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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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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諺有雲:九成熟, 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丟。

小麥若等到十成熟的晚熟期再收割,麥稈已經幹枯, 不僅不能為麥粒提供水分,還會讓麥粒的養分倒流回麥稈中。

如此,麥粒的體積就會縮小,小麥會減產。

芒種前,林福幾乎是守在麥地裏, 瞅著小麥到了蠟熟中期, 立刻組織收割,並讓雜役去信國公府、陳國公府傳話, 請徐彥環和謝淩雪共襄盛舉。

兩人接到傳話,立刻興沖沖去見母親, 言第二日要去東平侯府收麥哩。

芒種後一天,東平侯府的冬小麥開鐮收割。

林福、林嘉蕓、謝淩雪、徐彥環皆是同款種田套裝,喜悅地看著金黃的麥地。

連老夫人也來看了。

“哇……”謝淩雪看著麥田驚嘆, “這竟然是我種出來的麥子!”

徐彥環拆她的臺:“你就播了幾粒種子好吧!這些都是阿福種出來的好吧!”

謝淩雪瞪:“我從未見過你這麽討厭的人, 真的。”

徐彥環睨:“彼此彼此。”

兩人又要互掐起來, 林福及時的一人發一把鐮刀,並讓她們看清農婦們怎麽收割的,然後——

“開工。”

粗麻布縫制的手套戴上, 遮陽的草帽戴上,彎腰,抓住一把麥稈, 用力齊根割下。

旁邊專門準備了一個打場,給小麥脫粒用。

收割是個體力活,東平侯府麥地雖沒多大,但養尊處優的小姑娘們新鮮勁兒過了後就割不動了,謝淩雪和徐彥環互相攙扶著出了麥地,往早就準備好的軟榻上一癱,毫無貴女形象可言。

林福與林嘉蕓比她們要好一些,畢竟種了幾個月的田,但收割的主力軍依舊是農婦們。

試驗田分了好幾塊地,不同的品種、不同的種植方法產出的麥子全部分開放,半點兒不許搞混了。

“這一會兒彎腰,一會兒彎腰,我腰都快斷了。”徐彥環手握拳輕錘自己的腰。

“小孩子哪裏來的腰。”這回換謝淩雪拆臺。

“你才沒腰,你才沒腰。”

兩人互相戳,又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這時,李敏月帶著一群侍女端著鮮果、茶點徐徐走來,向老夫人請了安,道:“現在日頭越來越毒,祖母喝些涼茶、用些鮮果。徐小娘子、謝小娘子,果子用冰湃過,用些解解暑氣。阿福和蕓娘也快些過來罷。”

徐彥環和謝淩雪在看到李敏月時就不鬧了,端端正正坐好,讓吃果子吃果子,讓喝涼茶喝涼茶,乖得不得了。

林福邊走邊摘手套,對環、雪二人裝乖的模樣嗤笑一下。

二人瞪眼:你厲害,你還不是被一喚就來了。

林福接過李敏月遞給她的一盞涼茶,笑瞇瞇說:“多謝大嫂,正好渴了。”

李敏月輕輕一笑,又給她拿了些冰湃過的果子。

其實相處時間長了,就能發現李敏月其實沒那麽可怕。她重規矩,卻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把所有人都能照顧妥帖舒心,卻在細節處能看出嫡庶區別來。

她極有生活情趣,一些小細節裏都透著巧思。

就連老聶那麽難搞的人她都能耐著性子周旋,面對明顯的刁難也不怨不怒盡力化解。

這超級厲害好吧!

反正林福自忖是做不到的,面對老聶,她選擇正面剛。

她嫁進門一個月,就得到了全家上下的喜愛(聶氏且不論),府中老成精的刁仆面對她也都有所收斂,老夫人更是格外喜愛這個孫媳。

林昉呢,瞧著他春風得意的模樣,就知道夫妻生活非常和諧了。

用林福的話說就是:“咱們老林家的祖墳冒青煙,阿兄上輩子拯救了全天下,才會娶到這麽好的娘子。”

林福端著果子在軟榻上坐下,晃了一下身子碰碰徐彥環,“怎麽樣,在我大嫂面前是不是‘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珠玉也是你大嫂,你高興個什麽勁兒。”徐彥環咬牙小聲說。

“大嫂是我家的,她是珠玉,約等於我也是珠玉。”林福臉皮特別厚。

“呵呵。”徐彥環假笑,說:“聽聞你有奏表要進於聖人,你奏表寫好了嗎?”

林福咦:“你不會又是聽了令尊與令兄說話吧。”

徐彥環嘟著嘴,一臉不樂意:“又不是我刻意去聽的,誰讓他們老是在同一個地方說話,我路過嘛。”

她還委屈上了。

林福與謝淩雪同時一抱拳:“厲害!”

徐彥環還不小心偷聽到家中長輩們商量的關於兄長的一件事,但看侯府太夫人和李敏月都在,不好說,悄咪咪盯著正跟老太太說話的林福看。

去歲重陽之事,老夫人只當林福說要將種麥經驗寫奏表呈於聖人是玩笑話,後便忘了此事。

直到幾日前宮中內侍傳來口諭,別說東平侯府上下皆驚,京中數得上號的大小府邸都驚詫萬分——

不過是小娘子的游戲之舉,聖人竟當真了?

老夫人找到林福問,得知她一直在記錄麥田耕種的情形,已經整理好寫成奏表,就等著收獲後,雲蒼閣麥田的產量和各個莊子報來產量。

她竟有些看不懂這個一年前接回來的孫女兒了。

她一直以為她非要種麥,一是思念生長之地,習慣一時難以改變;二是在姐妹中立威,用了這麽個一舉兩得法子。

一切不過是因長於鄉野,不拘一格。

可看她如今行事,並不只是簡單種種麥,像京中所有貴女蒔花弄草陶冶情操打發時間那樣。

難道真是為國為民為天下計?

“奏表你準備什麽時候送去政事堂?”老夫人問。

“不送去政事堂。”林福道:“過幾日請阿爹當面遞與聖人。”

老夫人眉頭微蹙:“這不合規矩。”

林福笑道:“阿婆,我無官無職,又是女郎,但有疏、議、表、對,該遞交民議司才對,遞到政事堂也是不合規矩的。”

既然皇帝都有口諭來,還守這規矩幹嘛。

這國朝,皇帝就是最大的規矩,他說好,那些規矩通通不重要。

再說了,遞交政事堂的話她還怎麽夾帶私貨,讓幾個執宰瞧見,哐哐將她的奏表一頓刪減猛如虎,她還不得吐血。

“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有些事,不用我教,你自己懂的。”老夫人叮嚀道。

“阿婆,您放心。”林福笑瞇瞇。

莊子上的收成陸續報回府中,收成都還不錯,林福拿到數據統計了一下,看到列出來的對比表格後眉頭皺了皺,叫人去將各莊子上送來的按她要求種的麥子拿來。

一個莊子一個莊子的仔細看過,林福呵一聲笑了,轉頭去找老太太。

田有上中下之分,地力不同,能有的產出亦不同。

林福為了試驗她的精耕細作之法在不同土地上的成效,特意將侯府所有田莊分成三部分,選取當中上中下不同地力的田耕種。

她將事情吩咐下去,又有老太太在其中發話,想著應該沒人敢敷衍了事了。

卻是她太過於理想了。

大部分田莊管事還是誠實的,幾個奸猾混在其中想必是以為她看不出其中差別來,作假都不作得真一些。

“最典型的就是這個姚安莊,作假也不用點兒腦子,他那塊貧瘠得都快趕上沙漠的地,還能給我一畝收一石三鬥!厲害了,他那塊地怕不是灑過菩薩的楊枝甘露,這是要上天啊!”

林福嘲諷全開。

她帶著這麽多人精耕細作的地一畝也就收了一石三鬥有餘,旁邊對比的農婦侍弄的地一畝收了一石還差一點點。

怕是姚安莊的管事根本就沒把她的要求當回事,根本就沒辟出一塊地來用她的方法種,等臨了要交差,就打聽了府中的情形,拿出一石三鬥麥來哄騙她呢。

“另外幾個我也懶得舉例說明了。”林福把謄抄的一份產量統計表給老太太,幾個明顯有問題的都圈了出來。

“府裏老夫人親自吩咐的事情都敢敷衍,鬼知道這麽多年還有什麽沒有瞞著府裏。怕不是養了幾個蠹蟲,若還仗著侯府之勢欺壓平民……呵,上一個因縱容惡仆被禦史臺彈劾的是鴻臚寺卿,要不是有人力保,現在就已經貶謫到某個偏僻之地當個司馬了。”

林福最厭惡的事情有二:一是手賤摘科研作物,讓科研人員多年努力功虧一簣;二是對待任務敷衍了事,不誠信。

不願意做可以先頭就提出反對意見,答應了卻敷衍了事的最是可惡。

更何況這裏是古代,侯府千金跟田莊管事還不是上下級關系,而是主仆關系,主子吩咐的,你敢這樣敷衍,很好……

既然你想上天,那我一定讓你與太陽肩並肩!

老夫人看到這數據,面黑如鍋底。

誠如林福所言,家有惡仆,聽之任之,早晚有一天會反噬主人。

聶氏戰戰兢兢坐在圈椅上,就怕老夫人拿她出氣。

這些年府中中饋皆是她主持,田莊管事也是向她交賬本。但她萬萬想不到那些忠厚老實的莊子管事竟內裏藏奸,她也是被蒙蔽了的。

聶氏神色莫測的看了林福一眼,不想被敏銳的林福抓了個正著。

“呵……”林福哂笑。

聶氏咬了咬嘴唇。

林福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事先就說過,我讓他們這樣做,是要研究小麥高產之法,收集樣本和數據用的。若方法得當,受益的也是莊子上的農戶和佃農們。只是讓他們辟出一兩畝地來按我的方法精耕細作,是很難的事情嗎?居然是這樣敷衍我!”

“所有耽誤我研究的人都得死!!!”林福直接炸了。

聶氏猛地擡頭,不可思議道:“你怎麽能這樣說,你這是要草菅人命啊!”

林福看都懶得看她,對老夫人說:“阿婆,這件事和那些人都必須盡快處理了。”

老夫人點頭,她亦是如此認為。

聶氏道:“都處理了?那些管事可都是咱們府裏的世仆,不過是一時糊塗沒有盡心罷了,其中一個還是老太太陪嫁過來的人!”當然其中也有她陪嫁過來的人。

“你也知道那只是陪嫁!”林福煩死了,“還一時糊塗沒有盡心,我看你才是真糊塗!這種欺瞞主家的刁仆惡仆,不處理了,還留著讓他過元日嗎?要等到父親和兄長因惡仆滋事而被彈劾,發配到苦寒邊塞,你才知道後悔嗎?!”

聶氏被震懾住,吶吶不敢言。

她囿於一塊四方天地固步自封,格局太小,對官場上的事不太懂,也沒什麽政治嗅覺。一面覺得林福是誇大其詞,一面覺得萬一成真還怎麽辦。

李敏月看完林福的統計表,折好,對老夫人言:“祖母、母親與那些管事多年感情,你們恩慈,他們卻拿捏這份恩慈欺上瞞下,實是心腸壞透。我知道祖母、母親到底念著多年主仆情分有些不忍,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事看似疥癬之患,焉知不會成為彌天大禍,若祖母信得過我,就交由我來處理此事,可好?”

“你、你到底新婦進門……”聶氏也不知同意還是反對了,她被林福剛才一頓吼,吼得慌了神。

林福涼涼道:“一個人聰明不聰明,能不能做事,能不能把事情做好,跟年齡從來沒有關系。有的人年輕,卻多智近妖;有的人老了,卻一輩子沒活明白。”

李敏月看向林福,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她雖進門才一個多月,但早就看明白府中情況,對每個人的性格也把握有七成。

林福平日雖然對母親和林嘉蕙都不客氣,在家中從來不會喚一聲“母親”,都是喚“聶夫人”,但若她們不惹她的話,她其實是不愛搭理她們的。

她學習君子六藝,親自下地種田,搗鼓滅蟲草藥,不時還能看到她拿著書看得入神,前兒個就瞧見她看《管子》。

忙忙碌碌,但時間安排得井井有條,還真沒空搭理無關緊要的人事物。

這次怕是真的氣狠了,說話都是用吼的。

“阿婆,此事就該交給大嫂處理,定能圓滿完成。”林福滿心都是氣憤情緒,淤堵在心,無處發洩,在臨變態之際,忽然就靈機一動,來了一手騷操作,建議道:“像大嫂這樣完美的人,我覺得府中中饋應該交給她來主持。由大嫂當家,保證不偏不倚,每個人都會被照顧到。”

老夫人驚了。

聶氏驚了。

李敏月也驚了。

“哇哦,我真是說得太有道理了,不愧是我。”林福啪啪給自己鼓掌,站起來朝老夫人福了福,“阿婆,您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保證既不吃虧又不上當。我先去把我的奏表補完了,阿婆,好好考慮喲。”

轉身又跟李敏月福了福:“大嫂,此事就拜托給你了,一定要讓他們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右手五指從小指依次緩緩收攏握拳,典型反派動作。

最後看向聶氏……

“嗤……”

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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