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裏院，越過梅苑通向另一半藥園內的大門間，黎亭和蕭然面對面站著。

“我去南疆取夕顏草，把蕭然交給你，你就把她變成這個樣子？”黎亭咬牙，恨不得上前攥住君墨的領口，在他眼中，此時的君墨全然是個可恨之人。

而緣由可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蕭然為何會對君墨如此癡迷，倒也讓黎亭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了。

但君墨卻不答話，只面容淡漠的看著黎亭，任由他對自己發洩情緒。

君墨越是這般從容，黎亭心中就更是氣憤。

他的缺點，讓黎亭感到憤懣，他的優點，卻讓黎亭感到嫉妒。

黎亭握拳，緊緊的朝一旁顫了顫，終究還是松了下去。

見黎亭自己將心緒稍稍調節了一番，君墨皺眉發話：“若是不順著她的計劃，只怕火毒攻心的程度會越發劇烈，到時候，你有什麽好的方法抑制麽？”

黎亭一怔，啞然無言。

他確實毫無辦法，這也確實是讓他怒不可遏的理由之一。

而大多數的憤怒，本質上卻都是對自己無能的不滿罷了。

“不管怎樣，我會讓蕭然好好活下去的，夕顏草交給我。”君墨在這一點上，去是比黎亭好上許多，他瞥開眼神，看似已決心要一意孤行了。

“你想幹什麽？”

君墨咬了咬牙，神情嚴肅的看向黎亭，一字一句道：“我去向新皇請示，主帥三軍，討伐南疆。”

第二日，皇宮內的事諸多已穩定下來，蕭然也很快從矚目中脫身。

將一切安頓好後，幾人各有心事。

“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站在城外，蕭然望著滿天陰雲，心情卻愈發沈重了。

她激動的眼神隱隱有光芒跳動，卻忽的堅定看向一旁的君墨，遲疑片刻後道：“多虧了你。”

君墨面色凝重，卻忽的轉過頭去，不再看蕭然。

蕭然卻也絲毫不在意，只按捺住興奮的心情，兀自道：“這一次借討伐南疆的名號，帶走大燕大半的兵力，再有西陵池和薩意的幫助，擊潰大燕易如反掌。”

她的嘴角輕輕上揚，多年的願望終於近在咫尺了。

“蕭然，夜均澤乃是新皇登基，許多事務還未能處理，兵符暫時沒有交到我的手上。”君墨忽然遲疑說道。

“是麽？”蕭然皺了皺眉，暗暗思考後，卻也覺得無妨大礙。

蕭然正一鼓作氣想說些什麽，忽的卻被君墨微微一笑說：“說來，還沒用午膳吧？咱們也許久沒好好吃上一頓飯了。”

蕭然一怔，昨日今日一直在忙著各種事，期間只在去客棧與葉菡會和時吃了一些點心，之後便去睡了。

但習武之人，怎會一時半會兒就饑腸轆轆？

“莫非你餓了？”她皺眉，按照她的直覺來，君墨絕不可能只是簡單的讓她去用午膳。

君墨似還未想好怎麽解釋，蕭然卻被一旁的黎亭拍了拍額頭，挑眉笑著道：“別這麽說，丫頭，師兄我從南疆回來，你可還沒為我接風洗塵呢！”

蕭然皺眉，雖心有不滿，卻也終於不得不由著這個仿佛小孩子般的師兄了。

但是，隨著君墨到了目的地，蕭然卻徹底傻眼了。

“這就是你說的接風洗塵？”

看著四周簡樸又有些熟悉的風格，君墨竟是將他們帶到了城外的那個木屋！

但更讓蕭然奇怪的是，黎亭和楚月倒是顯得隨和，絲毫沒有介意的意思。

“將就將就吧。”君墨說著，便將手中的佩劍放下，神色凝重不知思慮著些什麽。

蕭然倒是也沈得住氣，畢竟現在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她自己茫然無措，卻發覺楚月、黎亭和君墨三人都各自面色凝重，兀自思慮。

“所以說要來用午膳，午膳呢？”蕭然攤了攤手，總覺得氣氛十分怪異。

興許是自己多心，蕭然正處在關鍵時刻，怕是自己多慮。

君墨卻淡淡一笑，柔聲道：“不著急，我給你們煮面吃。”

“你……”

“師兄，這……”蕭然眨巴著眼睛，滿臉詫異，看向黎亭，生怕對方多想。

黎亭卻出乎意料的和善：“沒事，我並不介意。”

按照蕭然的認知來說，黎亭應該和君墨一山不容二虎，常常你來我往的排擠才對，今日倒怎麽像結盟了似的？

蕭然就這麽和黎亭幹坐著，半晌，君墨才在楚月的幫忙下，倒是盛出了熱騰騰的面。

“吃吧。”

蕭然看去，是四碗清湯面，倒也沒什麽秀色可餐的模樣。只不過對於習武之人來說，倒是不需要像什麽達官貴族那般挑挑揀揀。

楚月倒是耿直，兀自吃了起來，怎麽說這裏面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看著黎亭和君墨淡定吃面，時不時還各自瞥對方一眼，蕭然疑神疑鬼起來：“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何事要與我說？”

黎亭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繼續吃面。

君墨見蕭然不動筷，倒是解釋了起來：“沒有，你興許是最近太累，老疑神疑鬼了。”

“是嗎？”蕭然咽了口唾沫，怎麽也放不下心來，卻也終於淡淡嘆息道：“說得也是。”

再不濟，黎亭也不會和君墨合起夥來害自己，這可是蕭然目前最為信任的兩個人，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她吃起面來，又不禁露出微笑，不由得對君墨興奮說道：“還記得當時，你在這個地方為我煮面，我詫異無比，堂堂定王居然也還藏著一手好廚藝。”

眾人吃著，黎亭忽然叫道：“蕭然。”

蕭然嘴裏還咀嚼著，時至今日也絲毫不顧及面子，一邊吃著一邊木訥的看向黎亭，倒是一副呆楞的模樣。

“你到今日，還記得師父對你的叮囑麽？”黎亭面色沈重問道。

蕭然咽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連連點頭：“當然記得。”

“你說來看看。”

“師父最常叮囑我的，便是讓我管住自己熱切的覆仇之心，習武之人應當以修身養性為本，絕不能變成殺人的屠夫。”蕭然說著，暗暗低下頭，卻也很是自然，並沒有問心有愧的模樣。

倒也是吃得滿足，不再去思慮太多了。

“你可做到了？”黎亭忽然歪了歪腦袋，面前的面已然吃完了，剩下一碗清湯。

蕭然正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一碗湯，忽的皺起眉來，也不明白黎亭忽然說這個幹嘛。她有些不耐煩，但終究還是認真答道：“做不做到，並不是誰都能一概而論的。只要不違心，便可。”

場面氛圍漸漸變得有些低沈，君墨和楚月開始收拾碗筷了。

黎亭收了收手，緩緩松了口氣：“蕭然，覆滅大燕，並不是結束仇恨的方法，反而，是打開仇恨無限循環的一道門。”

“什麽意思？”蕭然疑惑，方才還好好的，也不知為何黎亭就一副要勸說自己放棄一般的架勢了。

黎亭不理會，只淡淡道：“多虧了你，這些年來，關於當年的九黎山、韓王府一事都通通有了定論，但這些陳年往事都在大燕的繁華之下覆蓋多年，那些不甘之人也終於隨著年月而沈澱下去了。”

蕭然忽的心情低沈起來，面露不甘：“活下的可不都是好東西。”

“但對於這般世間來說，活下去不更成了痛苦麽？”

蕭然不再說話，她已看出來，黎亭忽的這番說話，目的便真是為了說服她什麽。

難道……黎亭還未真正接受她為了當年的事情、為了天聖王朝而講大燕政權徹底推翻？

“據說要解火毒，除去其中至陰之氣，必須以烈火而焚。你真的明白，當年你父親為什麽要放火焚九黎山麽？”黎亭再次趁勝追擊般的說道，蕭然的眼神忽然充滿肅殺之意。

聽到父親的事情，蕭然總是坐不住。

哪怕眼前的人是黎亭，蕭然都狠下了心：“你別拿在南疆所查之事，便否定我這麽多年來追逐的東西。”

黎亭卻因此更激情無比，不再拘束：“蕭將軍一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蕭然！大燕一旦覆滅，引發的是更多像你一樣失去家的孩子，他們之後會隨著浪濤逐流，成長為和你一樣的覆仇者！”

蕭然楞在原地，仍然不願屈服。

這時候，君墨忽然走了過來，在一旁坐下。

他看著蕭然，語重心長：“蕭然，昭慶帝已經被你親手送走了，九黎山之案上，德王是被利用的對象。”

“但是德王，他害死了季將軍。”蕭然皺著眉，認真的看著君墨。

確實，她不需要再這麽執著下去了，但是，她也想做點什麽。

眼前的君墨幾乎是一手幫助她完全了近段日子來的事情，蕭然不想憑空獲得這樣的幫助。

而君墨卻忽的面容平靜，冰冷道：“那是我的事了，和你無關。”

蕭然只感覺到面前一道高墻豎起。

“你就非要這麽大度麽？”她疑惑不解。

君墨卻橫眉，似有些動容：“你答應過我，身上的火毒要緊。”

蕭然心中明白，君墨，是很心疼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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