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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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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戶者, 王役不供,薄籍不掛。

周太.祖奪天下後,吸取前朝教訓, 天下百姓按人丁給田,田畝自行耕種,按丁口征稅服徭役,對高齡老者以優待, 對鰥寡孤獨以撫恤, 並對因戰亂而失去家園的流人以救濟。

歷太.祖太宗朝,天下底定,人心凝聚, 百姓們有了土地,生活逐漸步入正軌,不再流離失所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安定下來的不僅僅是平民百姓, 還有權貴以及寺院。

權貴、寺院這些特權階層是可以不繳納賦稅的, 如此一樣,他們自然希望土地越多越好。而這些特權階層顯然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把農民手中的土地搞到手, 謝淩雪曾經的夫家鐘家被擼,其中有一項罪名就是賤買土地——如何能賤買, 當然是威逼脅迫。

或天災或人.禍,總之就是土地兼並日益嚴重, 許多農民無奈將自己手中的土地交給權貴,失去了土地的農民沒了田產, 生活更加拮據,衣食無著還如何向朝廷交賦稅?

可朝廷也需要運轉,沒有賦稅怎麽辦?地方官收不齊稅績效不達標被申飭貶官怎麽辦?那就只能壓榨平民百姓了唄!

許多活不下去的百姓被迫放棄戶籍逃離家園,或依附權貴寺院做個包身工, 或逃亡山林成為流人勉強能維持營生。

然而逃亡山林的流人並非《桃花源記》當中描述的那樣“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那其實是一群缺衣少食、掙紮在死亡線上的可憐人。

流人們逃離於官府管轄之外,是不用考慮賦稅勞役的問題,乍一看是能自給自足。然細想,他們也得不到官府的保護,往好了說是淳樸,往壞了說是原始。且一片山林能容納的人口是有上限的,沒有鹽、藥、鐵等必需品,四周野獸縱橫,可想而知生活質量有多低。

這樣的日子一旦久了,逃戶多了,流離分散,十至四五,可謂不安,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爆發農民起.義,一個王朝走向窮途末路。

——“臣謬膺大任,不能使倉府殷盈,戶口尚有逋逃,官人未免貪濁,使陛下臨朝軫嘆,屢以為言,夙夜慚惶,不知啟處。伏思當今要務,莫過富國安人。夫君無民,無以保其位;人非食,無以全其生。故孔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頃年已來,頻有水旱,菽粟不能豐稔,黎庶自致煎窮。且無益之事繁,則不急之務眾;不急之務眾,則數役;數役,則人疲;人疲,則無聊生矣。州縣懼罪,據牒即征。逃亡之家,鄰保代出;鄰保不濟,又便更輸。臣恐逃逸從此更深。

是以太上務德,以靜為本;其次化之,以安為上。檢察偽濫,搜括逃戶,置勸農判官,並攝禦史,分往天下,所在檢括田疇,招攜戶口。其新附客戶,輕稅入官。則官無侵暴之政,人有安樂之心,居人則相與樂業,百姓則皆戀桑梓,豈覆憂其逃散而貧窶哉!”*

林福的這封奏表一送達政事堂,便使得政事堂的相公們震惶,搜括逃戶、檢括田疇,此舉可想而知會觸犯到多少權貴的利益。

“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黃起大搖其頭,感慨。

林尊可不樂意聽這話:“年輕人自該有如此朝氣,勇往直前,難道滿朝上下都像我們一樣畏首畏尾就很好了?!”

黃起吹胡子瞪眼,可惡林尊,真當他聽不出來是在說他畏首畏尾?

“盧某覺得此法甚好。”戶部尚書盧虎很讚成,“諸公以為呢?”

尚書左仆射孔察說:“好是好,然檢括天下田疇的話……誰來主持合適?”

幾位相公們都沈默了,此事觸及了權貴的利益,還有那寺院的寺田,查不查、如何查也是個大問題。

政事堂將奏表批註後遞到皇帝的禦案上,皇帝看過後,深感林福這奏表寫到他心坎上了,逃戶問題一直是國朝的附骨之疽。

至於主持此事的人選……

皇帝,心頭一動,腦中立刻浮現出幾個他認為合適的人。

早朝上,皇帝提出徹查天下逃戶,果然沒有人敢出來應下此事,除了戶部尚書。

然後皇帝就點名了,讓楚王秦峰負責此事,以皇子親王之尊與諸權貴周旋,就看這些權貴是否頭鐵到無法無天。

若是秦峰辦事不利,就讓秦峻和秦嶠去頂上並善後。

隨即,門下省下發詔書,三百六十一州檢括田疇、招攜戶口。

定下:逃戶只要在詔令下達後半年內自首,便可重新成為編戶齊民,回不回家鄉都行,並會重新分配土地給予耕種,且免其五年雜役,減免一定的賦調。同時,在編之民五年內也減免一定程度的賦調。

若是在規定期限內沒有自首的,一旦抓到,那就會被打成苦役了。

詔令一經下發,百姓莫不振奮,權貴豪商們莫不惶惶。

勸農判官與監察禦史散入天下十道,楚王秦峰也帶足了人手啟程前往揚州,先徹查那些揚州別院的逃戶和田疇,賤買的、不當強取的通通不算,收歸官府,且還要按其罪責大小追責主家。

林福四年前初下揚州,一路所聞所見,便有感逃戶、土地兼並問題,後牧守揚州一年,更是感其問題之嚴重。

有佃農者,一年辛苦耕種下來,繳納了朝廷的賦稅、交了地主的佃租,自己就所剩無幾還不夠一家人吃飽肚子的,吃不飽飯、穿不暖衣,更別提讓兒孫讀書識字了。而這戶人家之所以失去了土地,是因為家中有子被勾著濫賭,為給其子還債不得不將上田賤賣給富戶。

濫賭者固然可憐又可恨,相中別人家上田不折手段搶占的更是罪不容誅。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一戶佃農會不會有朝一日實在過不下去就去做了逃戶,或者去偷去搶。

倘若天下戶口亡逃過半,租調既減,國用不足。土地無人耕種,國家沒有稅收,國家如何運轉,如何抵禦外辱,百姓如何才能安居樂業?

在其位者謀其政,曾經林福只是一個小小的工部屯田司員外郎,主管天下屯田政令,她就組織人手研究高產作物、研制各種能省時省力的農藥和工具,為天下農人耕種與倉廩盡一份力。

現在她成了牧守一方的大員,所看所思不僅僅是那幾畝實驗田,更要考慮百姓的福祉,逃戶和土地兼並就是她要下手的第一件大事。

食為人天,富而後教。不能她組織人手費心研究,努力提高糧食產量,最後卻是便宜了那些完全不需要勞作的權貴,而不能惠及最根本的農人。

皇帝竟然讓楚王負責此事,倒是出乎了林福的意料,一思忖,她就發現了楚王負責的好處了。

揚州這頭,查出逃戶的別院被衙門派去的不良人把手,就等著楚王過來將這些別院抄個底朝天,逃戶和來源有問題的土地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京城那邊,要被查別院的權貴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如榮恩侯這樣的,不知該怎麽辦就找上外孫吳王秦峻討主意,秦峻卻叫他趕緊把所有莊子上藏匿的逃戶都放歸,還有那些不正當圈走的土地,要想好該怎麽處置。

榮恩侯整個都傻眼了:“要……要這樣做?”

秦峻冷哼一聲:“外祖瞧瞧是誰上的這道奏表,心裏就該有數了。且如今可是老四在主持此事,你以為他會讓你好過?”

榮恩侯原本只是一個六品小官,女兒一朝被立為皇後他才有了“榮恩侯”這個爵位,有權有錢就抖起來了,類似賤買土地、逼迫良民之事簡直不要太多,滿頭的小辮子讓人一抓一個準。

“可惡,林福那小丫頭片子是存心跟我們過不去是吧,那麽多人藏匿逃戶,偏偏就盯著我不放。崔霍那廝不一樣也藏匿逃戶!”榮恩侯氣得咬死,那小丫頭片子一封奏表竟轉移了朝中對秦峰和崔霍的註意。

秦峻亦沈吟,林福那奏表上點名藏匿逃戶的別院,榮恩侯是自己的外家,英國公是自己的妻族,金吾衛大將軍之子與自己是至交好友……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益州,刺史濮重省接到詔令,立刻找上益州大都督。

“大都督,這詔令……”

秦崧正在看林福的檢括田疇逃戶奏表,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不愧是阿福,深謀遠慮,為百姓計。”

“蛤?”濮重省一呆。

“呼……”第五藏書忍住不翻白眼。

“大都督,麻煩您看一眼濮刺史。”第五藏書真的不想再聽魏王花式秀他未來的王妃了,這對他這個被未婚妻家裏強行退婚的人一點兒也不友好。

秦崧放下手中的紙,看向濮重省,後者趕緊說:“大都督,清查逃戶、檢括田疇這事,我們……”

濮重省憂慮不已,益州被西南各方勢力縱橫盤踞,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處理不好恐造成動蕩。

“朝廷既下詔令,自然是天子怎麽說你就怎麽做。”秦崧道。

濮重省:“可是……”

第五藏書截斷他的話頭,說道:“濮刺史,檢括田疇可是一個清查西南各方勢力的大好機會,還有招攜戶口,正好可以清查益州的景南細作。”

濮重省眼睛一亮。

秦崧道:“爾為益州刺史,主持益州政務,按律令辦事,聽天子之言,誰也說不得半句異議。若有誰腦生反骨,自有本督來處置。”

濮重省眼睛歘地超亮,向秦崧躬身:“多謝大都督。”

秦崧肅言:“濮刺史,不要浪費了揚州那邊創造的大好機會。”

濮重省鄭重道:“下官省得,定不辜負聖人及大都督期望。”

秦崧頷首,讓其離開。

等濮重省離開後,第五藏書對秦崧說:“巂州都督暗中聯系了皮禮忠。”

秦崧眉眼瞬間一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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