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黨把陸有良搶到手，也是一片歡欣。二皇子同六皇子便是有舊怨，在扳倒太子這事上，立場上仍然是一致的。兩方幾乎是通力合作，很快姓胡的被拘捕到案，押進了刑部大牢。

只是這事裏還夾著個京兆尹，刑部親自動手，便是暗示了京兆尹他先前做錯了。這事可大可小，全看皇帝心情，往小了說只是見解不同，往大了說就是京兆瀆職。二皇子親自去找林北衡，同他關說此事，承諾會保全他。

林北衡雖然脾氣倔強，人卻不傻，聽了這話哪裏不明白此事又關乎了一場黨爭。他嚴肅地告知二皇子：“殿下好意臣心領了，只是臣仍然覺得，願賭便應服輸。到得陛下面前，臣也還是只有這一句。”

二皇子乍聽這一句十分生氣，覺得這人不識好歹，但回去同禮部尚書一提，尚書卻喜笑顏開。

“恭喜殿下，林大人答應了。”禮部尚書汪中凱胡子一把，早就人老成精了。

二皇子不解：“汪大人何出此言？”

汪中凱笑瞇瞇道：“林大人素性如何，殿下心裏早就有數。這事他若不在陛下面前堅持己見，以陛下之聖明，必會疑心這裏面有詐，對殿下可是大大不利啊。”

二皇子轉怒為笑：“原來林大人的心，還是向著本王的啊。”

林北衡的心當然不向著他二皇子，他的心只向著他自己。他既然是皇帝的外甥，一生榮寵已是定局，何苦去蹚這奪嫡的渾水。

他回家向母親稟明此事，長公主正在品茶，聞言點頭道：“我兒，你做得很是，到得陛下面前，就這麽說。禮部汪老頭是老二的人，圓滑著呢，不會讓你吃虧的。有為娘在，老六也不敢向你下手，安心看他們爭就是了。”

六皇子挾陸有良一案向太子發起了進攻，二皇子跟著落井下石，本來應該首當其沖的京兆尹卻袖手旁觀。墻頭草們聞著風向不對，齊刷刷地看皇帝準備如何處理。

汪中凱所料不錯，皇帝看著這滿朝攻訐的趨勢，果然疑心此乃黨爭誣陷。這時又蹦出個禦史，直指京兆尹昏聵。林北衡據理辯了兩句，便請皇帝做主。皇帝心裏冒火，當即宣布退朝。

退朝後，皇帝把林北衡叫到書房，冷聲問：“方才朝中禦史參你，你為何不辯？”

林北衡恭敬一禮，答曰：“陛下此言差矣。臣不辯，乃是臣心中有愧。陸家一事本就可從兩面分析，京兆主管民事，因此臣從契約買賣著眼，判定陸氏不應來告。但臣自己也明白，此事中胡氏意為詐騙，只是契約清楚明白而已，實在是愧對陸氏。因此禦史參臣昏聵，臣無可辯駁。”

皇帝瞇眼：“那照你說，這案子怎麽判？”

林北衡又答：“以臣作為京兆尹的立場來看，此事仍當認定胡氏無過。”

皇帝瞥林北衡：“無過？你剛還說胡氏詐騙。”

林北衡肅容：“胡氏無過，但有罪。罪應由刑部審理，大理寺覆核，按律京兆不得插手。”

皇帝點頭，揮手放過林北衡，相信了他在黨爭一事上的清白。轉頭又拎了禦史大夫過來，怒責道：“誰給了你們好處，去參京兆？”

禦史大夫趙阡叩首：“回陛下，臣等既掌百官監察之職，自然是依理參他！”

皇帝冷笑：“依理？你倒說說，是哪一條國法？”

趙阡不慌不忙：“依法，京兆確實無罪。可他林北衡卻對胡氏詐騙一節視而不見，不思移交案子，只知攆苦主走人，這不是昏聵，又是什麽？”

皇帝默然。跳出來參人的禦史確實把京兆大罵一頓，但句句指的都是他程序上的紕漏，有理有據。皇帝本擬若趙阡推脫，便去審那參人的禦史。現下趙阡自己扛了，所言還確有道理，皇帝也不好再找烏臺的麻煩，便叫趙阡回去了。

趙阡一身正氣地回到烏臺，找到唐恩正，好好地誇獎了他一頓。

不為別的，參人這個主意，就是唐恩正出的。他建議趙阡找人去參林北衡的時候，趙阡還很不願意：“此事既已如此，我們便不要再多事了。”好容易扔出去的燙手山芋，現在還要主動攬回來不成？

唐恩正卻道：“此事早晚鬧大，陛下或許當時顧不上，但事後想起禦史臺集體裝聾作啞，可會覺得正常？”

趙阡也是因為最近鬧得身心俱疲，才想要息事寧人，聞言立時驚醒，一身冷汗。

唐恩正見趙阡聽進去了，便又建議：“這事京兆本來也不算是錯。只是他沒有直接將案子移交有司，這卻是疏漏了。”

趙阡當場拍板，喊了人來，交代他把參京兆昏聵的折子給寫了。

至於萬一林北衡不忿，當場跟禦史爭執起來的可能，兩人誰都沒提。

趙阡是覺得，以二皇子和六皇子的性情，為了避免太子引開視線，將矛頭帶到林北衡身上，必會提前找林北衡商議。林北衡雖倔得像頭驢，但好在是個講理的，只要去關說的那位皇子不是蠢得天怒人怨，林北衡必然不會跟禦史翻臉。

唐恩正是因為官場的慣例。下官向上級進言，通常會故意留個粗疏的部分，讓上官自己來填補，這樣算是含蓄地表明“大人智慧，屬下拍馬難及”。只有上官實在太庸碌的時候，屬下才需要事無巨細面面俱到。趙阡是個聰明人，不然也當不上這個禦史大夫，唐恩正相信他能自行填補起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林北衡沒有只顧著跟禦史吵架，禦史也沒揪著林北衡不放，大家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場戲互相掩護，高高擡起，輕輕放下，誰也沒傷著。只有二皇子和六皇子帶著自己的勢力，對著太子窮追猛打，不住撕咬。

皇帝焦頭爛額，不停地召見這些不曾結黨的純臣們。“純臣”們一個個赤膽忠心地糊弄完皇帝，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繼續悠閑地看兩位皇子如何戮力同心扳倒東宮，太子又如何在這油鍋一樣的案子裏掙紮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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