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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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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路元以一種卑下的姿態蜷縮匍匐,半點動彈不得。◎

季路元的步伐明顯淩亂了三分, 腳下卻不曾停歇,直至將郁棠放上臥榻後才俯身壓了下來。

他在伺候郁棠梳洗前就已經在院外用冷水擦過了身,腰脊的位置早已幹透, 頭發上卻還帶著涼絲絲的水汽。

此時此刻,隨著季世子傾身的動作,那點子涼津津的氣息便無可抵擋地撲面而來,郁棠閉上雙眼, 在這仿佛雨後山林般清沁的泠泠中與季路元結結實實地交換了一個久違的親吻。

季世子親得十分投入, 鼻腔裏甚至還發出了些許愉悅的悶哼, 先前因為自作主張地請盛時聞過來用膳,郁棠便已經同他暗戳戳地鬧了好幾日別扭, 他好不容易將人哄好了,轉眼卻又發生了偷偷離船的事。如此這般的一來二去, 郁棠已經小半個月沒同他親近了。

“阿棠。”

眼下郁棠終於不再同他慪氣,季世子一鼓作氣地親了個過癮, 身軀向後退開了一點,手指卻還眷戀地揉捏著郁棠泛紅的耳垂。

他在一片濕漉漉的清香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又與郁棠額對著額,黏黏糊糊地說了幾句小話,繼而才脫鞋上榻,攬著郁棠枕在了他胸前,“明日的早膳要吃什麽?想用外面的小吃?還是我煮粥給你喝?”

郁棠順從地趴在他身上,食指無意識地繞住了他一縷黑發, “還在年節呢,哪家攤販明早就會出攤呀?”

她微微昂首, 烏漆漆的眸子裏含著些顯而易見的質疑, “季昱安, 你居然還會煮粥嗎?”

季路元笑了笑,“從前確實不會,現在卻是會的。”

他邊說邊擡手解下郁棠頭上包著的幹布巾,展開後又罩在她頭上,動作熟練地替她擦拭著尚且濕濡的發絲。

“有些事我大抵沒同你講過,當年初入軍營時,我還算是個滿身紈絝氣的公子哥,自大又挑剔,甚至因為不喜營中的夥食,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倒了幾次飯食。後來這事被我父親發現了,他便索性直接摘了我的腰牌,讓我當了好幾個月的夥頭兵,給全營的人洗菜做飯。”

他舉起自己的右手給郁棠瞧,“你看,我這手上還有當時冬日裏洗碗留下的凍瘡。”

季世子的一雙手冷白而修長,一眼望上去像是精金美玉的文人之手,可若細細探看,便會發現他手上的傷痕其實很多,大大小小的斑駁痕跡,仿佛都在無聲訴說著他一路行來的不易。

郁棠握住他的手貼了貼自己的面頰,五指從他的指縫間插.進去,慢而緩重地摩挲過他粗糙的指腹。

“季昱安,軍營裏的日子很苦嗎?”

季路元沒準定也沒否認,答非所問地淡淡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自己每日都在想你。”

他逗貓一般蹭了蹭郁棠的下頜,眉眼微微顰了一顰,似是在猶豫接下來的話是否應當說出口。

郁棠撩著眼皮睨他,“季昱安,你又開始了是吧?”

才和好了他就又變得遮遮掩掩,什麽事都想瞞著她。

挨了一記威脅眼刀的季世子妥協似的沈聲笑了笑,“那先說好,你聽過之後可不許哭鼻子。”

郁棠比起二指,“你說,我絕對不哭。”

“好。”季路元拾起話頭,繼續娓娓道:

“我很早之前就在平盧的宅院裏種了兩棵欏木石楠,想著等它們開花結果了,我就能親手腌梅子給你吃。我還嘗試著想在兩棵樹的樹幹之間搭上一架秋千,你幼時很喜歡陳妃宮裏的那架秋千,做夢都在囈語著想有一架屬於自己的,只拴有橫板不夠,背後還要有可供倚靠的豎板,握繩上最好別著鮮花,如此,當秋千蕩起來,你就可以在風中聞到花香。”

他又輕又緩地喃喃敘述著郁棠兒時的每一個要求,清晰到仿佛這話是郁棠昨日才提筆寫下來交給他,再要求他逐字逐句牢記背熟的。

郁棠鼻頭發酸,卻是很快彎著眼睛笑起來,“我什麽時候做夢說過這種話了?你少編排些有的沒的來造謠我。”

季路元也很輕地笑了一笑,“我哪裏造謠你了?你十二歲生辰的時候,我們午後去落霞湖泛舟,你在船上睡著了,拽著我的袖子親口說的。”

暖熱的薄唇蜻蜓點水般碰了碰郁棠的指節,“我當時沒辦法替你搭秋千,於是便悄悄尋了一塊木頭,試圖雕一架能放在桌上的千秋擺件送給你,可惜最後卻沒能雕完。”

郁棠十二歲生辰的當晚,季路元跟隨鎮北王離開皇宮,就此與她分離。

他重重地嘆出一口氣,“阿棠,我很無能對不對?我自以為是地做了許多與你有關的設想,可若細究起來,每一個設想我都完成得不盡如人意。”

他自小卓絕,卻一次又一次地在郁棠面前放下驕傲,讓她看清他的狼狽。

“季昱安。”郁棠緩緩對上他的視線,“平盧的秋千現在搭好了嗎?”

季路元搖了搖頭,“沒有。”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而且欏木石楠還被我養死了。”

“你好笨啊。”郁棠含著兩汪淚花淬了他一句,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不過無妨,等回去平盧之後再重新去種。”她捏了一把他的側頰,“等回了平盧,欏木石楠我們一起種,秋千我們一起搭,搭好之後我坐上去,你在背後推我,好不好?”

……

外頭的爆竹聲漸漸弱下來,瘋跑的孩童被自家大人提著燈籠喚回家去,在沈沈的夜幕下告別了喧嚷的舊歲。

潮乎乎的布巾隨手被扔在榻下,季路元將她箍緊,眉心抵住她的眉心,款款蹭去了她眼角的淚痕。

“好。”

他們就這麽安家似的在宜州城中住了下來。

郁棠每一日都會滿懷希冀地帶著季十九去一趟牧達的住所,而後再揣著滿眼的沮喪失望而歸,如此這般過了十幾日,十五的圓月還是先牧達一步抵達了宜州城。

張燈結彩的上元節,旁側的院落都是歡聲笑語,他們的宅院卻是沈寂一片,三人較之平日裏更早地用過了晚膳,季路元仰頭飲盡黢黑的藥汁,繼而便雙手合攏著背到身後,無比鎮定給季十九遞去個眼神。

“鎖鏈呢?綁上吧。”

季十九眸光閃躲著不敢看他,手上倒是極為利落地握著鐵鏈,在他腕間快速地纏了幾圈。

季世子天生聰慧過人,不論讀書或是習武,學什麽都要比旁人更快更好一些,他平日裏雖說鮮少自己出手,可若動起真格來,別說善於腳下功夫的季十九了,就連精研拳腳的季十一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加之今夜又有郁棠在場,季路元為求安心,便特意囑咐季十九用了軍營裏捆綁俘虜的手法來限制他的行動。

三指寬的鐵鏈兩端由腕子垂直繞上脖頸,最後再用拳頭大的銅鎖將鏈接處牢牢固定在腦後,如此,只要鎖頭一扣,被捆綁的俘虜便再不能擡頭,只能以一種極近於俯首稱臣的卑下姿態蜷縮匍匐,半點動彈不得。

哢噠——

幾乎是鎖頭合上的同時,郁棠眼裏強忍的淚水便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她緊緊捂著嘴,生怕被季路元聽到自己難以抑制的嗚咽和抽噎。

偏偏季路元還有所感般地輕輕笑了笑,逗她開心似的揶揄開口道:“阿棠沒在哭吧?我頭擡不起來,阿棠過來親我一下?”

郁棠緊緊攥了攥指,極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和語調,“我沒在哭。”

她囫圇擦幹臉上淚水,斂著裙擺跪坐在地上,雙臂合攏成圈,慢慢環抱住了同樣跪地的季路元。

清冷的月光遙遙地投進來,將她二人摟抱的身影照得如同一對親密無間的交頸鴛鴦。

“季昱安。”郁棠深深去吻季路元的發頂,“沒關系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甜軟的唇由他的耳後一路移至眉心,郁棠咬緊下唇,又將話重覆了一遍,“這是最後一次了。”

季路元勾勾唇角,沈沈‘嗯’了一聲。

濕冷的地面仍有積雪,很快便浸濕了郁棠的襦裙,季路元怕她跪久了膝蓋疼,不住地用腦袋拱著她,無言地催促她起身。

“阿棠,稍後你就和十九待在主屋裏,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出門,待到明日一早再去偏廂裏尋我,記住了嗎?”

郁棠點了點頭,“記住了。”

季十九繞到背後抓住季路元的雙手,猛一使力就將人抗上了肩頭。他小跑著去往邊廂,安妥地將季路元擱置在最裏側的軟榻上,隨後又在門外加了兩把大鎖,這才憂心忡忡地回了主屋裏。

“公主。”

季十九抓了抓發頂,“你安寢吧?我在外間守著。”

郁棠卻搖了搖頭,“我不困,十九先去休息吧。”

……

夜色愈沈,角落裏的蠟燭燃去了半截,融融的蠟油冉冉墜落,徐徐爬滿了小半張圓桌。

郁棠坐得腰背僵直,她抿了抿唇,躊躇半晌,到底還是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了房門。

“公主!”季十九忙不疊沖上來攔她,“你真的不能出去,世子的身手可不是說著玩的,你今夜若當真出了什麽事,世子明日清醒了定然會直接投井自盡的!”

郁棠斟酌著同他打商量,“我不進去,就只在偏廂外頭陪陪他也不行嗎?倘若真的有什麽變故,我絕不會遲疑,一定撒腿就跑。”

季十九拽著她的袖子不撒手,“那偏廂門上的大鎖就是用來防著世子掙脫鐵鏈逃出來的,公主若是真的候在外頭,屆時別說跑了,你連撒腿的機會都沒有,況且……”

他倏地一頓,眉頭瞬間擰起,反應極快地彈指打滅了燭火。

“公主,你別出聲,世子好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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