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聶婆子對坐了大半夜，聽著她邊哭邊傾訴著來了青水鎮之後的一切。

聶長遠被移任這樣的貧瘠之地，心中怨氣頗多，終日為點小事便能大發雷霆，王芙蓉是個有手段的，花了錢替他巴結了上級，加入了國舅一黨，也因此，家中大小事物，聶長遠從不幹涉，包括王芙蓉拿聶婆子出氣。

自打三年前，阿九讓所有米鋪以天價米價針對王府一家，王芙蓉便不得不將生意全部退出山河鎮、康城、北芒城等地，也因此對阿九更是恨得牙癢癢。

再之後，王府被阿九連根拔除，就連祖宅也被王仁勇敗光，王仁勇逃到幽州，投靠王芙蓉，王芙蓉又是好一通氣，每回一想到阿九，便拿聶婆子出氣，聶婆子被她如同螻蟻一般蹂躪。

一開始，聶婆子的內心也怪阿九，怪阿九處事這般的不留情面，惹惱王芙蓉坑害自個兒，直到聶旺生被氣病在床，王芙蓉不僅不請來大夫診脈抓藥，反而每日只有清湯寡水，聶旺生硬起骨氣拒絕進食，不多日便活活餓死了。

聶婆子這才瞧出了王芙蓉的心狠，這是惡毒本性，無怪旁人！

她不由想起了最初的時候。

最初沒有王芙蓉的時候！

一家子熱熱鬧鬧住在，山窪子村那三間土坯房，她‘一人號令、天下無敵’的時候，她便開始後悔起了當初對柳蕓娘的狠手，後悔起了幫著聶長遠娶王芙蓉進門。

若是沒有當初的貪得無厭，老聶家如今怕還是如當初那般熱鬧，雖無眼下的富貴，卻至少一家人齊齊整整，三個兒子三個媳婦膝前孝敬，不敢忤逆。

何苦來哉？

每思及此，不由捫心自問一句……

何苦來哉？！

“這輩子，能回山窪子村，便心滿意足了！”聶婆子拭了拭淚，打心底裏有股松了束縛的松快。

“只是眼下不能將阿爺一並帶回！”阿九出言，語帶遺憾。

“無妨！”聶婆子從包獄中取出一塊牌位，“我等著你來接我，便早早的給他刻了一塊牌位，此番一同帶回，也算完成他臨終遺願！”

阿九面色不由動容，有聶婆子這一番懺悔，她與阿娘當年所受冤屈，也算得以申討。

“對了，盛老爺從聶府出逃之事，王芙蓉可有怪罪在你頭上？”阿九問。

那日之後，她便生怕王芙蓉一氣之下拿了聶婆子出氣，生怕聶婆子有性命之憂……如今瞧她毫發無傷的坐在眼前，雖是松了口氣卻也疑惑。

王芙蓉有那般好說話嗎？

聶婆子被問得一楞，隨即搖了搖頭：“沒呢，那日送你與盛老爺出府後，我便去照料阿權，待那毒婦回來之際，竟一句話也未問，我想她是料我沒那膽子，應當怪不著我頭上來！”

怪不著嗎？

阿九有些意外……

“也罷，你未被拖累便好！明日一早便上路回山窪子村，你稍歇片刻，我下樓讓她們備些幹糧帶著上路！”

“誒誒！”

聶婆子胡亂的擦了記眼淚鼻涕，脫了鞋子包著包獄便身床塌上躺去，不一會兒便響起了厚重的鼾聲。

看著她那喜不勝收的模樣，這三日總算也沒有白等。

阿九微微一笑，起身步出客房，帶上了房門。

……

不過醜時一刻，阿九想著時辰尚早，準備好了幹糧之後，便讓織蕓和雙雙去睡了，自個兒進屋瞧了眼酣睡的聶婆子，聽著她悍聲如雷，不由微微一笑，坐在圓桌前趴著入睡。

南柯一夢，回憶甚深。

夢中像是她上一世，又似這一生，在老聶家院子裏，與阿娘挑水砍柴。

聶婆子的叫罵聲，李三妹的奚落聲，陳金蓮的嘲笑！

聶長遠也在，他佇立在遠處，冷冷的瞧著她們母女做活，仿佛還嫌阿娘和她給他丟人了一般。

聶長林，聶長青兄弟二人在院子裏拼酒，扳著手腕，聶長遠從他二人身邊走過，置兄弟的招呼於不顧。

突然，聶長青發怒了，一把拽住他便是應面一拳。

聶長林立即上前勸架：“三弟，咱們是兄弟，豈能自家人打自家人！”

“若不是他聶長遠無情無義，冷情薄性，我又怎會死！”聶長青說完，眼裏、鼻孔、嘴裏……便開始冒出了血。

阿九嚇了一跳，回過身卻撞到了李三妹。

李三妹被撞了一記，氣得大喊大叫：“你這個野種小賤人，與你阿娘一樣都是誒誒誒……”罵到最後，李三妹的舌頭掉了出來，嘴裏也流起了血，手指著阿九，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隨即，整個人便栽倒了下去。

阿離，你在哪？阿九好怕……

阿九嚇得到處去尋阿離，卻又遇上了鼾聲震天的聶婆子，她不由松了口氣，走上前去坐在床塌邊的地上，正打算閉上眼眸休息一陣，卻突然，一股粘稠的液體沿著她的脊背流了下來。

阿九下意識的伸手去探，瞬間，整個人僵硬，緩緩起身看向床塌之上的聶婆子，卻見她不知何時已不再打鼾，嘴角流著鮮血，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個兒瞧……

“啊……！”

阿九猛然醒轉過來。

“姑娘，發生了何事？”雙雙先一步奪門進入，緊接著，看見房裏的一幕，亦跟著大叫了起來，“啊……姑娘，你、你殺人了、殺人了！”

阿九楞楞的看著這一幕，看著自個兒手裏握著的匕首，看著聶婆子胸口那個尚在湧血的窟窿。

不敢相信的猛然跌坐在地。

她是何時移到聶婆子身邊來的？

這旨首是張景灝離去前留給自個兒防身用的，怎會被她握在手中？

最重要的是……

“阿奶，阿奶！”阿九迅速的丟了匕首，伸手按壓住流血的胸口，“去取藥，取止血藥來！”

“哦，是，是……”雙雙立即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再回來時拿了整個藥箱的藥，阿九取出裏頭的止血藥，全數都往那傷口上倒，可是不管用，傷口太大了，壓根止不住。

此時，織蕓和高、裴二人都醒了，聚集的屋內。

高雲逸上前探了記聶婆子鼻息，又看向失了往日沈穩的阿九，出聲道：“已氣絕多時，姑娘節哀！”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阿九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救出聶婆子，她怎會突然就死了，還就死在自個兒面前，看上去仿佛是自個兒殺了她一般。

裴漢山走到窗戶旁，在上頭發現了個小孔，皺眉一想，說道：“是迷煙！昨日歹人先往裏頭入了迷煙，緊接著殺了老夫人嫁禍姑娘！……不好，這定是個陷阱，姑娘須得速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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