更何況她隨意一掃, 鄭韶敏便是膽子再大也不敢動小心思。

如坐針氈。

她幫鄭皇後辦了事，可鄭皇後卻要甩開她, 這可怎麽好才是。

夜裏, 鄭韶敏唉聲嘆氣。

婢女給燈罩紗，小聲提醒：“姑娘，我今兒聽小廝說，郎君似乎在查韓貴妃的死因。”

鄭韶敏倏地擡頭：“什麽時候的事？”

“好多天了，一直瞞著, 據說是有了線索, 快要查出來了。”

鄭韶敏雙肩一耷, 後脊發麻。韓貴妃在宮裏的吃食用度一向嚴謹，且鄭皇後不好在宮裏動手, 便把主意打到鄭韶敏身上, 燕玨與韓丘瑾關系極好, 韓丘瑾送韓貴妃的蒙山雲霧，便是出自燕玨之手。

蒙山雲霧產量稀缺，若非燕鴻運有門路，燕玨也沒法子弄到，如此便成了韓貴妃的專屬。

鄭韶敏便是趁著無人註意，將藥下到了蒙山雲霧中。

若燕玨當真查出來，那她該怎麽辦，不是要被推出去當成替罪羊？

她猛地站起來，來回踱步。

不該的，那日她去下/毒，沒有人發現她的行蹤，那麽一小罐蒙山雲霧，送進宮後，韓貴妃即便喝了，也不會立時毒發，鄭皇後說過，那是種慢性毒/藥，會在日積月累中損毀一個人的身子，叫她死的神不知鬼不覺。

會是哪裏出了紕漏，讓燕玨發現端倪？

鄭韶敏百思不得其解。

因而夜夜失眠，不得以，寧可狼狽折返滎陽，她也不能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她收拾了行囊，欲與李氏辭別，誰知進門撞上蕭如意和燕玨，當時便嚇得臉色蒼白，魂不附體。

蕭如意瞥了眼，冷笑。

燕玨便也瞧出鄭韶敏的異樣，不發一語，轉頭看向李華芝。

如今的局面，攪得越渾越好。

既然皇後摻和進來了，那便把這爛攤子丟給陛下，省的他分太多精力盯著侯府，盯著蕭家。

鄭韶敏本就沒甚膽量，又有蕭如意這般虎狼逼問，沒幾句話，便悉數交代了個徹底。

“夫人饒了我吧，我都是被逼的。”

她膝行上前，然在靠近李氏的前一剎，蕭如意將劍抵在了她的喉嚨，目光中盡是不屑和鄙薄。

“給你兩條路，第一，自己去陛下面前將事情原委說清，第二，我送你去見陛下和鄭皇後。”

兩條路，哪條都是死。

鄭韶敏呆呆地僵在原地，不肯回答。

蕭如意的劍往前一遞，堅韌割破她的喉嚨，露出些許血痕。

鄭韶敏疼的哆嗦了下，又聽蕭如意說道：“你選第一條，我可用我的法子留你性命。”

“我聽你的，都聽你的。”

賤骨頭。

蕭如意瞟了眼，收劍入鞘。

天下局勢不安，若蕭家和燕家聯手，不是沒可能顛覆朝堂。

屆時帝位上坐著的人，不一定是誰。

蘇弗到金陵時，已經時值三月，沿途的海棠杏花陸續開放，清甜的氣味一陣陣飄進車內。

韓丘瑾睜開眼，就看到蘇弗端坐在窗前，一手挑著簾子，一手托著腮頰，專註地看車外風景。

她皮膚白，又生的美，迎著光的小臉像是籠了層薄紗。

韓丘瑾收回視線，輕咳一聲，蘇弗回頭。

“韓公子，你醒了？”

簾子落下，也遮住了光亮，車內驟然暗淡許多。

韓丘瑾舔了舔唇，摸茶盞灌了一口：“你怎麽不睡？”

“睡不著，便想著看看外頭，竟已經三月了。”

韓丘瑾沒戳破她的心思，畢竟是跟自己同乘，男女有防，她又是個姑娘家，擔心顧慮都是應該的，若不然也不會時不時摩挲腰間的匕首。

“是啊，三月了。”

兩人在縣衙門口分開，韓丘瑾本想在她找到住處前收留她，可蘇弗不肯，便只能由著她去。

陶姜生前留給蘇弗不少田產地契，她們是江寧人，在金陵自然盤踞多年，幾處鋪子有人打點，自從陶姜死後，管事的便隔年將賬簿收益交給蘇弗。

此番前來，她便是奔著一處雅致小院來的。

院子不大，卻是在金陵城便利的位置，且湊巧，離縣衙近，治安好。

宅院一直由母親的心腹打掃，故而蘇弗到了後，便徑直住進了主屋，那嬤嬤與曹嬤嬤相熟，亦是靠得住的。

蘇弗睡了一整夜，也想過日後做些什麽來打點營生，她繡功好，金陵又有自家的繡坊，雖說不景氣，到底是個門路。

琢磨了許久，翌日她便換了身幹凈的男裝出門，特意前去鋪子盤查巡視，又去了幾家生意好的門店，發現差異在繡樣上，夜裏回來，她就拿出筆墨，開始勾畫。

總要盤活了一家店，收益才能穩步增長。

從前還好，虧損常有，便是賺錢也只盈虧相當，往後她自己一人，總得好好籌謀一番。

在京中待過，又見慣了達官顯貴，最時興的花樣她都知曉。

畫出來，交到繡坊，果然只過了半月，繡坊的生意便明顯好轉。

但只是好轉，並未有太大起伏。

接下來的日子，蘇弗便傾心研究花樣，恐閉門造車，又時常扮作男裝出門，既方便又省卻不少麻煩。

韓丘瑾給京裏去了封信，信撕了又寫，寫了又撕，最終也沒把蘇弗在金陵的消息告訴燕玨。

而燕玨這邊，已然與魏帝形成水火不容的境地。

蕭家找到燕煦後，憑著他在軍中名聲，很快鏟除了叛逆，重新收覆軍權，兩股勢力纏繞在一起，叫馮坤腹背受敵。

若非山地崎嶇易躲，馮坤的老巢被發現時，他便該落入蕭家和燕家的股掌之中。

與此同時，幽州和滄州兩位將軍商定了謀略，在蕭定安守城的同時，燕鴻運率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直逼京城。

兵臨城外時，城中的衛平侯府與蕭如意等人早已做好呼應，沿著密道於深夜潛伏，隨即打的宮城猝不及防。

戰火燒了兩日，魏帝和鄭皇後於昭華殿內揮刀自盡。

至此，魏國滅，新的一輪政權開始更疊。

在蕭如意的推舉下，且是因為燕鴻運的存在，蕭燕兩家合力，將燕鴻運推上了皇位，改國號，定新策。

繁覆的禮數之後，京城慢慢平靜下來。

接著便是剿除餘孽，朝堂換血。

燕蕭兩家大權在握，乘勝追擊，索性滅了荊州龐稽，馮坤在龐稽被殺後，終於抵擋不住，於深夜被擒。

所有一切，看似龐雜，實則都於六月中旬了結。

燕家坐在帝位，蕭如意功不可沒。

李華芝見燕玨仍不肯去正房睡，不由嘆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悔的是當初沒有更狠一點，這才叫她逃了。”燕玨面無表情的開口，右手擦拭劍刃上的血，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跟阿弗有緣無分，她既走了，是不會回頭的。你沒見過陶姜，不知她是什麽脾氣，阿弗是她的女兒，自小受陶姜熏陶，只可能更固執。

蘇光濟納妾，陶姜都不肯原諒，何況你是娶了個妻子，你以為阿弗會受此屈辱？”

燕玨不出聲，眉眼間透著森冷。

短短數月，他像是變了個人，周身上下都是上位者的淩厲淡漠。

李氏扶額：“蕭家那邊，你總要給他們交代，至於蕭如意，她不是你想的那般好對付。”

“我自有打算。”燕玨不疾不徐開口，擡眼看下窗外，明月如盤，瑩瑩懸在柳枝間。

他恍惚看到蘇弗，正站在那兒沖著他笑。

沒一會兒，又變成惱怒的模樣。

燕玨勾了勾唇，她惱自己的時候，仿佛更好看。

鼓著腮頰，眼睛烏黑明亮，因為生氣，整個人像顆飽滿的桃子，他就想咬一口。

想到入迷，他起身往外去。

李氏跟著站起來：“你去作甚？”

“走走。”

宮城仍在修葺，李氏不放心燕玨，便留在侯府小住。

燕鴻運與燕煦負責布防，片刻也不敢松懈，蕭家那邊亦是如此。

前幾日出現的刺殺，若非他們細心周祥，恐就沒命守天下了。

燕玨去了芙蓉館，光線昏暗，屋內傳出說話聲，是那一老一小。

曹嬤嬤看著床上的被褥，嘆了口氣，香薇跟著愁眉苦臉。

“嬤嬤，姑娘會去哪呢？”

曹嬤嬤瞞著外人沒說，單單告訴了香薇，那日親眼看著姑娘的衣裳浮起來，要了她半條命。

後來她腦子清醒過來，便趕忙翻找姑娘的隨身物件，果真，壓箱底的東西少了。

都是些田產地契銀票之類便於攜帶的東西。

她便知道，姑娘不是尋死，而是求生。

對照著鋪子和地契，曹嬤嬤約莫知道姑娘去了哪，但她不敢說，也不敢告訴香薇，只把秘密藏著。

他們走不掉，因為那燕五郎像是惡賊一樣盯著芙蓉館。

他就是不死心，就是想從他們身上找出線索，然後繼續欺負姑娘。

“不知道，做自己的事吧。”

曹嬤嬤聽見外頭的動靜，便知那廝又來了。

他總挑三更半夜過來，做賊一樣。

燕玨站在樹下，仰頭看著樹枝上掛著的破敗燈籠。

早就被風吹被雨打的不成模樣，紙沒了，只剩下幹巴巴的框架，是他送的那小老虎花燈。

自始至終，蘇弗碰都沒碰一下。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會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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