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懷疑對象，唐恩正立刻告知了方朔齡和朱錦。三人連忙帶人直撲禦膳房，想要審問廚子，卻發現廚子已經七竅流血，死於非命。

方朔齡跺腳道：“光想著端湯的人有問題了，沒想到根在這裏！”

朱錦畢竟年歲大，穩重許多：“還是先查查他的來路，近來又同誰交往。”

幾人追查了一圈，只在廚房裏搜出一包曬幹的調料，不細看還以為是柴胡。除此之外，不管是廚子的來路，還是他平日的交往，均沒有什麽可疑之處，可以說是一無所獲。

不過新任京兆尹何新集送來了一點消息。卷宗海不是白泡的，連續半月的昏天黑地之後，還真叫他給刨出點東西。

這廚子的身份還是跟莊親王兵變有關。當年被牽涉株連的不只有京官和武將，還有不少地方官吏。這個廚子就是當年一個地方官的幼子，家人被流放，他因為年歲小，被凈了身，入宮做了太監。

照規矩，這樣的出身，是只能做洗滌衣物、打掃庭院等粗活的。這家夥到底是怎麽頂替良民之子，混進禦膳房的；又是怎麽忽然想起給先帝下毒，用的還是如此偏門的毒，都還是未知之事。

唐恩正長嘆道：“此事怕又是跟西戎有關。”

天氣炎熱，屍身極易腐敗，先帝的葬禮不能再等了。蕭飲冰聽他們回報，沈默片刻，回頭問趕回的林百年：“似此情形，往年宮規，都是如何論處？”

林百年猛然一抖，顫聲道：“先帝身側侍奉之人，但有絲毫嫌疑，全部處死。”

蕭飲冰看向書案前的三人，皺眉道：“便照宮規處理吧，先帝大行時身邊伺候的宮人，全數殉葬，也算替他們收屍了。”

三人聞言大驚，方朔齡一馬當先，諫道：“陛下，事情尚未查明，如何能這般草菅人命？”

蕭飲冰眉目冷肅：“天氣炎熱，先帝的葬禮不能再耽擱了，你們既然查不出什麽，就只能這樣了。”

朱錦面沈如水，卻不出聲，唐恩正上前道：“那也牽連太過了！先帝身邊諸人，也並非人人可疑，何必牽涉進他們？”

蕭飲冰答：“刺殺君王這等謀逆答案，未曾發覺身邊之人異常者，按律本就是要株連。何況林總管剛才也說了，宮規如此，唐卿熟讀律令，會連這也不知嗎？”

唐恩正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蕭飲冰說的話：“陛下！株連也有個限度，共事者並非九族，豈有一起連坐賜死的道理？”

蕭飲冰終於發火：“你們又查不出來，朕哪知道誰是主惡誰要株連？要朕說幾遍，現在不能耽擱了？唐卿，你自己去問趙尚書，先帝棺槨入陵，還能拖幾日了？”

三人皆默默無語，躬身告退。蕭飲冰看著他們離開，抓起硯臺砸在了地上。

唐恩正怒沖沖地回了自己家中，丞相聽說宮裏風聲不對，讓夏淺月去問問。

兩人見了面，夏淺月一提此事，唐恩正便已忍受不住，將事情全部講了。末了，他悲憤莫名地說道：“飲冰怎麽變得這樣？那些明擺著無辜的人，為什麽也要一起殺掉？他什麽時候也開始草菅人命了？”

夏淺月安慰唐恩正：“或許他心情不好呢？說不定晚上冷靜一下，自己就收回成命了。”

唐恩正搖頭不已，顯然覺得這個情況不大可能。

當夜，夏淺月悄悄混進皇宮。她路過禁軍時，有好些次都覺得自己應該被發現了，但禁軍卻當沒看見一樣。

她最後路過了陶徹，陶徹一把揪住她，低聲道：“唐恩正跟我說了，你先來換身衣服，不然沒法交代。”

夏淺月這才知道唐恩正已經料到了她今晚的舉動，只是沒說破而已，也許是寄望於她能勸服蕭飲冰，還先給她鋪了路。

夏淺月在偏殿換好衣服，陶徹領她去了禦書房。

蕭飲冰聽到夏淺月來了，先是一楞，又連忙讓她進來說話。

她進了殿，剛要行禮，蕭飲冰已經從書案後站起來，趕忙扶住了她。

“嫂夫人不必如此，”蕭飲冰誠懇地說，“這麽晚來，是有什麽事嗎？”

夏淺月凝視著蕭飲冰的眼睛：“我聽說，陛下想要殺盡服侍先帝的宮人，是因為什麽？”

蕭飲冰沈默一瞬，澀然道：“嫂夫人也覺得，我做的不對嗎？”

夏淺月反問：“無論是否無辜，都一並處死，陛下覺得呢？”

蕭飲冰看起來有些不忿：“為什麽你們都覺得這是不對的？宮規如此，前人可為，我為什麽就不能做？”

夏淺月有點生氣，話裏也帶了點火氣：“我記得那幾個試毒的小太監也才剛入宮吧？八九歲的年紀，跟哪件事夠得著邊了？天天提心吊膽生怕自己被毒死，現在好容易自己活著，就這麽被胡亂一起殺了？還有兩個小宮女……”

蕭飲冰再也聽不下去，咆哮道：“為什麽你們都在指責我？朕按規矩做事有什麽不對？事情查不明白，就只能這樣，朕就必須這樣！你不明白，唐兄也不明白嗎？”

夏淺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只覺得過去認為他很公正的自己簡直是瞎了眼。

蕭飲冰用力坐回書案後。待他略微冷靜下來，看著夏淺月的表情，心裏忽然一痛。他喃喃地重覆著一句話：“前人立的規矩，我照做怎麽就是錯的？”

夏淺月面容沈痛：“規矩不一定是對的。陛下既然手掌大權，自然就肩負了革除弊病的職責。咬死了規矩不放，不過是因為陛下覺得這樣是對的，是好的罷了。”

她看著蕭飲冰怔忪的樣子，面上仍帶著笑。那笑落在蕭飲冰眼裏，卻仿佛在哭。

夏淺月輕輕道：“打擾陛下了，民女告退。”說罷，她轉過身，慢慢地走出了禦書房。

蕭飲冰呆呆地看著夏淺月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忽然整個人好似被抽了脊梁骨一般，癱在龍椅上。

他疲憊地捂著眼睛，輕聲問林百年：“朕這樣，是不是真的太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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