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臨川城附近的峭壁上，果然墜下數條繩索，緊接著上面便溜下幾個人來。這一處峭壁下方便是苦役犯們服役的采石場，夜深時本應絕無人跡，然而這幾人尚未落地，崖下卻忽然燈火通明，緊接著坤二帶領親衛們擡起絞緊了弦的手弩，向他們射出了密密麻麻的弩箭。

高手們雖然皆可以一當百，但畢竟身在半空，拽著繩子不能松手；再加上坤字號個個都是好手，因此不多時後，這些人便已被射成了幾只懸在半空中的刺猬。

按照夏淺月原來的計劃，是放這些人進楊肅和府中再收拾，但既然她不能守在城裏，那麽這些人就很容易挾持唐恩正成功。萬一唐恩正真的落入他們手裏，那這城門到底要不要開，就難說得很了。

坤二等人收起手弩，又等了一會，確定峭壁上面徹底無人了，才拖著這幾具刺猬似的屍體，返回了帥府。唐恩正早就等在裏頭了，他特意弄松了發髻，既沒有戴帽子，也沒有穿外袍，怎麽看都像是被人從被窩裏強行拖出來的。

坤二等人把自己的裝扮稍微調整一下，接著帥府中就驀然沸騰起來。家丁的吵嚷聲，唐恩正的大叫聲和坤二等人現學的西戎話混在一起，把黑夜的寂靜攪得支離破碎。

城門處的守軍將領只是一個百人長，穿著楊肅和的備用盔甲，學著楊肅和平日說話的語氣，高聲嚷道：“來者何人？還不快放開唐大人！”

坤二故意用西戎人的腔調和習慣講大裕官話：“看清楚這是你們的誰？不想要他死，就快快把城門打開！”

唐恩正也跟著做戲：“不許開門！這是西戎賊子，本官一人身死，總好過城池陷落！”

坤二便厲聲呵斥唐恩正，又同那百夫長互相喝罵。一群人在城門口對著吼，熱鬧得像是滾油鍋裏澆了一瓢清水，又像是把千八百只雞鴨鵝混在一起，嘰嘰呱呱的聽著都心亂。

在樓燕燕看來，這才是正常的情況。她聽見城門那混亂的聲響，頓時大喜，認為計劃進行順利，下令麾下時刻準備，一旦城門打開，便迅速入城。樓摩柯卻一直惴惴不安，他覺得這次實在太過平靜了，叫他有點心慌。他試著同樓燕燕溝通，卻只得到一句“你不過是想得太困難了”。

嘉川南側幾乎緊貼著臨川城，只留下幾裏地的空當，北岸卻是一片曠野，長滿了一人高的荒草。前些日子夏淺月往地上澆了幾箱子濃堿水，搞得地下水中也全都是堿；荒草成日裏吸著這樣的水，很快燒了根。

這裏的植物都有個特點，就是腰桿子特別硬，就算枯萎了都不肯倒伏。換了京裏的文人來，怕是要當場歌頌一回這寧死不彎的風骨，但這群煞風景的丘八卻只當它是遮蔽物，毫無欣賞之意。

此時正是枯水期，近來又未曾下雨，嘉川的水已經只能沒過小腿，完全可以蹚著過去了。西戎人還記得前幾日那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個個渾身發顫，驚弓之鳥一般地跟著長官摸過來。

在西戎人驚懼又期待的目光中，臨川城的城門緩緩向內打開了。樓燕燕眼看著那條漏出火光的縫隙一點一點地變大，一聲令下，西戎人便盡數沖了出去。

然而呈現在西戎人面前的，並不是進城的通道。開啟的城門裏，數百弓兵將入城的道路塞得滿滿的，唐恩正也並沒有被挾持，而是好整以暇地站在箭陣後面。他身旁數名黑衣人手按腰刀，以拱衛的姿態將他嚴嚴實實地護住。

這樣的場景明明白白擺在眼前，樓燕燕終於知道，自己中計了。

她沒有猶豫，大喝一聲“退”，轉身就要離開。唐恩正一揮手，弓手們扯滿了長弓齊射三次，西戎人便已倒了一大片。樓燕燕一面後退，一面計算著弓箭射程，若是能把箭陣引出城外，西戎方便可再行反撲；若是他們就縮在城門過道裏，西戎方就能安然退兵，損失不會過大。

她計劃得很好，但退了不多時，便撞進了城外大裕軍隊的包圍網。這些時日，西戎人在城外丟下的屍體不計其數，被大裕軍隊壘成了一堆堆屍山；而城墻外有幾處空地，石筍嶙峋地豎在地上，藏匿住了楊肅和與夏淺月的六千兵馬。

這些埋伏好的軍隊一個照面，樓燕燕心裏便是一松。西戎人為了迅速搶占城門，這次人人帶馬，恢覆了騎兵的隊伍；而大裕方卻皆是步兵。在戰場上對付步兵時，騎兵可憑借機動性和速度輕易地沖破步兵的陣型，進行屠殺。因此樓燕燕十分歡喜，認為大裕方這次失算了。

可是夏淺月早就計劃好了。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軍馬為了維持體能，半夜時都會加一次草料；西戎人這次為了埋伏，當夜的草料自然是沒有餵給馬。當西戎人上馬沖陣的時候，夏淺月命令士兵拿出袋子，裏面預先煮好的黃豆，丟在地上。

袋口沒有系上，黃豆灑得滿地都是，饑腸轆轆的軍馬聞到黃豆香氣，頓時停了下來，開始忙著吃豆子。西戎人用馬鞭抽打著軍馬，阻止它們進食，逼迫它們繼續沖陣，但軍馬吃痛之後非但沒有放棄地上的黃豆，反而尥著蹶子把西戎士兵全部掀下了馬。

夏淺月等西戎人大多數落馬時，又令兵士點燃爆竹，扔到了馬群同大裕兵士間的空地上。

爆竹炸響的瞬間，馬匹立刻受驚，狂奔著向遠離爆竹的方向亂躥。夏淺月和楊肅和一左一右，馬匹背後又是嘉川，以至於馬匹驚慌失措之下，將西戎兵士踩死無數；甚至還有部分人腳卡在馬鐙裏掙脫不開，橫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以至於被拖進了嘉川。

嘉川雖是枯水期，但其中的水要淹沒仰躺著的人的口鼻，還是綽綽有餘。馬匹在嘉川中沿著水流胡亂跑動，腳卡住的西戎軍士很快紛紛淹死在水裏。

西戎軍的敗局顯然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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