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正再次遇襲的事早有人報告給了蕭飲冰。

一個憨直、死讀書的皇子，碰上這種自己應該處理不來的事，會怎麽辦呢？蕭飲冰只能把這事報告給他爹，天知道這事是不是有人在攛掇他爹試探他。

他抄起折子，以一個符合他“榆木腦袋死心眼”形象的速度，沖到了皇宮門口，遞了牌子求見。為了保證演技效果，他還在門口的侍衛太監們眼皮底下，焦急地轉來轉去，平時的穩重好像一瞬間就蒸發殆盡了。

事實證明，演戲敬業點是有好處的。

大裕皇帝今年已經六十二，放在民間，已是可以坐享清福的年紀了。可惜皇帝這個職業不能退休，就算能退，恐怕也不會有幾個人舍得放下掌中的權力。他心裏很明白，自己已經老了，兒子們卻正是年富力強，心裏便會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絲隱秘的忌憚。

自古以來，能坐上九五之位的人，除了史書明確記載的那位“何不食肉糜”之外，就沒有誰是心竅不夠用的。皇帝正在批折子，剛巧就是一封彈劾唐恩正“久久不歸，杳無音訊，擅離職守並欺君罔上”的條陳。

唐恩正失蹤時，是蕭飲冰私下報稱有人截殺，如今他又在這個當口忽然出現，皇帝心裏已經起疑了。

太監總管林百年是個精明人，不然也不可能踩著眾多同僚，做到現在這個職位。見著皇帝皺眉，他就當沒看見，只挽著袖子又磨了一陣墨，才悄聲報告：“陛下，晟王殿下求見。”

皇帝把折子往桌上一扔：“他來做什麽？”

林百年低眉順眼：“奴才不清楚，只是小的們同奴才講，殿下著急得很，瞧著倒像是有什麽要緊事。”

皇帝瞇眼：“要緊事……什麽要緊事？他不掌兵，不理事，能有多要緊？”

林百年更是小心翼翼：“晟王殿下的心思最是好猜，事有多要緊，怕是都寫在臉上了。”

皇帝哼笑一聲：“好猜，朕看不一定吧。”

他往龍椅上一靠：“叫他進來，朕倒要看看他想說什麽。”

蕭飲冰得到許可，幾乎是沖進禦書房的，看他那架勢，要不是宮中嚴禁無事跑動，怕是早拔腿飛奔起來了。

皇帝瞇著眼睛，看著這個兒子掏出了一封奏折：“父皇，恕兒臣失禮，實在是人命關天！”

林百年接過奏折，恭敬地捧給皇帝。皇帝一掃內容，頓時勃然大怒：“此事當真？”

似乎是走得太快沒緩過來，蕭飲冰尚有些喘氣：“兒臣派了王府衛隊去接唐兄，正是衛隊回報！”

皇帝從奏折上面覷了蕭飲冰一眼，確認他面色果然焦急，眼中神色有所緩和：“皇兒來這，是想讓朕做什麽啊？”

一個“讓”字叫蕭飲冰心裏一跳，面上卻完美地符合了他憨直的形象，只裝沒聽出來：“兒臣來求父皇，請父皇派出侍衛接應！”

皇帝試探未果，眼前的兒子似乎還是那個榆木腦袋。他把奏折放在龍案上，扭頭對林百年道：“傳陶徹。”

陶徹乃是禁衛軍統領，總領整個皇宮的保衛事務。侍衛同禁軍雖然屬於不同的系統，可最後也都要他來安排。

皇宮內外安危悉交他手，能讓一個皇帝如此信任的人不多。陶家世代忠良是一個緣由，另一個緣由卻是陶徹的父親當年是皇帝的隨身侍衛，兩人關系甚篤。

如果僅僅是這一層，當然不夠。只是大裕朝的皇子們不知道是什麽毛病，總喜歡結交軍方，更喜歡逼宮。每一代皇帝上位，都是要麽兵變成功，要麽成功處理掉了兵變。

現在的皇帝就是成功處理了兵變的典型。當年那場兵變著實兇險，他的兄長居然別出心裁，請了一位江湖高人，欲在萬軍之中取了他首級去。

當然，被陶徹他爹攔住了。他爹一手飛燕刀法，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兩人捉對廝殺數個回合，陶侍衛使了個巧勁，逼著江湖高手同他暫時分開。

而後，萬箭齊發。江湖高手雖奮力格擋，終於還是死不瞑目。

高手當時的表情，就好像在控訴陶侍衛“比武的時候怎麽能這麽幹”。可這是兩軍陣前，誰跟你講比武的規矩啊？

陶侍衛因為應變有方，被外放出去當了個將軍，在這場兵變裏展現了他征戰的天賦。保住皇位的皇帝可能是高興過頭，論功行賞的時候，大筆一揮，把自己最小的妹妹嫁給了這個出身頗低的昔年侍衛，驚掉了一眾朝臣的眼珠。

公主出嫁兩年以後，陶徹降生，並且完美遺傳了他爹的一顆忠心。

上一任侍衛統領卸任，朝中各派為了這個要緊的空缺大打出手時，皇帝冷哼一聲，把這個職位一筆劃給了禁軍統領陶徹，叫他兼任。這不合規矩，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皇帝最欣賞的外甥，因此竟是齊刷刷閉嘴。

陶徹也爭氣。他父母把他教育得很好，手腕夠用又寵辱不驚，只一門心思效忠皇帝，給皇帝的眼光做了一個完美的正面宣傳。

皇帝將抽調侍衛禁軍，護送唐恩正回京的任務交給了陶徹，讓他跟蕭飲冰自己協調。

陶徹今年二十八，比太子小了四歲，比蕭飲冰大了三歲，正巧跟現下所有成年皇子都做過同窗。蕭飲冰幼年也曾得他不少照顧，同他自是關系和睦。

兩人有一說一，溝通良好。沒費什麽力氣，就把禁軍同王府衛隊編成了一路，由陶徹心腹朱明率領，急匆匆去趕去接應唐恩正了。

蕭飲冰留在京裏，繼續扮演他的榆木腦袋。皇帝派林百年盤問過門口當值的小太監，也讓陶徹傳侍衛詢問過蕭飲冰當日情狀，終於打消疑慮，相信了這個兒子。

蕭飲冰沒問題，唐恩正如果也沒問題的話，那這個上折子的人，問題可就大了。皇帝陰沈著臉，把這封充滿挑撥之意的折子重新看了一遍，盯住了末尾的落款。

皇帝將這個名字在草紙上隨意劃拉了一下。朱砂殷紅，仿佛秋後勾決犯人一般地鮮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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