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之上，李老漢被奉為長者端坐在高堂之上，身著綢緞，手持玉煙竿，模樣早已垂垂老矣，雙目卻依舊炯炯有神。

自打阿離、阿九先後離去之後，李龍飛便讓妻兒回鄉侍候在側，自個兒也每月必回山河鎮一趟探望老父。

這些年來，雖惦記著阿離與阿九，但有兒孫膝下，李老漢也算是欣慰的。

柳蕓娘與楊永升一左一右的坐在李老漢下手的兩側，激動的看著從外頭一步步步入內堂的母子二人，心中盛滿了一肚子的疑問。

“還兒跪下，拜見太阿爺！”阿九一邊帶著兒子跪下，一面提醒著他叫人。

宇文還年紀雖小，卻明顯深谙禮數教養，雙手合並在額間，朝著李老漢深深叩首至地面，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還兒給太阿爺請安，祝太阿爺延年益壽，萬福無疆！”

“快起來，起來！”李老漢激動地就要起身上前撫起小人兒。

阿九卻又出聲吩咐道：“見過阿公阿婆！”

宇文還又一樣禮數，再行朝柳蕓娘及楊永升叩首：“還兒見過阿公阿婆，阿公阿婆模樣親和，還兒甚是喜歡！初次見面，還望阿公阿婆同樣也喜歡還兒！”

“喜歡，喜歡！”

柳蕓娘激動的拭著淚，迅速的上前將這小小人兒揉入懷中，簡直喜歡得不得了。

楊永升也跟著起身上前，撫起了阿九：“一路勞頓，先休息才是，一家人何需這樣周全的禮數！”

宇文還卻是機靈的在堂內其餘人等打了個轉，隨即輕輕推開柳蕓娘：“阿婆還請先放開還兒！還兒還未見完禮呢！”

小小人兒這般要求，柳蕓娘立即放開，一臉好奇的看他還要同誰見禮。

便見他走至李冬生跟前，朝著他便是下跪叩首了記，說道：“這位想必便是阿舅了，阿娘常說，阿舅打小勤奮，雖不喜文卻習得一身不錯的武藝，日後志向是要做大將軍的，阿爹不在身旁，日後還兒定是要請阿舅傾囊相授的！”

李冬生聽得心底激動，視線投向不遠處的阿姐。

幾年來，姐弟二人不再像從前般有話聊，心中或多或少生了些許陌生，卻不想阿姐竟在小外甥跟前，說盡了自個兒的好話。

“還兒起身！”李冬生速速彎身抱起了小小人兒，看著他稚嫩卻懂事的小臉蛋兒，正兒八經道，“堂堂男兒，自然是要習得一身武藝保家衛國的，阿舅這一身的武藝，盡得你阿爹真傳，日後自當要傳授給你！”

轉眼，冬生已十六，到了說親的年紀。

他卻癡迷武學，前些年巧遇宋祟淵，如今在他手底下行事，成日走南闖北捉拿懸賞案犯，嘴裏直嚷著先立業後成家，非要等得年滿十八考了武狀元後方甘願成婚。

家宴之後，還兒被冬生拉著手把手的教習武藝去了。

母女二人處於閨房之內，手握著手說著私密之話：“我一眼便瞧出還兒是阿離的骨肉，這三年間你在外頭生娃育娃，發生了這樣天大的事，你竟一直瞞著阿娘！”

阿九沈默寸許，多年的孤獨養就了如今越發沈重的性子：“還兒乖巧，又有奶娘照料，阿娘不必擔憂！”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即便你現在已為人母，阿娘又豈有不擔憂之理？……你是何時尋著阿離的？他如今身在何處？為何不與你和還兒在一處？”柳蕓娘又問。

阿九嘆了口氣，反握住柳蕓娘的手：“阿離有大事要辦，待他辦完了，自然會回來尋我和還兒！倒是阿娘與楊大叔，當年阿九曾告訴過阿娘，水靈果可助阿娘懷胎，為何阿娘一直不願服用？”

柳蕓娘與楊永升一直膝下無子，恁多年來，索性二人恩愛如初，無子之事卻必定是二人此生遺憾之所在。

如今柳蕓娘已年近四十，生育之事，更是無望了。

柳蕓娘嘆了口氣，起身從匣盒之中取出一個布包，展開裏頭是個黑乎乎已然風幹了的果子：“當年你追尋阿離而去，阿娘一面掛心於你，一面忙於織布坊活計，待想起你說的水靈果之時，水靈果樹已枯蔞，上頭掛著的果子半青半熟，你楊大叔怕吃了有礙，你又不在身旁，便阻止我服用！”

“楊大叔珍愛阿娘勝過一切！”阿九不經感嘆一句。

當年她離開山河鎮，靈珠亦不知何時離開的，她不顧離開結契者會失盡靈氣，亦不顧失去水源會進入休眠，一意孤行的去尋阿離。

其實早在數年之前，靈珠激動的攔著她與阿離在一處時，她便該覺察到的。

靈珠雖不是人類，卻同樣有著與人類一樣的情感，靈珠與阿離上一世便有所淵源，怕是早對阿離心生愛慕之情。

柳蕓娘微微點頭，滿臉幸福之色：“這些年，若不是你楊大叔寬慰著我，守著我，阿娘真不知你不在身邊的這數年，該如何度過！”

阿九心中慚愧！

“你與還兒此次歸來，不走了吧？”柳蕓娘問。

阿九微微點頭：“還兒聽我不斷提及往事，提及在山窪子村、山河鎮、半壁村的一切，一個勁吵著要來瞧瞧，要在阿爹阿娘長成的故土成長！”

“果真是個好娃兒！”

半壁山坡上，桃花樹下——

阿九摟著懷中小小人兒，手中拿著一本千字文，隨著半壁書院中傳出的朗朗書聲一同念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當年的山娃子，如今已是書院楊院士，楊逸比阿九小兩歲，如今已二十，三年前娶的妻子，正是心直口快，有一副孩童心性的雙雙。

這樣的配對倒是阿九當年未曾想到的，如今看著當年玩在一處的夥伴，個個成了家，心中不經有股沈澱的安然。

果然，這兒才是家！

只有在此地，她才能安心就地而坐，就草而眠……

懷中的小人兒微瞇著眼，瞇著瞇著便睡著了。

春日的午後，陽光被密集的桃花遮擋，倒是個不錯的酣睡之地。

“臭小子，天地同席，不茍一格的性子，跟你阿爹何等相像！”阿九說著完這話，又跟著失神了。

自打阿離回了皇宮，她便一直打探著宮中動向，數月之前，宮中線報傳來，蠻夷來犯，當今天子禦駕親征，將朝中一幹事務交給了九王爺。

她又急急派人去了戰爭之地，隔月傳來一次消息，前兩回皆是大獲全勝，皇者威儀襲蓋九州。

她的阿離，原本就是個驍勇善戰的。

如今又過了近月，再度傳來便該是搬師回朝的消息吧？

當年在荒地一夜，他在她腹中留下了種，如今還兒已有兩歲，他可知曉？

還兒日日詢問阿爹如何，外貌，能耐，心智如何，她皆能一一做答，唯獨問起‘阿爹何處？’，她硬是答不上來。

宮中傳來線報曾提及，當今聖上不近女色，後宮佳麗終日苦守宮閨夜夜哀嘆，太妃娘娘心急如焚，已動了選秀的念頭。

阿離，你還惦記著阿九嗎？

如此任性，便不怕皇室後繼無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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